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下)
一年后,初春。
“陛下,不好了,宮門邊的侍衛(wèi)全部遭人截殺!”
“陛下,不好了,大量叛軍涌入皇城!”
“陛下,前殿已經(jīng)被包圍了!”
寢宮里一時間無數(shù)侍衛(wèi)來回進(jìn)出,人影交錯。
安陵負(fù)手立在窗前,望著窗外木枝上新生的嫩芽,一語不發(fā)。倒是公公急得不得了:“荀大人此刻在哪?他手中不是握著宮中禁軍的權(quán)利么?趕緊尋他過來護駕??!”
侍衛(wèi)猶豫了一會,道:“公公,叛軍首領(lǐng),是……是荀清河荀丞相!”
“你說什么?”公公不可置信道,正欲再問些什么,便聽的窗前那人嘆息道:“朕知道了,都下去吧?!?p> “陛下,您對荀大人那般好,老奴沒想到他竟做出這等事?!惫菹拢瑩u搖頭道,隨即想起了什么,大驚失色道:“莫……莫不是她回來了?”
相對于公公,皇上的神色可謂過于鎮(zhèn)定。安陵抿唇望著窗外,許久才道:“這天下江山,本就有她的份,如今,她不過討債來了?!?p> “難得皇上有這份覺悟?!睂媽m外傳來荀清河的聲音,緊接著便踏入了寢宮。
安陵轉(zhuǎn)身,望著她。此時她已經(jīng)褪去了一切偽裝,恢復(fù)了最原本的樣貌。她還是一身紅裙,以前兩人關(guān)系還算融洽時,他總是愛開玩笑的叫她‘紅花美人'。如今時過境遷,再見到她紅裙逶迤的模樣時,想到此時兩人已成敵對,心頭不可抑制地顫了顫。
“陛下怎么就猜一定是我呢?”秦莧故作不解狀。
“你素來是個愛憎分明的性子,朕搶了你的東西,你怎會善罷甘休?”安陵望著她,漆黑的雙眸不自覺柔和了許多,但想到現(xiàn)在的處境,卻又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幾分痛意。
“朕問你,你化名荀清河來到朕的身邊,僅僅只是為了奪回權(quán)勢,半點沒有其他心思?”
“沒有?!鼻厍{答的迅速,答的明了。
“不論朕如何待你,你都不曾心軟半分?”
“不曾?!?p> 安陵閉上眼,極力壓住心底的苦澀。秦莧卻不愿再與他斡旋,一個手勢,立即有侍衛(wèi)端著一杯酒踏進(jìn)寢宮。
“皇上大權(quán)已經(jīng)徹底在我手中,你已經(jīng)沒有回旋的余地了?!鼻厍{接過酒,遞到安陵面前,唇角綻放出一抹淺淺笑意,如海棠花盛開時沾上了岸邊雪水,溫軟中帶著幾分冰涼:“念在你我曾相互照料的份上,我贈你一份安樂?!?p> “荀清河,枉陛下待你這么好,你怎么敢?”公公指著秦莧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
“帶下去?!鼻厍{一個眼神也未給予他,一聲令下侍衛(wèi)立即將人拖了出去。
安陵看著眼前的酒,又看了看含笑的秦莧,嘴唇動了動,最終道:“最后一個問題。這么多年,自始至終,你可曾對我有過半點真心?”
秦莧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問:“沒有?!?p> 安陵的眸色一點點的黯淡下來,胸膛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碎裂,不見血,卻叫人痛不欲生。
下一秒,安陵接過酒杯,仰頭飲盡。秦莧看著一下子空了的手,怔了怔。
“如此,你可滿意了?”安陵抬手抹去唇畔的血跡,強撐著身子,道:“其實你不必這么著急,這幾年朕不分晝夜的處理政務(wù),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便是你不殺我,我也只剩個幾年了。傳位詔書朕放在書房中,你要,便可去取?!?p> “我從來都曉得你的性子,我也知道不該獨占這天下。從前你說你我可以男皇女帝共擁天下,可歷史上有幾個上位者的感情是亙古不變的?”
“何況這天道乃是個男權(quán)為主的天道,你若與我一同理政,平起平坐,天下人當(dāng)如何看你?屆時你……你又該如何自處?”
