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爭執(zhí)了半天也沒爭出個高低,眼看都快十一點,蕭越只得宣布暫時散會,容后再議。
見圣上離開,眾人炸了鍋,這才開始扯開嗓門分辯。
論起學(xué)識,殿里站的哪個不是學(xué)富五車讀書萬卷?任是郭守光這這樣行伍出身的人也粗通文墨,故此辯論起來更是個頂個的好手。
殿上一片熱火朝天,為了大昭的何去何從,大家據(jù)理力爭,不怕臉紅脖子粗。
德治還是法治,現(xiàn)在不得不提上議程了。
蕭越躲在后殿想喘口氣,那群人吵的他腦子現(xiàn)在還嗡嗡嗡。
夏淵趕緊奉上茶,蕭越抿了口,潤了潤干得冒煙的嗓子,頓了頓,吩咐夏淵,“讓宮人給張老太傅等人端個椅子?!?p> 朝上頗有幾個上了年紀的,站一早上,那一把老骨頭怎么受得住,要是氣的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更是糟心。
蕭越倚在榻上閉目小憩,不由得思緒萬千。
德治謀圣,法治謀智。德治不像法治那樣直接以智慧迫使對方服從,而是從征服人心著手,讓人們自覺自愿地為王道理想獻身。
德治是真正的大智慧。
然而,現(xiàn)在完全推行,顯然行不通。
不出三年,必然會有驚天動地的硬仗要打,依了太子等人意見,國家不亂了套才怪。
法治作為君王統(tǒng)治天下的手段,強調(diào)絕對權(quán)威,是不必經(jīng)過任何詢問和論證就必須承認和服從的絕對的權(quán)威。
有法無勢,法不得行。有勢無法,君王不安。
“圣上有旨!”
殿上眾人正吵的一發(fā)不可收拾,聽見傳話,忙肅穆而立。
圣上終于做出決斷了。
眾人心中惶惶,面色各異。
這道圣旨,決定了大昭接下來的發(fā)展道路。
夏淵掃視了一圈臺下,展開圣旨,一字一頓的念道,“圣上公告天下:刑部部長,請執(zhí)天子劍,斬四方邪佞!”
說著身后宮人緩緩拾階而下,恭敬的走到陸修毅面前,屈膝跪下,將劍舉在頭頂奉上。
陸修毅正襟而拜,雙手接過幽冷冰涼的斬佞劍,鄭重道,“是。”
圣上的意思很明顯了。
亂世才用重典。結(jié)合前陣子的調(diào)動,立在殿上的高級軍官敏銳的察覺到,這無疑是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的信號。
殿上站的人哪個糊涂,雖簡單一句話,看似不痛不癢,其實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做官就要透徹地判明形勢,領(lǐng)悟君王意圖。
君王心思易變,做下屬的不能固執(zhí)。前朝昏帝也曾堅決抗燕,但后來局勢變了,便一味求和??偹玖罡哽硨Υ髣莶幻鳎χ鞣パ?,后來被奸相勒死于洞庭山,于是得了個忠臣的名聲。
做官就是要覺察到細微的事情并加以分析,明白大勢且去順應(yīng)它,才能避免禍患。
能站到這里的人,都不傻。
張政和仰天嘆道,“國家興亡,基于一旦?。 ?p> 東宮。
宜惕然扶著張政和坐好,自己也嘆了口氣。
宜惕然道,“太子以禮義自律,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這樣也僅能保持沒有過錯而已。然而,人往前走,哪能一直稱心如意,平安順遂?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太子身懷利器,多少人想得到,懷有利器,那便會處境危險。人都討厭災(zāi)禍,然而人都難免碰上,請?zhí)硬灰獞n心?!?p> 見太子不語,張政和語重心長的對這寄予厚望的學(xué)生說,“太子啊,老朽往日教你,偏重德。今日之事,倒暴露了問題,是老朽之失,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p> 張政和咳嗽了幾聲,旁邊宮人忙遞上茶,張政和端起來飲了口,才覺得嗓子干得冒煙,又喝了幾口,他接著道,“太子,老朽今日說與你幾句話,你仔細思量。忠臣奸臣,不能用他們的語言來分辨,善人惡人,不能用他們的智慧來區(qū)分。陸修毅是惡人嗎?并不是。就看太子以后如何用。真正智慧的人,不會拒絕賢能的人,明白事理的人,不會疏遠惡人,為政治國,善與惡兩種人都要用?!?p> 見老師說的莊重,蕭鈞之拱手道,“老師教誨,學(xué)生記住?!?p> 張政和嘆了口氣,“唉,我這一把老骨頭,也撐不了幾年了,太子能平安順遂,老朽死也瞑目了?!?p> 宜惕然忍不住道,“太子,孤立無援,大智難為,剛直不彎,難以保全自己。既然無力改變,那就順應(yīng)。君子都是寧可在逆境中自強不息獲得轉(zhuǎn)機,也不要在順境中成為溫水青蛙?!?p> 聽了這掏心掏肺的話,任是蕭鈞之這樣冷淡的人,也有些動容。他和宜惕然雖師出同門,然而宜惕然為官早,平常為了避諱,少有和自己攀談,今日為了勸解自己,如此推心置腹,不由得他不動容。
張政和等人走后,沒一會兒,懷瑾身后跟著個宮人進來。
見太子默默無言,盯著書桌發(fā)呆,懷瑾嘆了口氣,回身從宮人手里接過食盒,輕輕放在桌子上,打開蓋子,將碧玉小碗取出來推太子面前。
“哥哥,這是我剛煮的百合綠豆粥,你多少喝一點,靜心凝神。”
朝議的事兒懷瑾早已聽說,太子哥哥最近不太平,今日更是處在眾矢之地。
張昌北案牽扯的人,注定要被抄斬了。
張昌北的二公子張以未,和自己是從小玩到大的褲衩交,兩個人在永州一幫人里玩的最好,沒想到今日竟成這個局面。
蕭鈞之沉下眼瞼,滿臉的疲憊不堪。
懷瑾坐在太子對面,兩個人均默默無言。
處死張昌北,蕭鈞之知道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是終究有些于心不忍。乳娘說小時候他身體虛弱,經(jīng)常性發(fā)燒咳嗽,綿延數(shù)月不見好,父君鎮(zhèn)守在外,一年見不到幾次,倒是張昌北,處處護著他們母子,延醫(yī)請藥,不辭辛苦。幼年的事兒自己已記不得,可是每次乳娘說起,總是合手道,“阿彌陀佛,張老大人可真是好心腸,見鈞兒你咳嗽不止,下著大雨請了大夫來家中……”
張老大人是好人,可是張老大人不合時宜。
對,不合時宜。
懷瑾強忍著悲痛,又勸了句,“哥哥,進些東西罷,熬壞了身子……”還未說完,眼圈一紅,早已泣不成聲。
想到張以未再不能陪著自己游街躥巷,喝酒劃拳,懷瑾不由得悲從中來。
見懷瑾伏在桌子上哭的不能自己,蕭鈞之回過神來,嘆了口氣,艱難地說,“對不住,懷瑾。孤……”
孤實在無能為力。
孤也知他們罪不至死,可是孤無能為力。
父君今日下定了決心要走法治之路,身為臣子,只能跟著走。
自己說張老大人不合時宜,自己難道就合時宜嗎?
蕭鈞之正要說句什么,門外宮人報,“容貴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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