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老封翁的壽宴雖已圓滿結束,萬家別業(yè)的熱鬧卻還在延續(xù)。譬如同為賀壽賓客之一的高陽阮氏家主阮清林就借機宴客,欲趁此向州城各親友故舊宣布愛女與京兆杜氏聯(lián)姻之事。
高陽阮氏這些年來雖聲勢愈衰,但多年來一代代累積下的人脈卻還在,是以愿意捧場的人就很不少;何況京兆杜氏的家聲委實是響亮,盡管打聽之下這個杜家不過一遠房宗支,然則畢竟是掛著京兆杜氏四字的。
兩造里加一起,阮杜借萬家別業(yè)設下的這場大宴就熱鬧非常,知州、別駕雖未曾親臨,好歹也派人送了賀禮,錄事參軍事石大人則親自蒞臨,面子給的十足。
阮清林身為主人忙的滿臉油光,內(nèi)心中卻是甘之如飴,他似乎從眼前盛大的歡宴中看到了阮家復振的光明前景,也借此一掃寧知非給他帶來的郁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阮清林起身兩聲清咳,滿堂賓客頓時收音止聲齊刷刷望過來,這讓他越發(fā)的紅光滿面,駢四驪六說了一番華文麗辭,當眾宣布阮氏女與杜家子結為姻親,以成百年之好。
一片恭賀之聲隨之而起,華堂之上的氣氛瞬間達到最高潮,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里,堂口處驀然走進兩個女子,略略靠后的萬紫不少人都見過,當先的則甚是陌生。
“誰家女兒這么好顏色?”
“對啊,拙荊素好交游,城中各家閨閣都是見過的,這般好女子怎么從未聽她言及?”
就在滿堂眾客驚詫于兩女的突然出現(xiàn),并為當先女子顏色之盛所驚時,忽見主人阮清林訝然沉臉道:“你怎么來了?胡鬧,還不快回去”
“原來她就是阮氏女!難怪不甘心嫁給……”
“是難怪杜氏子為何甘心要娶吧”
“她來此作甚?”
唐時雖不禁女子出行及交游閨閣,阮小謝卻因個人生性的緣故一直養(yǎng)在深閨,少見外客,此時驟然面對這樣的大場面,無數(shù)目光及品頭論足的議論撲面而來,使得她本能的心怯,臉色更是紅如胭脂。
身子和腳下都想退縮時,萬紫轉述的那些話以及寧知非的面容猛然涌上心頭,剎那間心怯害羞依舊,嬌嫩的身子卻涌起無窮力量支撐著她去面對一切風刀霜劍,穩(wěn)穩(wěn)踏步上前。
“諸位尊長請了,小女子阮氏拜見”
堂中聲音小下來,漸至雅雀無聲,阮小謝極力高昂著頭,以使聲音傳達的更遠,“家父與杜伯父少年同窗,阮杜兩家通家之好,故而常好以小兒女之事做玩笑耍子。數(shù)月以來因小女子患病之事家父常懷優(yōu)思,此來州城幸得病體大愈,家父與杜伯父高興之下故技重施聊搏諸位尊長一笑,大家聽過笑過之后就好,還請萬勿當真”
這是否認婚事并強行給阮清林、杜衍找臺階下,安靜的華堂內(nèi)議論聲再起,
阮清林又臊又惱,忙離座趕往阮小謝身邊要阻止她胡鬧,阮小謝卻并不看他,繼續(xù)竭力朗聲道:“婚姻者人倫大道,禮義居其中焉。高陽阮氏百載以來詩禮傳家,斷不會做出一女兩嫁之事,妾身已嫁高陽寧知非,此身屬君,斷無遷轉,一并在此周知諸尊長故舊,小女子高陽寧氏婦拜謝!”
