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忘
蕭鶴鳴回到蕭家時,直奔著自己母親的房間而去。自己在外闖蕩,有時候是覺得對不起自家父母的。
他打從從一出生開始,就享受著蕭家最好的資源。不論是什么樣的東西,只要他想要的,蕭家能做到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但是蕭家想要的嫡孫,是一個能繼承蕭家的大統(tǒng),能在蕭家處理著家族事物的掌舵人,如果能成為一方大儒就更是錦上添花。而不是一個在戰(zhàn)場上建功立業(yè)的小將,或者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小官,那更是丟了臉面。
當年,出走時熱血的少年郎做不到父輩們要求的那樣;如今,返鄉(xiāng)時雖做了決定,但若不是母親以生病相逼,那也是近鄉(xiāng)情怯不敢返回。
到了家,母親卻沒有呈現(xiàn)出病態(tài),反而是滿面紅光了,見到他,口口聲聲的也只剩下心疼和關(guān)切。
既然回到了蕭家,就要面對父親和祖父的聲討。
祖父的一句句痛心疾首的話,都戳著他的心窩子在扎。自小祖父便看中他天資聰穎,未對父親所有的培養(yǎng)全部都集中心血傾注在他身上,可他不如入仕則已,入朝也只不過是個微末小官。
責備和聲討讓他有些抬不起頭來,更不要說像父輩解釋什么:他入朝不過也就一年多,此番成就也并不算太低。
歸家三日,他本以為只是母親思念他過度想要與他見上一面。籌備了幾日,正準備向父親母親提他要尚公主的事。
堂妹的死訊就像插了翅膀一樣飛了過來。他本來以為當日的請求已經(jīng)留下妹妹母子的命。此后,皇帝就不會再算什么后帳,卻沒想到在皇帝處,真的是有一說一,當日所求的不過是妹妹能誕下孩子,但數(shù)月之后的此刻,皇上竟降下到堂妹臉上刻下字的旨意。
回來報喪的不是王家的人,是當年和妹妹一起陪嫁去的一房人。事情出的時候,王家是試圖把事情往下壓的,能不把“毒婦”的名頭傳出去,最好。就算傳出去了,也不敢將她自盡的事再往外傳揚。就怕有心之人加以文章,成了這毒婦抗旨。
為了送這一封薄薄的信,陪嫁去的春生一家舉家都回來了。王家二夫人楊夫人見了女兒的絕筆哭了的是肝腸寸斷的。更是把信摔在他臉上。叫罵著,口口聲聲要他好好看看自己妹妹直到死還在念叨著的是什么?
現(xiàn)在他展開信,最后一段是妹妹用血寫下的愿望,血跡已然干涸,不再是鮮艷的殷紅色。反而是看著有些可怖的褐色。
那字字句句都說著,要三哥哥疼他的孩子,要三哥哥若不是他帶著人去王家,她不會有今日,要三哥哥永不能去尚公主。
隔了幾日,母親又病了。這回是真病了,因為皇帝追了一道旨意。想想沒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因為堂妹的這樣一個舉動到底是沒有瞞過他,讓他感受到了王家是否真的覺得自己有些不可一世,連皇帝的旨意都這樣抗拒。下的令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把前段時間求官的王家少爺狠狠地駁了,順便把王家少爺?shù)母赣H本身掛著的官職,也給打了下來。更是言明了,此生王家這一支都不能再入仕途。
這是王夫人的親哥哥,親侄兒,親娘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怎么能讓她感到心安了?于是被一病不起了。
這些徐瑤不知道。她雖然看著高高在上,但并不是其他人不想她知道的事,她都能知道。
