方希周的養(yǎng)老宅子還需幾天的修繕,因此司書札事也就不必急著上崗。
桑水游宴后的第二天,寧知非在園中散步時思及昨天的情景猶自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車馬簇。后世所讀之詩居然在昨天都實現(xiàn)了,以前都沒人搭理的“寧呆子”經縣試第一的加持后,儼然已是高陽士林新貴,名與利亦隨之而來。
這還僅僅只是個縣試,但由此窺一斑而知全豹,難怪古人對讀書科舉如此趨之若鶩。
“姑爺,姑爺,小姐走了”
寧知非探向一枝春花的手在空中頓了頓,“走!去哪兒了?”
“聽說是去了州城,一大早就走了”
“走了?”寧知非摩挲著春花嬌嫩的花瓣思忖起來。哥舒珊瑚見狀屏息凝神的不敢打擾,經過最近一系列的事情后,這個姑爺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異常高大,深恐打擾了他構思名篇或是思謀大事。
沒過多久,寧知非從春花上收回手,笑著搖了搖頭,“哥舒,你的好日子到了”
哥舒珊瑚莫名其妙,“我?”
“對,我這阮家姑爺做不長了,你不用再給我當侍女,從此自由自在豈不是好日子到了”
“姑爺,你……要趕我走?”
寧知非都不忍心看她那小奶狗一般的表情了,“你什么耳朵啊,是我在阮府呆不住了”
哥舒珊瑚甚至都沒問他何出此言,脫口便道:“那姑爺也帶著我,我跟你走”
“嗯?這樣啊,那……你的身籍?”
“我不是阮家仆婢,只是受傭當個跑腿的粗使丫頭”
“那你父母?”
“我養(yǎng)父是走街串巷的貨郎,只要跟著姑爺有飯吃,他必不會反對”
都對答如流成這個樣子了還能說什么,寧知非微微一笑,“那就跟著我,能吃就能吃吧,誰讓你這么能干呢,說來倒是我賺了”
哥舒珊瑚如釋重負,在寧知非的玩笑中問道:“姑爺怎么在阮府就呆不住了?”
這還用說?就此前阮家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提,若阮清林真把自己當女婿,焉能縣試第一后連個面都不見,昨日桑水游宴也不參加,今天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
阮家這是憋著要悔婚哪!
“小孩子家家問這么多干嗎,東西先收拾好,真到走的時候也方便”
“誰小啊,我跟姑爺都一般高了”哥舒特意亮了亮麻桿兒似的瘦長腿,跑著去了。
寧知非邊向房間走邊尋思阮家極有可能的悔婚之事,此事剛思量出個眉目,寧家莊突然來人,言說族長要見他。
一路走進位于寧家莊宗祠西廂的議事房,寧知非詫異看到寧知禮之父寧志遠高居正座,而那里可是族中上下皆知的族長之位。
“十一,你三叔已蒙吏部起復前往劍南道為官,族長空缺后經耆老們合議由你七叔接任,你最近都是住在阮家,是以不知”
寧知非點點頭,胡亂向寧志遠道了句恭喜后自找一處胡凳坐下,口中無話,心里實已起了戒備。
大半柱香后,又一件族事議完,寧志遠捻著頜下短須笑向寧知非道:“十一侄,七叔有件事要跟你打個商量”
“來了!”寧知非正肅身子,“七叔請講”
“我家孩子多,你九哥年紀已大,且已婚娶,如今還與我們同住委實有些不便,而莊中又實無好的可供立宅的地角,這事真是難哪!你二房祖宅占地廣大,如今只住著你娘和個粗使婆子,未免太冷清了些,我意想讓你九哥暫且搬過去借住,如此既能相幫著照顧你娘,也算解了我的難,十一侄你看如何?”
房子,終究還是房子!
寧知非淡淡一笑,“七叔此言只怕不妥,一則那畢竟是二房祖宅,本就不好與人借住,更別說還是拖家?guī)Э诘慕枳。欢t家母如今身子不好,清靜些才合適靜養(yǎng),人多了反而不相宜;三則是九嫂的性子……怕是不大適合照顧人”
寧知禮渾家的性子早已在寧家莊出了名,跟公婆都過不攏的人還指望他照顧別人。此言一出,寧志強等就有忍不住想笑的,不過是顧忌著寧志遠忍得很辛苦。
寧志遠捻著短須的手一緊扯下好幾根胡子,疼的他嘴角一咧,臉上頓時沒了笑容,“十一侄你要是這般不遵兄友弟恭之道,那就須怪不得七叔了”
“那是我二房的房子,借與不借在我,如何就扯上兄友弟恭了?”
“是你二房的房子不假,但你這個二房唯一的男丁可是已住到了阮家”
“我住阮家又如何?難倒我就不姓寧了?”