“咳咳……彼時我們方推翻先帝,朝堂動蕩,稍有不慎便會滿門抄斬,你叫我如何放心……咳……”
眼前越來越模糊,安陵的語速很快,似乎拼命想抓住所剩不多的時間,勸她迷途知返。其實他最想說的一句話,是想告訴她,他的心尖之人,從來都不是別人,可惜……沒有那么多時間了一一告訴她了……
“你要的東西,我不會同你搶,只是阿莧,不要……再執(zhí)著于權(quán)勢……富貴,我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你……逍遙于田野之中……”
安陵強撐著說完這邊,身子支撐不住,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再沒了動靜。
秦莧怔怔的看著倒下的他,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
安陵的話她聽的云里霧里,興許只是他為自己開脫的借口罷了。半晌,凝神道:“來人,隨我去御書房?!?p>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秦莧便在書房內(nèi)找到了傳位詔書,興許是安陵本就沒有打算將詔書藏匿。
春日里的風(fēng)總是不停歇,微風(fēng)透過木窗吹了進(jìn)來,吹的明黃詔書翻覆不斷。
啪的一聲,詔書掉在了地上。
侯在門外的侍衛(wèi)透過門的縫隙,隱約可見他們素來理智的荀大人,第一次露出如孩童迷了路一樣的迷茫的神色。
怎么會這樣……
秦莧看著詔書上荀清河三字,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早打算將這皇位拱手讓給她么?
那為何當(dāng)初又要將她驅(qū)逐?
“本王不會要你的命,只消你離開這皇城,待日后這江山根基穩(wěn)固下來,本王……不會虧待你?!?p> “這天下江山,本就有她的份?!?p> “……這幾年朕不分晝夜的處理政務(wù),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便是你不殺我,我也只剩個幾年了。傳位詔書朕放在書房中,你要,便可去取?!?p> “……彼時我們方推翻先帝,朝堂動蕩,稍有不慎便會滿門抄斬,你叫我如何放心……”
從頭至尾,他就沒有打算獨占天下么?
若他當(dāng)真想要這天下,那夜便可給殺了她,他那般清楚她的性子,卻還僅是將她驅(qū)逐。
此時終于明了。
原來安陵,開始就打算將這江山拱手讓與她!
只是那時江山不穩(wěn),他便要了這幾年時間。
難怪,難怪,今日他見她時半點不驚訝,原來他早就知道她便是荀清河,竟還那般縱容……
安陵啊安陵,你用自己為餌,設(shè)下這么大一個局,到底……到底是為了什么??!
秦莧像是失去了魂魄般,癱軟在地上。
春日里的暖陽高懸空中,陽光傾灑在大地上,秦莧頭一次覺得,今年初春,比往年的冬日還要冷上許多。
那個心甘情愿為她付出一切的男子,竟成了去年冬日紛飛的雪。
秦莧緩緩閉眸,淚落。
近來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皇帝突然駕崩,且當(dāng)日值守的侍衛(wèi)皆不見了蹤影,至今無人知其緣由。
二是朝堂紅人荀大人突然辭官,奇的是,偌大的朝堂,竟沒有一個人人知道知荀清河辭官之后去了哪里。
大部分人的視線中心聚集在第一件事情上,皇帝駕崩,理應(yīng)太子繼位,但皇上從前并未立儲,而皇后又一直無所出,唯一的皇子還尚在襁褓中,一時間朝堂中無不覬覦那個位子,許多人為此斗得頭破血流。
與此同時,皇陵旁憑空多出一位守墓的女子,這女子雖一身素衣,神情冷然寡淡,卻仍然掩不住那眉間之凜冽。幾年之后,當(dāng)終于有人注意到這個女子時,這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有人在皇陵旁挖出兩樣?xùn)|西,一樣是突然失蹤的荀丞相的官印,另一樣是一件紅裙,那紅裙好似許久不曾穿過,衣料已經(jīng)有些爛了。
沒過多久,邊境突然多出一位援軍退敵的女英雄,無人知那女英雄從何而來,只知那女英雄計謀無雙,主帥贊嘆道:得此人如得百萬雄師!
又一次大獲全勝的消息傳來,慶功宴上眾軍歡呼,只有那女英雄佇立在山頭,遙望著一個方向。
眾人不解,倒是有幾位將軍明了,她看的那個方向,乃是皇城。
可惜無人知,在那皇城的盡頭,還矗立著一座皇陵。
更無人知,那座皇陵,葬著英雄心尖上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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