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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度江山

第四章 聚薪而焚之

節(jié)度江山 遠處白云生 4913 2019-07-14 15:20:28

  自郭長鶴墜馬身亡,到郭繼恩領(lǐng)兵闖入都督府,并書奏朝廷,短短三日之內(nèi),燕都城里風(fēng)云變幻,尋常百姓還沒有省過神來,郭家大郎已經(jīng)成了燕州大地的新首領(lǐng)。街巷瓦肆之間,人們紛紛議論:“大郎還算是厚道,就只砍了一顆腦袋,外加三公子一只手臂,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這也是他平日里素有威望,這些兵卒都愿聽他號令,所以一舉成事?!?p>  一個老員外,身穿淡紫色綢衫,手拈長須道:“前年大郎請開邊禁,這就是為燕州的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他又驍勇善戰(zhàn),令胡人望而生畏,大郎來做這個統(tǒng)領(lǐng),老夫覺得,大善,大善。”

  茶肆里眾人皆都點頭附和:“何員外說得極是。”

  郭繼恩并不知道外面這些議論,謝文謙領(lǐng)著人馬進城之后,他也披上兇服,在幾個軍官的陪伴下沿著前院的游廊轉(zhuǎn)了幾圈。注視著青瓦白墻的院落,郭繼恩突然開口道:“文謙兄,啟明兄弟,你們陪我去將老督帥的兩位如夫人接回府中罷?!?p>  霍啟明一掃麈尾,興致勃勃:“好呀,聽說你老子的這兩位媵妾,都是花容月貌,正好過去瞧瞧?!?p>  謝文謙不禁側(cè)目,不過人家畢竟是名聲在外的活神仙,他還是沒說什么。郭繼恩又對田安榮道:“田主簿,你也一起罷?!?p>  郭長鶴的別院位于燕都城靈春坊的一處小巷內(nèi),大小不過二十余間房子。督府中另一名管事桂福平領(lǐng)著郭繼恩等人來到此處,路上郭繼恩詢問道:“這兩位夫人,有幾個孩兒?”

  “回大郎的話,管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凌夫人前年生了個千金,沒能養(yǎng)住,壞掉了?!?p>  郭繼恩點點頭,耿沖四下張望,好奇道:“那么大的都督府,難道住不下兩位夫人,為什么要住在這里。”

  桂福平覷一眼郭繼恩,小心解釋道:“大夫人著實厲害,此前又害了宋夫人,是以督帥老爺不敢將兩位如夫人安頓在府里?!被魡⒚髀勓?,不禁大笑:“我尚畏見,何況于玄齡。你家大夫人,足可比之梁公夫人?!?p>  眾人一邊說著,一邊跟著郭繼恩步入院門,見這院落并不算大,但是收拾得異常清凈整潔。別院管事戴信自從督帥意外身亡,就惶懼不知何所處,見到郭繼恩進來,心下松了口氣,知道事情有了著落,忙上前作揖行禮。

  郭繼恩便擺手叫他請出郭長鶴的兩個媵妾,管氏和凌氏?;魡⒚骱闷娴卮蛄恐芊蛉舜蠹s三十三四歲模樣,是位體態(tài)豐腴的美人,凌夫人只得二十二三歲,同樣姿色出眾,院中還住著管夫人的一子一女,兒子郭繼蛟一十六歲,生得眉清目秀,頗為俊俏,女兒郭繼雁,十四歲,也是一個美人胚子,她睜著小鹿般的雙眸,怯怯地瞧著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哥。

  這四人都已經(jīng)換上兇服,領(lǐng)著幾個丫鬟、下人,惴惴不安地向著郭繼恩行禮,郭繼恩也叉手回禮道:“先大人已經(jīng)入殮,尚未下葬。繼恩特來相請兩位夫人,連同弟弟妹妹,一并回府,也好哭拜哭拜。”

  “大郎吩咐,敢不從命?!惫芊蛉诉t疑道,“只是大夫人…”

  “府里現(xiàn)在是我說了算?!惫^恩解釋道,“你們只管住回去,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現(xiàn)在就收拾家什。桂福平,耿沖?”

