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宗二十一年,京中人人都為姚氏提親一說而震驚,誰料想如此重臣世家,竟舍得向一介五品不及的門戶提親,討要的還是一個庶女。不過幾日,眾人又得知一記大聞,原是姚氏家主姚通達姚大人,前不久死了夫人,夫人病重而故,姚大人痛心不已,也一并流連病榻。姚氏公子孝順,為了安慰父親,便急著給他尋了位續(xù)弦,又為了給家中沖喜,選了厚葬姚夫人之日,正是娶親之時。
但唯有虞昭鸞知曉,這場所謂聯(lián)姻,確是姚邡為了找替罪羔羊的第一步,亦是為葉廷南招攬門客的第一步。而這位續(xù)弦,除了虞昭鸞,其實人人可當(dāng)。
可年少如她,懵懂無畏,只當(dāng)小哥哥如應(yīng)而至,將結(jié)束她在虞府寡淡孤寒的人生。
她錯了,姚碩也錯了。這兩個心心互念的人,自此天各一方。從相知到陌路,從可能到不可能,只花了不足半月。
虞昭鸞從不怪姚碩未曾將自己解救,因為當(dāng)初最先做出選擇的人,是她。
很久以后,當(dāng)虞昭鸞如愿逃脫姚府,哀求葉廷南帶她離開時,她才知道一件事,一件讓她知曉葉廷南深藏背后的野心,并醒悟自姚虞聯(lián)姻起便是一場騙局的一件事。也是至此,她下定決心離開葉廷南,卻始終被他握住把柄,以愛為挾持替他掃清王權(quán)之路的障礙。
姚氏提親之日,京中發(fā)生了一件不為人知的秘聞,此事于一夜間傳進宮中,引得龍顏震怒,卻最終封殺于知情者口中,再不得提起??呻m是封口有余,無一泄露,此事卻在幾年間將芥蒂的種子播撒在景宗心里,也促成了而后東宮之亂的判決毫無懸念地選擇了太子立罪。
虞昭鸞回想起當(dāng)初自己為何選擇葉廷南,明明知曉他風(fēng)流成性,知曉他府上妻妾成群,也知曉他乖張暴戾,卻還是奮不顧身沖了過去,猶如飛蛾般撲向他的身邊,以為他會和初見一樣,只待自己一個人溫柔,干脆利落地帶他走,至死不渝地許下承諾。
那年姚氏提親,商量不過月余便籌備婚禮,虞老爺和夫人們早早得了消息,嫁過去的女兒遲早要陪葬,表面上沒聲張,背地里卻打了小九九。大夫人哭了幾日求情,只說嫁的又不是姚氏的公子哥,家里哪個庶生的不行?何況姚氏大郎還指明了最好是小的,沖喜沖得足。二夫人也是個能說會道的,嬌媚了幾日給虞老爺吹耳旁風(fēng),小四雖是庶生的,也是她二人的心頭肉,怎敢還沒多大年歲就送進了虎口,還是嫁了個比虞老爺還老的?
虞老爺無奈,安撫了兩頭,只當(dāng)默認了虞昭鸞做人選,便要求府上對虞昭鸞客氣些,也沒說真相如何。
虞昭鸞被蒙在鼓里,只當(dāng)是小哥哥真心一片,正滿心歡喜為將來做準(zhǔn)備,陳嬤嬤也為她高興,隔了日子就與她說道為人婦之事。
同樣被蒙在鼓里的還有二姐姐三姐姐,兩人為此對虞昭鸞的冷言冷語愈是變本加厲,要不是看虞老爺萬般提醒,只怕恨不得將虞昭鸞撕碎,自己代替她嫁入姚府。
直到大婚前,虞昭鸞偷聽到四姐姐與二夫人的一段對話,才恍然自己已經(jīng)深陷冷窟,滿身涼寒。
四姐姐原是一早告知了小娘,連著幾日又是稱病,又是請人診斷請人做法,對外說是年歲犯了沖,這一年不適合出嫁。而真相何如,虞昭鸞便是在四姐姐按例在后院“驅(qū)邪”時,偶然聽聞了她與二夫人的話。
虞昭鸞是哭著回房的,她如今雖被家中重點看護,被捧得高高的,生怕她碎了。原來她一早就該碎了,在虞府上下無情的摧殘和舍棄中碎了,在姚氏的謊言和眾人的哄騙中碎了。
而更令她心碎的,是姚碩差人遞來了一封訣別信,告訴她,他不愛了,悔了,同她一道入門之日,他與兄長將一并娶妻,為姚氏后世的安穩(wěn)沖喜,而她,終是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從來就沒有人能救她脫離苦海。
她恨,那時的恨幾乎充斥整個腦子,將姚碩先前對她所有的溫柔碾碎,讓她只記得起,原來她從出生起,就無一人真正愛她,憐她,無一人在乎過她的生死。
即便她有紫娉,可紫娉根本阻攔不住偌大府邸對她倆的惡。她也有姚碩,可如今卻得知,他不要她了,不幫她了。
那是多大的心如死灰,大到令她斂去原本的溫柔,拋棄一切嬌麗,唯獨剩下冷,寒徹人心的冷。大到,不管她當(dāng)初如何相信姚碩,相信小哥哥會護佑她余生,這些日日縈繞她耳畔,陪她度過無數(shù)寂寥的夜,照亮她的話,偏偏在這一瞬變成刺耳的針,將她的心穿了孔。她被恨蒙蔽了雙眼,將小哥哥所有的美好否認,卻始終看不出,這一封故意引誘她逃離姚氏的信,不過是讓她步步走近另一個牢籠的陷阱。而寫這封信的人,根本就不是小哥哥本人。
可前世的虞昭鸞什么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再不做出選擇,那么等待自己的哪兒是什么婚禮,分明是一場人人畏懼的葬禮。
起初她試著逃過,甚至連紫娉都央求她逃,寧愿自己留下被問罪,也希望小姐逃得遠遠的??捎菡邀[低估了虞老爺攀附的野心,為了將女兒送進姚府,他對府內(nèi)要求對虞昭鸞恭敬以待,實則派了不少人看護,生怕虞昭鸞聽到風(fēng)聲有逃跑的念想。
而當(dāng)虞昭鸞真正逃跑的那一天,虞老爺動用了一切關(guān)系將虞昭鸞抓了回來,并且毒打一頓,以示懲戒。負責(zé)懲戒的嬤嬤明白虞老爺?shù)囊馑?,不打臉,因為虞昭鸞太美,還指望這張臉在姚大人面前多晃晃,哪怕是個妾,也有受寵愛的一天,靠著這份寵愛延綿,怎么說虞府也能博到三兩好處。虞氏祖上既出了這樣的人,再出第二個,也不為奇。
打的都在身上,用專制的藤條,打時不痛,藤條一起皮便腫了。沒有疤,因為不能留疤,皮都不破,可火辣辣的灼燒感一路燒到心里,將虞昭鸞眼里最后的泉眼堵塞,燒干她所有的癡夢。
她在家中被捆綁,輪班有人值守,她的嘴被塞了布,連求救都只能嗚咽。紫娉被生生隔開,直到她被扭送上了花轎,才看到紫娉哭得梨花帶雨出現(xiàn),原是缺了婢女陪嫁,她的紫娉要一并與她被送進姚大人的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