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瑾睜開眼,感覺身體不受控制的站了起來。這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上次在凌云閣石迷宮中也有過這種感覺。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夢里,這只是某個人的記憶,可那真實(shí)的觸感與視覺讓她必須得時刻提醒自己,這只是個夢。
胸中無窮無盡的不甘與憤懣燒灼著她的內(nèi)臟,痛感真實(shí)強(qiáng)烈。
而這具身體似乎不以為然,仍舊一路疾行。
她一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前是一幅冥界的眾生像,有漫無目的飄蕩的老者,有癡癡傻傻的婦人,有和人類一般追逐戲耍的小孩……
這里的許多人都與活人無異,可每一個都頂著一雙沒有焦點(diǎn)的空洞瞳孔,陰氣沉沉。四處彌漫著一股陰沉森然的死氣。
悲傷?葉懷瑾在這個人心里感受到了凄然的悲切,無窮無盡的悲傷變成了悲憫。
在這樣劇烈的情感下,她很想哭??蛇@具身體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步履不變的向前走去,逐漸進(jìn)入了冥界的中心地帶。
她想起上次那個冥界的小男孩也是如此,一步一步從遙遠(yuǎn)的地方走向冥界的中心,去找那個紅發(fā)的小女孩。
不知道那個小孩后來怎么樣了。
男子的腳步停住了,窄巷拐角處冒出來一個美麗女子,一頭濃密順滑的紅發(fā)在灰蒙蒙的黑白色冥界格外亮眼。
她興高采烈的撲到他身上,嗔道:“你好久都不來看我了,也沒陪我去看陰祭?!?p> “哦,原來是這對小孩長大了啊,話說死了的小孩還能長大?”葉懷瑾心想。
“我沒有時間帶你去看陰祭了,我如今有些力量了,要去辦一件大事?!?p> 男子語帶歉意,“你還記得我說我要去看看冥界的邊界嗎?如今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將要出發(fā),想在走之前再來見你一面,因?yàn)槲也恢朗裁磿r候回來。”
紅發(fā)女子安靜了下來,哀傷的笑了笑,“不怕,我們有那么漫長的歲月,我可以等的?!?p> “焱寧,很抱歉我沒辦法陪你去看陰祭了。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會回來陪你看以后無窮無盡的每一個陰祭?!蹦凶泳o握著她的雙手。
叫焱寧的女子仍是哀傷的笑,“我知道的,你不去尋找到答案,你以后的歲月都不會快樂的,你去吧,我一直在這兒等著呢?!?p> 她溫柔的摸摸比她高了許多的男子的頭,手上一串精致的鈴鐺手環(huán),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悅耳清脆的撞擊聲。
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葉懷瑾感覺他胸中的酸楚都要溢出來了。可他還是沒有停下步伐,甚至沒有回頭看看她。
葉懷瑾隱隱覺得他是真的要去尋什么重要的答案,不然溫香軟玉的青梅竹馬在后面凝望著他,怎么會連頭都不回一下。又或者他是怕一回頭就再在也不舍得走了。
再睜眼時,已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漫天的風(fēng)沙刮得人睜不開眼睛,冥界沒有太陽,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朝著人壓下來一樣,巨大的壓迫力讓人無法喘息。
周圍已然沒了一個鬼魂的影子,顯然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鬼魂聚集的地方。
男子神色如常的徒步行走在蒼茫的天地間,風(fēng)沙拍打在他玄色外袍上,沙沙作響。
一介孤魂就這樣沒有晝夜,不分黑白的一直走著。
他只是認(rèn)準(zhǔn)了一個方向,單調(diào)的重復(fù)著行走的動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
時間在這里似乎凝固了,只有風(fēng)沙和那一襲玄色的身影還倔強(qiáng)的行走著。
沙子只是漫無目的的被風(fēng)飛起,飄散,落下,再吹起,飄散,落下,直到亙古。
而這男子似乎也只是孤魂野鬼一般漫無目的的行走著,不同的是他眼中堅定不滅的光,那是其他那些麻木孤魂所沒有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葉懷瑾的意識都要睡著了。
男子略略頓住,一開口聲音已經(jīng)沙啞了,那是常年不與人說話的人才有的嗓音。
“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六十年了吧。不知道焱寧有沒有等的睡著了呢?”
他低低的笑著自言自語,皸裂的臉頰因?yàn)橄氲侥莻€遠(yuǎn)方的美麗女孩而變得柔和起來。
六……六十年?!過山車也沒這么快吧?葉懷瑾心下一驚,這冥界怕不是個蟲洞吧,還能扭曲時間不成?
男子時隔六十年,終于停腳歇了一歇,抖出衣衫中厚厚的沙石。隨意整理一下又出發(fā)了。
這回葉懷瑾強(qiáng)撐著沒有睡著,又是漫長的歲月過去了。這個男子竟然破天荒的遇見了一個人,啊不,一個鬼。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緩緩朝他走來,被衰老和風(fēng)沙侵蝕的臉顯得有些可怖。
他仔細(xì)端詳了男子一番,忽然露出沒牙的牙床,中氣十足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老鴨子刺耳的尖叫聲。
“早知道我也該在年輕的時候死的,這樣還能保存著年輕的樣子呢,要說起來我年輕時候,相貌可不必你差多少?!崩险呔褊氰p。
“我是胎死腹中,連母親和人世的面都沒見過的。這副身體是在冥界長成的?!蹦凶幽坏?。
老者愣了一下,說道:“那倒也沒什么值得羨慕的,至少我過了很充實(shí)精彩的一生,見識了人間的繁華盛景。年輕人,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想來看看冥界的盡頭,想知道是誰建立這樣一座永無天日的囚牢?!?p> 老者顫顫巍巍的笑了起來,“你可算是冥界里唯一一個這么想的吧?那些可憐人都被這天人永隔的痛苦、沒有盡頭的歲月?lián)艨辶税?。不然我在這里等了三百年怎么會只等來你一個人?!?p> “一百年了呀,焱寧肯定睡著了。”男子輕聲道,“您既非死于母腹中,怎么能魂魄存在三百年之久?”
老者面上一絲得意,“不出意外,我還會一直存在下去?!?p> “您一定是什么揚(yáng)名天下,名載史冊的大人物吧。我聽那些活過百歲的老人說,那些出名的人很久以后都不會被人遺忘,魂魄可以說是永存?!?p> “大人物算不上,我名叫杜仲,是懸壺濟(jì)世的醫(yī)者,一生救治的病人不下千人。聽說我死后許多人自發(fā)建了祠堂祭拜我,我的弟子還為我修了傳記?!?p> 老者輕嘆一聲,語氣低落了下去,“我是一個醫(yī)者啊,初到冥界,如何能夠看著那千千萬萬的鬼魂受那樣的煎熬,醫(yī)者的最高境界是醫(yī)人心啊。所以我輾轉(zhuǎn)來到這里尋找答案。
“那您找到了答案嗎?”男子的聲音逐漸變得空曠遼遠(yuǎn)。葉懷瑾感到自己正在脫離這具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