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一瞬間凝結,葉元琮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暗衛(wèi)才打探到的消息,卻輕而易舉被眼前人知曉。他試著辨別眼前女子,心中并無答案。
葉元琮雖心有疑惑,俊美的臉上卻是淡然,“你究竟是何人?”
“殿下想要的人?!庇菡邀[答道。
葉元琮又開始把玩起手中的匕首,漫不經(jīng)心回道,“你既想扳倒王叔,是以罪名相論,本殿下可不曾有此異心?!?p> 言下之意似有拒絕,可虞昭鸞卻知這不過是試探??磥聿荒贸鳇c令葉元琮煩惱的,恐怕不足以讓他信服葉廷南對他的威脅。
雖然四年后的東宮之亂尚未發(fā)生,但在此年間,虞昭鸞亦知葉元琮也有煩惱。
她勾唇,艷麗的臉龐格外誘人,“現(xiàn)在不想,將來可未必……殿下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為何多年被薛氏供養(yǎng),卻突然被接回皇城?”
葉元琮未料到虞昭鸞會說這些,眼中再一次被渾濁占據(jù)。
“殿下幼時便被薛氏供養(yǎng),皇后在位,卻始終不愿見殿下一面,殿下可曾為此而難過?”虞昭鸞一邊說著,輕盈的步伐隨浴池里的水波蕩漾。
仿佛提及禁忌,葉元琮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緊盯著虞昭鸞,沉聲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虞昭鸞卻并不懼怕,徑直走近這高大身軀,仰頭看去,一改綿軟嗓音,冷著聲道,“殿下不知,原是恭親王為牽制太子和薛氏勢力,故意向圣上請旨,接殿下回宮?!?p> 她說得倒不是假話,前世葉元琮被接回宮確有原因,便是葉廷南為了牽制太子和皇后母族,索性拋出個皇子來制衡。而后知曉葉元琮自己心有謀略,皇后薛明華又在太子失寵后有意扶持葉元琮,葉廷南害怕被反將一軍,也怕薛氏壯大,這才派了虞昭鸞做棋,設計葉元琮為其頂罪,并且在毒害葉元琮后同時整治薛氏,徹底奪得大權,無人能撼。而那是在東宮之亂事發(fā)前,虞昭鸞在王府尚有一席之地,翻閱葉廷南的密簿時才得知此時,但她對葉元琮被設計一事并無感觸,只巴不得早些抽身,好好服侍葉廷南坐上王位。
只不過現(xiàn)世的葉元琮活在謹慎中,卻不得知被接回宮的背后還有這層深意。
“殿下不信?”虞昭鸞看出葉元琮眼中的疑惑和不確信。
葉元琮沉默了一陣,開口卻是嗤笑,“呵,一個潛進寧安宮內刺殺本殿下的人?”
言下之意她并不可信。
“殿下可以不信。”虞昭鸞挑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沒再繼續(xù)勸說他信服。
她并不擔心葉元琮不信她,她只怕葉元琮信錯了人。至少現(xiàn)在來看,如果是她與葉元琮合謀,她可不會像葉廷南從一開始就將別人算計,再后來引水東流,嫁禍他人,自己卻逃之夭夭,瀟灑非凡。
“本殿下更好奇的是……你不怕今日走進來,便再也走不出去?”葉元琮瞇起危險的眼,好似盯緊獵物的豹子。
“哦?殿下已想取我性命?”虞昭鸞故作驚訝,眼里卻不曾有一絲驚慌。又走近一步,溫軟的身體幾近挨到那暴露在外的皮膚。
葉元琮喉間滾動,臉上卻仍是冷靜,“你不會武功,逃不出去的?!?p> “殿下,”虞昭鸞輕輕呼了口氣,素手不懷好意地攀附而上,“我可沒說過要逃?!?p> 蠱惑的低語似是一劑毒藥,誘得葉元琮想碰,卻不敢碰。
趁底線還沒被觸及,葉元琮抓住虞昭鸞作亂的手,最后發(fā)問,“你不怕死?”
“死?”她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無比夸張,好似在聽一個笑話,“死過一次的人,還會再怕死嗎?”
葉元琮雖不信眼神鬼亂力,但自這女子眼中,他看到了一種叫蒼涼的余燼。
“殿下可以懷疑我的身份,也可以懷疑我的目的,可是葉廷南該死,這是不爭的事實。恭親王從來就不是是善茬,殿下信不信,他能挖盡你的骨血,還讓你舔著臉求他救自己?”