  “小的在?!?p>  “在。”

  “你們兩個,留在這里,幫著一起收拾,弄幾輛大車,領(lǐng)著他們回府,不要耽擱。”

  桂福平連聲答應(yīng),耿沖奇道:“為什么我也要留下。”

  “你這副身胚,做些氣力活合適得很?!惫^恩說著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府中,這才打發(fā)府中仆役前去各處報喪,于是燕都府刺史方應(yīng)平,以及幽都、廣陽兩縣縣令,西苑眾將、各大小官吏、城中巨賈,都來吊喪祭拜,大管事姚慶元安排仆役們四處接引,上香添油,預(yù)備茶飯,忙得不可開交。但有支應(yīng)銀錢事,郭繼恩都交與田安榮,倒也辦得十分妥帖。內(nèi)宅之事,全由于家娘子約束,賀廷玉則領(lǐng)著兵馬,晝夜輪班門前值哨,偌大的都督府,終于有了個正經(jīng)辦喪事的模樣。

  郭繼恩與郭繼蛟兩兄弟,都披麻戴孝,跪守靈前。方應(yīng)平知道郭繼恩如今已經(jīng)是燕州大地最有權(quán)勢的人物,便小意安慰道:“先都督已然過世,還請少將軍節(jié)哀應(yīng)變。上至朝廷,下至黎庶,皆賴于君,務(wù)要保重為要?!?p>  郭繼恩點頭道謝,方應(yīng)平自覺這番表態(tài)十分得體,也松了口氣,于是告辭而去。

  周恒、駱承明等將領(lǐng)凡有軍務(wù),皆來請示,幾個人就在靈前商議妥當(dāng),然后安排下去。郭繼蛟瞧在眼里,十分好奇,郭繼恩便問他:“六弟如今也已經(jīng)十六歲,可有入學(xué)念書?”

  “小弟七歲開蒙,如今和妹妹都在學(xué)館里念書?!惫^蛟恭敬答道,“不過妹妹的書比我念得更好?!?p>  郭繼恩滿意地點點頭:“很是不錯,那你愿不愿意跟著我學(xué)行軍打仗?”

  郭繼蛟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自然是愿意的。此前老爺也曾差教頭來指點我習(xí)武,大哥,學(xué)堂休學(xué)的時候,我便跟著你罷?!?p>  “看來老爺生前,最喜歡的還是你這個兒子。”郭繼恩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過習(xí)武,跟上陣殺敵還是兩樁事,夠你學(xué)的。還有,打仗這種事,是拎著腦袋的,你怕不怕?”

  郭繼蛟漲紅著臉:“想我郭家四代籌邊,歷經(jīng)行伍,打仗我是不怕的。若是將來幸有軍功,母親面上,也有光彩?!?p>  “出身這種事,不用介意?!惫^恩溫言道,“爹娘又不是自己能選的,讀書習(xí)武,你安心把這兩件事做好就成。”

  郭繼蛟舒了口氣,感激地點頭:“是,多謝大哥?!?p>  很快到了出殯的日子,郭繼恩卻下令,靈柩先至化人場燒化,再往護國祠。眾人雖然驚訝,但是無人敢出言反對,于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直至西郊化人場,軍士們聚薪引火,將棺木燒化。郭繼恩等幾兄弟收集骨灰,貯在瓷罐內(nèi),教郭繼鯤捧了骨灰罐,往西南邊的護國祠而去。郭繼鵬斷了一臂,面色蒼白,由幾個小廝攙扶著,也跟在后面,時不時用怨毒的目光瞥向郭繼恩,管、凌兩個媵妾領(lǐng)著郭繼雁,一路哭哭啼啼,哀戚不已。

  霍啟明湊到郭繼恩身邊,低聲問道:“你這是要舉新俗,立新規(guī)?”

  “何須這般揣測太多,”郭繼恩淡然道,“凡軍人出戍,歿后許焚燒以歸骨殖。這位都督身為二品制將軍,燕州境內(nèi)第一個軍漢,自然是要燒化入土,才是符合他的身份。”

  霍啟明輕笑一聲,不再多言。

  郭家前兩代家主,郭峻和郭如龍,也都葬在護國祠墓地。郭繼恩走到郭峻的墓碑前瞧了瞧,對跟在身后的周恒說道:“不管怎么說,先曾祖終究是一代名臣,對吧?!?p>  周恒點頭:“這個是自然,老令公自請靖邊,忘身為國,家唯四壁,掃除弊政,施惠百姓,心系天下,自然是一位英雄豪杰。”

  “往事已矣呀,”郭繼恩轉(zhuǎn)頭笑道,“到如今,輪到你我了?!?p>  周恒肅然道:“義不容辭。”