一件又一件事情的發(fā)生,四處的指責讓他有些難以為繼。想起這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本來提筆要寫上一封信托好友。給宮里的徐瑤送去。但是好友的信,卻比他在寫的來的還要快。
馮子光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掌握著的也有王朝最迅捷的通信渠道,他的來信很長,剛開始客套的表達了對他家遭遇的同情,后面的話卻讓蕭鶴鳴有些難堪。
字字句句無非是言明了皇帝對于蕭家一些行為的不滿,并且提到了皇帝的不滿和當日公主在那屋子里被關(guān)了好幾日的高燒,那已然傷了根本有關(guān),再加上此后數(shù)年,如若蕭家家事處理不干凈,情緒的起伏,恐怕是有損公主壽元。那些那一場場連夜的罰跪,更是讓她雨夜或者變天時膝蓋都疼痛難忍,最后也提到公主臉上的疤。
又說了些皇帝這些日子以來,對于一些位置的調(diào)整,字里行間都是蕭家目前,在經(jīng)過這次動蕩,和皇帝任用新人漸漸調(diào)整官位后,遠離權(quán)利最中心后難以得到的消息。但這些消息雖然珍貴,對蕭家來說,卻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信里并未表達什么立場,也未曾提到蕭鶴鳴與公主的以后。
這夜他去了祖父的書房,即使蕭家日后不像過去那樣,但是家世底蘊猶在,即使霜期有以往不同的高貴地位,他與公主兩情相悅,公主下嫁于他家也不算是不可能。
聽了孫子的祈求,祖父今日既沒有發(fā)火,也沒有對他的想法駁斥。只是問了他如若他蕭家愿意讓他離去,一個是那當今的皇帝會不會愿意公主嫁回到蕭家;二是即使愿意,他若是一意孤行做了駙馬,為了削弱世家的影響,他也不可能再進入權(quán)利的中央。從此以后,他若是背井離鄉(xiāng)在那京城里,做個沒什么地位的駙馬,他徹底不能再有什么抱負,他的父母家人都成了妻子的臣下,再加上公主與他之間隔著的,不僅是公主在蕭家的奴婢生活,更有蕭靜初的一條命。以后用能否有好日子相與?
這幾日,他那個堂嬸像是瘋了一樣,日日都上門來鬧,有時發(fā)瘋了,就哭鬧著要他聽妹妹的話,懷念靜初未嫁時的好,不許那公主有什么往來。有時理智著的時候給他送來的,也是一本又一本的花名冊,上面寫滿了各家的姑娘的年紀愛好。
蕭家的兩位夫人,這倆位都病了,一個是憂思成了疾,一個是干脆就瘋了。
后來有一日,家中忽然掛起了紅綢和燈籠。喜字也是張貼的處處都是,堂嬸和母親兩人齊齊登門,兩人個個都掛著一行行的淚,一個是不是咳著哀嘆命運,一個拿著他往日送靜初的小玩意,向他說著母親的不易,從懷他的孕吐一路說到她離家時母親心頭的牽掛。
最后才告訴他,這滿家的紅綢都是為他而掛。她們?yōu)樗嘀辛诉@蘭陵一個小家的嫡女,雖然這位姑娘的家世淺薄了些。但卻是蕭家與之相交的,也是世交的姑娘,她們也想看過了,很是不錯。如若他明日不娶,她們兩人今夜就吊死在房梁上。
蕭鶴鳴手里捏著的是馮子光剛送過來的信,寫的是皇帝這些日子的政策動向,還有就是那日在書房里的爭執(zhí)。
后來,他便娶了那姑娘,小姑娘看著他,喜燭照著,顯得她的眼睛里那些不安格外的明顯。
罷了,他的一生,就這樣了。
他的孩子誕下的時候,公主被賜婚馮子光的事已經(jīng)傳了舉國皆知,他收到了京城的一封信,是一個姑娘送來的,她把信送過來,沒怎么說話,就站在那里等著他把信看完。他想留著這封信卻被她搶過去撕毀了。
信上寫的是:與君相決絕,再不作相思
他知道這是誰寫的,字跡太熟悉了,就和他書房那個匣子里躺著的,寫著他名字的紅布條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