最后一句狠毒,虞昭鸞說得咬牙切齒,完全不顧自己手被束縛,眼中盡是一股血色,充斥著恨意。
葉元琮此刻已分不清心緒,只看到眼前之人癡狂,聯(lián)想至幼時的苦悶,初入宮中的迷惑,以及剛才暗衛(wèi)的打探,他倒有幾分相信葉廷南背后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你想成為本殿下的刀刃?”葉元琮神色已不再是最初的戲謔,他看得出眼前女子并非尋常人,也看得出她眼中的決然。
“不。”虞昭鸞眼神一狠,“我受夠了當別人的刀刃?!?p> “那你想做什么?”葉元琮想起她剛才所說,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扳倒王叔?”
“扳不扳倒是后話,誰料想得了將來?”虞昭鸞比任何人都清醒,至始至終她也沒想過誰會幫她扳倒葉廷南,她要的是有人把她送到葉廷南身邊,讓葉廷南為她癡狂,甘愿付出生死的代價。收起癡狂的余溫,她恢復了冷靜,“各取所需,殿下覺得如何?”
“哦?”葉元琮不曾想得到如此答案,心中又是一奇。嘴邊卻掛著冷笑,“本殿下能給你想要的,但你能給出本殿下想要的?”
不能做虧本的買賣,葉元琮并非商人,但他是皇子,一個必將經(jīng)歷血腥風雨之人,首先得學會怎么討價還價。
虞昭鸞知曉常人都有如此疑惑,可是他們到底低估了她。亦如當初低估了那個謹小慎微的庶女一般。她必要整個虞府的人看到她的蛻變,要整個上京的人為她而震悚,要讓幾百年后的史書盡寫她瘋狂猖獗的人生,要讓世人見證,她虞昭鸞,活時刻骨銘心,死后亦百年難忘。
“殿下打個賭如何?”虞昭鸞沒有回答,卻是話鋒一轉。
“什么賭?”葉元琮問道。
“不出三年,殿下必登大位,屆時想要什么,無一不是探囊之物?!庇菡邀[說得太過篤定,好似眼前即將發(fā)生。
葉元琮忽而神色一凝,“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虞昭鸞沒有什么不敢認的,淡淡笑了聲,“為何不知?”
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當初她在姚府逃婚時放手一搏就不會有結果,葉廷南不會看到她的奮不顧身和決絕,更不會選擇毫不猶豫將她帶走。
她既然敢說出來,也必定不是她胡亂編造。前世太子窩囊,雖沉穩(wěn)內斂,可終究敗在一個軟弱上,怯懦如斯,事事優(yōu)柔寡斷,才有了葉廷南一舉嫁禍,以東宮之亂定罪。圣上后期病重,無心看管朝政,大權旁落至皇后手中,攝政之初薛氏猖狂,二皇子說到底并未操控實權。不久,葉廷南轉移目標,將禍首之名推到二皇子身上,又暗中扶持了圣上一把,徹底扳倒薛氏和姚氏兩家重臣世家,這才獲得實權,穩(wěn)坐而上。
若論城府,葉元琮不敵葉廷南半分,否則不會被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但論謀略,葉元琮也不是一無所用,畢竟是皇子,太學院風光大好,又繼承了圣上毅德,終是個好苗子,若在前路為他掃清障礙,讓他認清現(xiàn)實,除去葉廷南這一禍害,再看清薛氏對他的掌控和利用,想來最后真正登上王位的是他也不無可能。
葉元琮突然放聲一笑,“好!本殿下答應你,各取所需。”
意料之中,虞昭鸞沒有多余的笑意,正要頷首言謝,卻見腰間一重。
葉元琮伸手一攬,逼著她貼近自己,“若如你所說,你可要還本殿下一個大人情!”
既是買賣,又是明著來的,他可得多為自己爭取一點利益。至于是什么人情,等他想清楚了,他可要仔細問這女子討要。
“自然?!庇菡邀[毫不猶豫答應,眼中卻是一片澄澈清醒,“不過也望殿下答應我一個條件?!?p> “說。”見虞昭鸞并未反抗自己,葉元琮按捺住體內的躁動,俯身湊近。
“不要強迫我做不愿的事?!闭斈蔷珘焉硇慰拷菡邀[笑著說。
她亦明白這個道理,“既是各取所需,殿下得我一個要求,我得殿下一個要求,是吧?”