  入土安葬之后,郭繼恩回到督府,隨即下令,免去郭繼鯤、繼鵬官職,將盧夫人和這兩兄弟,連同心腹家人、婢女,統(tǒng)統(tǒng)都打發(fā)到別院去居住,不許返回府中。

  兩兄弟面色慘淡,收拾細軟,雇了幾輛車,讓盧夫人和自己的幾個侍婢坐進去,灰溜溜地離開了都督府。盧夫人是被兩兄弟連同仆役從被看管的屋子里拽出來的,她在地上撒潑打滾,扯著嗓門聲嘶力竭地咒罵不休:“我乃是朝廷敕封的命婦,這里就是我的府邸,我哪里也不去!你這個娼婦生的賤種不得好死,我家大兄早晚發(fā)兵來救我,打進這燕都城,將你剝皮拆骨,丟出去喂狗!賤種,你就是個賤種,姓宋的娼婦生的賤種,豬狗不如的東西!”

  這番咒罵直嚇得兩兄弟面如土色,連忙拖著母親出府上車,急急忙忙地去了。

  郭繼恩也長松一口氣:“總算是清靜了?!被魡⒚髯I諷道:“你這又何嘗不是婦人之仁?照我說,一刀了結(jié)了,多少痛快。當(dāng)初他們對你,何時曾有手下留情。記得咱們剛出燕都往武城去的時候,追殺的人就來了,幸好咱們先有預(yù)料,將那伙刺客殺了個干凈。如今你倒要來做個善人了?!?p>  “畢竟我還活著嘛,”郭繼恩不以為意,“咱們多少大事要做,何必為了這幾個齷齪之人多費精神?!?p>  “是你的大事,不是我的。”霍啟明伸了個懶腰,“道爺我的大事,是娶妻生子。我要娶他十個八個,終日混跡閨房,多少樂趣。”

  “道士可以娶妻?”郭繼恩嫌棄地掃他一眼,“又哪里有那么多女冠給你娶?!?p>  “道士當(dāng)然可以娶妻!”霍啟明有些惱火,“我又不是只能娶女冠,漂亮的姑娘家,我都想娶。想我霍真人何等身份,只怕是外面的小娘們哭著喊著要嫁給我呢?!?p>  “嗯,那你慢慢挑罷。”郭繼恩說著,負手走了?;魡⒚飨肓讼?,又吩咐小廝們端來一副竹榻,自己躺在上面,十分怡然自得。過往人等見了,俱都偷笑不已。

  喪事既畢,郭繼恩于是露布四方,并稱:“喪禮奢易,莫如儉戚,送終之具,理應(yīng)從簡。又,疾病而歿者,以火焚之,可斷其疫染也。今以官地開義冢,設(shè)升齊院,廣收葬瘞,置籍備檢,火焚土葬,悉聽自便。仍置屋以為祭奠之所,聽由親屬享祭追薦。官府委僧道管之,月支錢糧,此令以聞?!?p>  布告一出,城內(nèi)議論紛紛,有稱火葬不合禮制的,也有夸贊說設(shè)立義冢是善舉的?;魡⒚骼湫Φ溃骸斑€說不是舉新俗,這義冢又是怎么回事?”

  “喪葬之事,靡費過甚,貧家無力承擔(dān),有時甚至隱瞞不報。更有窘困無力下葬者,”郭繼恩耐心解釋道,“興辦義冢,我這也是為百姓方便。況且我也說了,火葬土葬,悉聽自便。”

  “我知道這也算是一件善舉。”霍啟明提醒道,“只是你才掌大權(quán),便做這等費力掏錢的事,也不先去看看府庫?這是第一件,第二件,臨渝關(guān)的趙時康,既不奉令,又無回書,須得盡快處置。第三件,那位盧夫人曾言,晉陽盧知守會發(fā)兵與她報仇,若能吞并燕州,你以為那位盧都督果真不會發(fā)兵來攻?”

