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仙君，我……”
我立在瑤池旁，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支支吾吾地說著。
“我不喜你。”
許是我日日跑來燕傾殿同他訴心意，燕穹仙君神色十分平靜，淺色的唇抿著，讓人瞧不出喜怒來。
“這樣啊……”我失落地垂眸，隨即又抬起頭來:“那……那我明日我再來問一遍好了?！?p> 燕穹仙君手指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快回去吧。”
我在天宮呆了三萬年，其中兩萬九千年是在追仙君燕穹。
可惜的是，至今仍沒有得手。
我撐著腦袋望著滿池搖曳的白蓮，似月光般皎潔純白的蓮花花瓣被冥冥薄霧繚繞，通透的霧水凝結(jié)成了水珠，時不時閃爍晶瑩一點，花葉皆隱在氤氳霧氣中，便如燕穹仙君一般，雖溫潤儒雅，博學(xué)多才。
卻難以觸及。
可惜了。
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手掌心躺著一個精致的瓷瓶。
“此乃情湯，只需將你的血融入其中，端給你所愛之人飲下，那人便會如同你愛他一般愛你?！?p> 仙友荼綰站在我身后，緩緩開口:“阿禾，三日后便是你的機會。”
三日后俊帝叔叔生辰壽誕，宴請九玄眾神，而燕穹仙君作為俊帝妻常曦之子任姓的拜把子兄弟，萬萬缺不得席。
那日宴席，恰是我布菜。
我接過瓷瓶，若有所思。
俊帝壽誕這日，天宮中稍微有點階位的神仙大多都來了，仙鶴翩飛，仙女群舞，場面甚是熱鬧。
我望著仙娥們端著菜飄飄的步伐，眼神最終落在了正襟危坐的燕穹仙君身上。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長袍，墨發(fā)垂在肩頭，長睫輕覆眸中波光流轉(zhuǎn)，唇畔含著淡淡笑意。
正是這這人的這副模樣，害得我三萬年來執(zhí)著不休。
原以為神仙是不會有七情六欲的，哪里知道神仙的動起情來也這般難解。
我嘆息一聲，回了自個的席位坐下。
“眾位仙卿能夠參見本帝壽誕，本帝榮幸之至，多余的話本帝便不說了，本帝敬各位仙卿一杯。”俊帝起身，舉起酒樽對著各位仙家。
燕穹仙君隨即站起身，拾起酒樽送至唇邊，許是察覺了身后我的目光，偏頭看了我一眼，眸光如春水中倒影的梨花，一剎那驚華。
霎時間心漏了半拍。
隨著俊帝飲下杯中酒，他揚起袖，仰頭飲盡，而后坐下，修長的手指拿起玉筷夾了身邊的幾碟小菜。
竟然……吃了么？
手心的瓷瓶被我握的有些發(fā)燙，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了些勇氣。
最后一次，再試最后一次！
散席后，我走到了燕穹仙君的身邊。
“燕穹仙君，我……喜歡……”
“嗯，我知道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我……我先回去了……”
還是……
失敗了……
我失落地回到瑤池邊，茶綰拍拍我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情湯都給你了，為何不用？”
“我想要的是他發(fā)自肺腑的喜歡，而并非靠著這情湯?！?p> 他若心中有我，我固然歡喜，他心中無我，也無需費心強求些什么。
若他喝了這情湯而對我百般寵愛，那便不是他了，我心里住著的燕穹，是那個永遠對我對我報以三分笑意的男子，而不是因一昧情藥便對我百般好。
“真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喜歡他?！辈杈U說著，語氣頗有些嫉妒的意味。
我啞笑，抬眸望著他。
微風輕拂，青色長衣層層飄揚，身后是白色蓮花滿塘，襯的他如云下?lián)u曳的翠竹。
“自那日我無意瞥中他一眼，心里眼里全是他的模樣，凡人將之稱為一見傾心。我對燕穹仙君，便是一見傾心?！?p> “真不曉得燕穹有什么好，竟讓你這個丫頭迷了三萬年的心竅?！辈杈U甩甩袖子，一雙眸子滑潤明亮，烏黑如緞的發(fā)垂在身后，高挑的身影流露出渾然天成的高貴。
記得茶綰同我說過，他的父親是玉虛道長的弟子，母親是女媧后裔，他的輩分比燕穹還要高上一籌。
“世間情愛，凡人尚且說不清，何況我們清心寡欲的神仙?！蔽掖鬼?，有些無奈。
茶綰嘆息一聲，道:“宴席上見你緊張的模樣，他身邊的幾碟小菜，是你親手做的吧？”
我低頭輕聲道:“我想親手為他下一次的廚……”隨即抬起頭來，對茶綰眨眨眼:“我打算放棄啦。”
“哦？當真？”茶綰挑眉，顯然不太相信。
“你且看我便是了。”
?