葉元琮原想拒絕,他是皇子,宮中誰不是眼巴巴向著他??裳矍芭硬煌腋憙r還價的人不多,能有如此氣勢更是不卑不亢的人亦不多,勢均力敵,旗鼓相當,葉元琮覺得,他可能再換一世就遇不到這樣的人了。
“是,”葉元琮挑眉,不著痕跡地隱去眉宇間的不爽,“很公平?!?p> “那殿下記著了,我不喜歡男人靠的太近。”虞昭鸞倏然笑了,笑中又帶了一絲玩味兒,將指尖抵在葉元琮俯下肩膀,似與他保持距離,卻又沒使多大的勁兒,“尤其才臨幸過其他女子的?!?p> 葉元琮一愣,眼中放大的是虞昭鸞無害的笑,明明說著令他懊惱的話,卻還是情不自禁想要靠近,雖知那抵擋自己的指尖根本沒有力氣,可是想到才答應的事,他墨眸一黯,“看來本殿下得重新考慮考慮身邊之人了。”
“不急。殿下可以慢慢考慮。”虞昭鸞輕笑。時間還很多,她對葉元琮身邊到底有誰一點也不感興趣。
正當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有門檻被撞開的聲音,緊接著有人問道,“殿下!殿下你可無事?”
腳步聲立即跟過來,幾人迅速站在浴池一側,但見水中之男女,一時尷尬得側過身。
葉元琮沒有回頭看他們,臉上卻是被打擾的不悅,冷聲道,“怎么了?”
“翠兒……翠兒她被人綁了!”回答的聲音焦灼,好似發(fā)現(xiàn)了十分緊迫的事。
“哦?”葉元琮得知此事,卻沒有剛才的警惕和防備,反倒勾唇一笑,看向水中的女子,“你倒是有點本事,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被你下了手。”
“殿下謬贊?!庇菡邀[謙虛道。
自然,她行徑謹慎,又和他一直在浴池周旋,誰能想得到顧及那翠兒的死活。同是奴婢,即便是被臨幸過,又不是正式封妃的,宮里哪兒有人記得住?
聞言,有人又轉過身,“什么!是這個女人干的?”
虞昭鸞卻淺笑,笑容自那絕美容顏上綻放,隔著水霧,卻也晃花了這幾個侍衛(wèi)的眼。
一時癡迷入眼,連葉元琮也感知到這幾個人被堵在嘴里的話,抬手劈去,一陣水花濺起,阻攔了他們的視線。
“看什么看!滾出去!”
呵斥一起,幾個侍衛(wèi)才落荒而逃。
大門再一次被關上,虞昭鸞也收了笑,“水涼了,殿下起身吧?!?p> 只是正欲出水,卻又被葉元琮拉了回來。
“本殿下還未說沐浴已成?!比~元琮道。
虞昭鸞這一次倒不再驚慌,即便貼近了身,卻是抬眸看著葉元琮,“殿下要如何?”
“盜用了翠兒的身份,怎么說也要盡職不是?本殿下不怪你今日所為,但演戲該演全了,否則即便是將來我助你,碰上演砸了的,你可莫要怪本殿下不近人情?!比~元琮說得頭頭是道。
虞昭鸞扯了扯嘴角,暗想葉元琮也是歪理。但見他不肯松手,只能軟了脾氣。她雖不怕葉元琮為難,但若真心違抗,她就少了一味支持。在自己如愿嫁入恭親王府前,她可不能錯失了這位不可多得的盟友。
她臉上恢復親和的笑,“如殿下所愿?!?p> 葉元琮倒是難得沒有過分的要求,讓虞昭鸞服侍完更了衣,終于松口道,“想來你也不能待在宮中,但亦不知將你送去何處……”
入夜時宮禁,皇城內除了皇族之人,他人絕不可逗留,否則查出論處,十分嚴厲。但亦有意外,譬如皇子留宿,但此事發(fā)生極少,若傳了出去有損名譽。更何況,葉元琮今日才見她第一面,既是謹慎之人,說到底對她還是有所防范。
葉元琮這么說,自是為了接下來的詢問做鋪墊。只見他又著一身紫衣,背著手看向虞昭鸞,似是試探,“這下你可愿告訴本殿下你到底是誰了?”
虞昭鸞這下倒沒有隱瞞,因為也到了該坦誠的時候了,爹爹還在候著自己回府,她可不能讓他們?yōu)樗偎榱诵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