“你固然是姓寧,但你的子嗣還能姓寧?”
“不廟見婚所生男丁未必就要改姓,七叔既然能做族長自然是見多識廣,這個規(guī)矩總該知道吧?”
寧志遠手又習慣性的捻上了頜下短須,冷聲一笑,“阮家為了讓你過去沖喜大費周章,他們又是什么人家,豈容你的子嗣不改姓?你成婚之日不拜父母祖宗已然遺羞宗族,如今這點小事宗族豈還能容你推三阻四?”
“就算我的子嗣改了姓,只要我一天沒死,這房總還是我的吧?”
“所以,我才說你九哥只是借住”
圖窮匕見!
寧知非看著寧志遠那張臉實在不想再說什么了,惡心!
目光一轉掃向議事房內其他人,“在座的論說起來都是我的叔伯,就忍心這么眼睜睜看著叔奪侄產也不主持個公道?”
六人中有的漠然,有的避開了他的眼神,寧志強無聲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寧知非施施然起身向外走去,“感謝諸位演了這么場好戲,倒真讓我看明白了什么是宗族,什么是宗族之情”
身后,傳來寧志遠志得意滿的聲音,“二房祖宅非經宗族允準不得售賣,寧知非你有三天時間,三日之后你九哥就該進去借住了”
寧知非似若未聞,頭也不回的走了,直到莊門處的石牌坊時停住腳步,一如穿越后第一次經過時那樣仰頭看了看,那次看到的是巍峨滄桑,但此刻再看卻怎么看怎么覺得歪,“牌坊歪掉了,怕是早晚要塌!”
出寧家莊入城,他并未急著回阮家,折身到了縣衙,經由門子順利見到了桑水游宴上結識的縣衙班頭柳奇,其時天已近午,寧知非順勢邀約他到衙門附近的酒肆小酌。
柳奇對寧知非為什么會找他實是一頭霧水,但這并不妨礙他享受自己很有面子的感覺,畢竟眼前的可不是一般少年,以他這幾天在高陽的行市說一聲炙手可熱也不為過。且不說方希周先生的面子,單是吳縣尊都曾親口贊過他是高陽數(shù)十年一出的少年英才,對其寄望甚深。
酒肆中坐定,雙方寒暄了一會兒后,柳奇感覺對面少年實有遠超年齡的人情練達,遂也就對他愈發(fā)的高看了。兩人一個有事相商,一個看重對方,氣氛很快就變的和樂融融。
三巡酒后寧知非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柳奇聽完瞠目結舌。
“這事兒……柳都頭應該不為難吧”
“為難倒是不怎么為難,只是……”
“不為難就成,此事我可就托付給柳班頭你了”寧知非邊持甌續(xù)酒,邊隨手將一張十貫的飛票塞進了柳奇的袖口,“這一點鞋茶錢不成敬意,還望班頭萬勿推辭”
柳奇推辭不過只得收了,“事情我應下了,也必定辦的妥妥當當,只是這事兒……公子要不要再想想”
寧知非但只一笑,端起酒盞邀飲道:“正事已經說完,來,請!”
一頓酒吃完,寧知非帶著微醺的酒意回到阮家后花園,躺在竹夫人上愜意的曬著溫暖的春陽,沒過多一會兒,哥舒珊瑚忙完手中雜事也湊了過來。
“哥舒”
“嗯?”
“城中你熟,去賃個房吧,要能住四五個人的,地角得臨街”
“臨街的房子可貴,還有些鬧,不好讀書的”
仲春的暖陽曬的人舒服極了,尤其是帶著點酒意的情況下,寧知非簡直眼都不想睜,“讓你去就去,小丫頭哪兒那么多話”
哥舒珊瑚去了,他也睡著了,夢里不知身是客,倒偷得一晌之歡。
此后三天讀讀書、練練字、賞賞爛漫春花,平平淡淡就過去了。第四天,寧知非起了個大早趕往寧家莊,遠遠的還沒到二房祖宅,先就看到門口處圍了一堆人。
“出事了?”寧知非邊往門口沖邊自責起的太晚,同時也低估了寧志遠父子無恥及迫不及待的態(tài)度。
扯開門口那些來看熱鬧的閑人沖進去,映入眼簾的景象頓時讓人火冒三丈。
門口處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女人,領頭的是寧宋氏婆媳及一幫子三房家眷,正對寧王氏吆三喝四。
寧王氏本就瘦弱,病體未愈之下更加明顯,瘦弱的她獨自面對一群悍婦,場面要多凄涼有多凄涼。但饒是如此,素來忍讓為先,性子甚至有些懦弱的她卻是一步也不肯退。
寧志遠父子就站在不遠處,寧知禮還笑嘻嘻的,滿臉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