一番話說完,阮小謝行禮過后轉身徑去,留下幾步遠外的阮清林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收場。
華堂之中熱議如潮,石參軍詫異的看著阮小謝背影,向坐在身側的萬鴻低聲道:“遠聲兄,生得這樣一個好女孩,清林兄真是好福氣”
萬鴻聞言點頭而笑,“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能深知家族傳承不衰的根基所在,的確是個好女孩。但就怕女兒用心良苦,父親卻一葉障目,身在福中不知?!?p> 石參軍哈哈一笑,“清林兄父女四人,兩代靈秀盡歸于此女矣,希望他能想明白吧!”
草草收拾殘局后,阮清林怒發(fā)欲狂,奔入女兒房中劈面就是一巴掌,“忤逆婢,氣煞我也”
清脆的掌聲中阮小謝翻身倒地,良久后才勉強爬起來。
看到她那浮腫的臉和嘴角沁出的血絲,阮清林只覺又怒又悔,五內(nèi)如焚中一泡濁淚滾滾而下,“怪我,都怪我從小寵你過甚,今日竟做出如此無法無天的事來,你這忤逆婢也不想想我都是為了誰?為了誰!”
阮小謝也自淚流不止,臉上的浮腫與血絲觸目驚心,“爹,你錯了!”
“我錯了?”阮清林五內(nèi)之火驟然有了發(fā)泄處,聲音之大猶如咆哮。
“杜中行才貌俱佳,又是國子監(jiān)生,可不經(jīng)拔解直接參加禮部試,即便不能金榜題名也可入各部學政,進退之間是穩(wěn)穩(wěn)的一個官人出身,更不說他還是家中獨子,其父亦將起復,這樣的好人家還辱沒了你不成?你說,說呀!”
“爹真以為我再嫁之身的身份能瞞住杜家一輩子?”阮小謝恰與阮清林相反,聲音鎮(zhèn)靜的可怕,“縱然小門小戶也知道納妾在色,娶妻在德,女兒今以再嫁之身入杜家,彼之親族誰會信我的清白,他們又當如何看我?我又將何以自處?”
“杜衍親自查問過你與寧家子婚事的虛實,杜中行對你用情甚深,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剛才的事也就罷了,你且安心出嫁,屆時你二哥也將隨你同往,杜衍答應過我,五年之內(nèi)保你二哥由流外吏轉為流內(nèi)官,正可為爾之依仗護翼”
“再嫁之身以及適才之事都是種在杜家父子心中的刺,此刻再是言之鑿鑿,五年,十年后呢?女兒自身尚如浮萍,二哥的前程還敢指望?”
阮小謝搖頭凄然一笑,“再則,父親可曾想過,今日若如此行事,別人該如何看我阮家?”
“如何看?羨慕尚且不及”
“父親看到的是羨慕,女兒看到的卻是笑話。似我們這般人家一代興一代平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守住詩禮信義之根本,別人就不至輕看,家族存身立世的根基就在,否則……”
“忤逆婢,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如何做家主,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自聽安排就是”阮清林頭疼欲裂之下一刻都不想多呆,憤然拂袖而去。
阮小謝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喚進噤若寒蟬的雙城,命她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送給杜中行。
杜中行已經(jīng)知道阮小謝闖宴之事,又不敢去問暴怒中的父親,正急的熱鍋螞蟻的時候接到雙城送來的禮物頓時心懷大放。重賞并打發(fā)了雙城后忙不迭的拆開來看。
禮物是一本書及一方紙勝,他沒舍得先拆小謝親手所折的紙勝,拿起書,見是一本出自東漢班昭的《女誡》
書是舊書,側邊處甚至能看到毛邊。
“她送我此物何意?”杜中行疑惑中信手翻開,頁中所記正是“專心第五”,文曰:
“夫有再娶之義,女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夫故不可逃,天固不可離也。行違神祗,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p> 杜中行腦袋嗡的一響,急忙拆開紙勝,一看之下整個人都呆住了,任那素淡的竹紋紙飄落于地。
紙上是一首簪花小楷書就的小詩,詩曰:
昨日恨身身不死,
今朝失意意添愁。
聞人改節(jié)心猶恨,
豈有今朝自變心?
折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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