自那日宴會后，我再也沒有找過燕穹仙君。
神仙的日子無聊的很，萬萬年都是一個模樣。就在我以為往后的日子都是這般寂寞時，仙宮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來的人。
燕穹仙君。
“許久不見你，可還好？”他朝我微微一笑，當即所有的沉悶一掃而空。
“還好?！蹦橆a有些發(fā)燙，我故作鎮(zhèn)定:“仙君今日來可是有什么要事？莫不是玉帝下了什么旨意？”
我抬頭望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暈染著笑意。旋而低下頭，心底泛著失落。
我喜歡他喜歡了三萬年，到頭來還是沒個結(jié)果，這般好的一個人，興許最初本不該妄想。
“你不愿找我了，我只好來找你了。”他輕聲開口，蹲下身與我的眼睛對視，玉般透徹的眸子里似有淡白的梨花花瓣飛揚，好像還有別的東西，我扭過腦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小……小仙愚鈍，不解仙君何意?！?p> “阿禾，你可曾相思？”
“這三萬年，小仙日日都在相思?！蔽乙病钪嗨伎?。后面的話，終是沒有開口。
“既然相思，為何不來見我？”他總是能夠洞悉我的一切想法。
“仙君說過，不喜小仙，小仙又何必自討沒趣?！蔽倚÷暤?，心底泛著淡淡苦楚。
“整個天宮都知道，本仙君最為……”他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住，我抬眸不解的望著他:“最為什么？”
他突然伸出手穿過我的腰，倏地腰間一緊，下一秒整個人撞到了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隨即柔軟如云團的聲線在頭頂響起:“最為口是心非，為何你偏偏不知？”
我一怔。
見我愣怔的模樣，他不滿地喟嘆一聲:“非要我同你說我喜你你才明白么？你當真一點面子也不給本仙君留啊……若不是看上了你這小丫頭，哪里還會讓你在我耳旁聒噪了三萬年?！?p> 眼前的人始終帶著淡淡笑意，我的眼簾逐漸浮上氤氳水汽?？パ劢堑臏I珠，噗哧一笑:“仙君真是……幼稚死了。”
“不知那日宴席是哪個小丫頭偷看我，反倒說別人幼稚?！闭f罷還敲了下我的腦袋。
果然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臉色有些泛紅。
“怎么？害羞了？日后你要看，便光明正大的看。”他含笑望著我，我終于知道他眸子里藏著什么了。
梨花般的眸子里，倒影著眉眼彎彎的一個我。
——正文完——
番外:
茶綰立在云中央，神色如薄薄云層一樣淡。
“茶綰。”遠處有人喚了聲，青衣男子負手向他走來。任姓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沐禾仙君同燕穹仙君在一起之后，你時常悶悶不樂的，我過來瞧瞧你?！?p> 茶綰望著一望無際的云層，淡聲道：“我無事，只是有些……”有些放不下罷了。
他委實不知燕穹好在哪里，論樣貌他也不差，論輩分不知燕穹低了幾輩，可卻能讓她那樣喜歡，真真叫他嫉妒。
“那日我給你的情湯，你非但沒有讓她喝，竟還叫她給燕穹喝，你這不是腦袋犯糊涂么？”
茶綰蹲下來，挽起袖子舀了些許云霧，指尖微張，白霧順著修長的手指緩緩滑落，他的聲音如煙云般縹緲：“她的愛是燕穹發(fā)自肺腑的喜歡，我的愛又何嘗不是?！?p> “那日在我父帝的壽誕上，我便知道，燕穹對沐禾還是有幾分情意的，他們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情罷了?！?p>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偏偏舍不得，舍不得阿禾……”茶綰坐在云層上，頭埋在膝蓋里，聲線微沉。
平日里風華高雅的仙君，此刻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茫然著看著一切。
“沐禾等了燕穹兩萬九千年，你茶綰，等沐禾卻是足足等了三萬年整，這情愛之事，素來不是誰付出的多便得到的多?！比涡湛嗫谄判牡恼f了一番，見茶綰愈發(fā)失落，嘆息一聲，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去凡間走一走，見多了凡人的情愛，興許能看開些?！辈杈U說著，眼里藏著淡淡痛意。
于他而言，放下阿禾，便如同剜下一塊心頭肉，叫人痛不欲生。
“要不要同她道個別？”
“不必。怕見了她，便不愿走了。”他起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潔白的云層隨著他的步履柔柔暈開。
“何時回來?！?p> “放下了，便回來。”遠處傳來他縹緲的聲音。
任姓搖頭苦笑。
怕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須臾，輕嘆一聲，朝著他相反的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