  “山西形勝之地,居高臨下,盧知守必然出兵來打,”郭繼恩冷靜分析道,“但是盧家與魏王之間是生死大仇,他絕無可能傾注全力來攻燕州。只要咱們應(yīng)對妥當(dāng),管教他有來無回?!?p>  他想了想說道:“用兵之法,帶甲十萬,千里饋糧,日費千金。盧家沒有那么快,咱們還是先去府庫看看再說?!?p>  霍啟明正要說話,門口軍士來報:“稟都尉,南苑大營于點檢已在門外候見?!?p>  郭繼恩點頭吩咐道:“便請他來節(jié)堂相見。”

  軍士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去了?;魡⒚魉闪丝跉獾溃骸坝谫F寶既奉令而來,則南苑兵馬皆已效命。這燕都城中,是再鬧不出什么大亂子,你我也可心安了。”

  西節(jié)堂位于大堂西側(cè),因兩位夫人搬回府內(nèi),郭繼恩為了避嫌便住在西路的院子里,往節(jié)堂處置軍務(wù)也甚是方便。當(dāng)下就見一個年約五旬的老將過來,體態(tài)微胖,穿著青黑色窄袖軍袍,臂章上繡著一個麒麟頭,正是中軍乙?guī)燑c檢,三品護將軍于貴寶,跟在他身后是一個十七八歲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身形瘦高,五官周正,只是眉眼間帶著郁結(jié)之氣。這書生進了節(jié)堂之后便稽首拜倒,長跪不起。

  郭繼恩訝異拱手道:“于將軍,這是何意?”

  于貴寶嘆口氣,摘下幞頭頓首行禮道:“末將接到大郎書信,便約束部曲,不曾擅動。只是卻走脫了郭繼彪,特來請罪。”

  郭繼恩連忙將他扶起笑道:“于將軍何罪之有,快請就坐。至于繼彪,我既將叔父下了監(jiān)牢,他要是不跑,才叫怪事一樁呢。”他說著掃視一眼依舊跪著的年輕書生,“這是繼騏兄弟?”

  “是,這是副統(tǒng)領(lǐng)次子,郭繼騏,說起來,他也是大郎的堂兄弟?!币姽^恩并不把繼彪脫逃的事情放在心上,于貴寶松口氣,又向他介紹書生的身份。

  “我猜就是繼騏兄弟,你也別跪著了,起來說話罷?!惫^恩站在繼騏面前,平靜問道,“是來懇請為兄放你父親一條生路?”

  郭繼騏站起身來,又作揖行禮,言辭懇切:“家父愚鈍,僭望大統(tǒng)領(lǐng)之位,俯首待罪實是咎由自取。繼騏也不敢申辯,只是身為人子,不敢獨活,所以不取自來,惟愿與家父押在一處,若是共赴黃泉,也是甘心。”

  郭繼恩嘆了口氣:“你不用這樣說話,我原本就沒打算取他性命。既然你來相求,我放了他便是。”

  眾人都有些詫異,郭繼騏聞言更是有些不能置信:“大兄此言果真么?”

  “都是自家兄弟,我誑你做什么?!惫^恩道,“只是還有一件,你入學(xué)讀書,至今已有十載,也該出來任事了?;仡^你去接了叔父回家,明日就來應(yīng)卯罷。幕中尚缺一員屬官,你要學(xué)著做起來。如今繼蛟也在我身邊學(xué)著做事,你們在一處,可以彼此進益?!?p>  郭繼騏愕然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于貴寶更是大出意外:“大郎當(dāng)真是心胸如海,繼騏,還不快快應(yīng)承下來。常言道,打虎親兄弟,如今大郎肩負著這萬鈞的擔(dān)子,干系非常,你們自家兄弟,正該多多助力才是?!?p>  郭繼騏不敢遲疑,忙又拜倒:“多謝大兄提攜,只是我兄長,如今竄逃在外,或有不利之舉。到時物議紛紛,繼騏恐難自處,還請大兄收回成命。繼騏惟愿歸家閉門,奉養(yǎng)父母。大兄義釋家父之恩,終不敢忘?!?p>  “繼彪是繼彪,你是你,不必如此不安?!惫^恩搖頭道,“這事就這么定了,你去接叔父回宅罷?!闭f著便手書一封,教程山虎領(lǐng)著郭繼騏往刑曹參軍處去取人。

  郭繼騏感激不已,又連連叩頭,這才出去了。一直坐著的于貴寶起身恭敬行禮道:“職下參見統(tǒng)領(lǐng)!實不敢瞞,末將原與副統(tǒng)領(lǐng)頗為交好,只是不曾參預(yù)其事。今番奉命前來,見著了少將軍的氣度才量,今后絕無二心,必當(dāng)誓死效命?!?

遠處白云生

寫文時間有限,只能每天一更。如果時間寬裕的話,就會多更一些,還請書友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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