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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鐲長歌

第二十六回 已故者含冤而逝 未亡人茍且偷生

曜鐲長歌 黃蓉海 4221 2020-02-10 00:26:38

  接到命令后,崇風一溜煙消失了。鄭國乃尚武之國,高手林立,以武立國。武士級別,按十天干,分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昊仲員,鎮(zhèn)國大將軍,御林軍之首,號為甲武者;沈廓,御林軍上將,號為乙武者;歐陽岐山,御林軍中將,號為乙武者。祁鄢,曾為御林軍少將,號為乙武者……

  崇風,一個世子身邊的護衛(wèi),亦是乙武者。此人喜神出鬼沒,輕功極佳,追蹤能力在武者中數(shù)一數(shù)二,負責暗中護尉府周全。本可應(yīng)征入伍,為國效力,卻心甘情愿伴隨尉府一家左右。

  崇風原為卞姓,喚人鳳。因犬戎之亂,舉家流離失所,一路南下。行至汝水襄城,再遇犬戎盜賊,父母遇刺雙亡,兄弟姊妹任人魚肉,死傷慘重。幸得鄭人相助,他才撿得一命,可憐戚戚。明岳見之,心生惻隱,決收為義子,賜名崇風,寓追逐自由。此等情誼,恩同再造,從此,崇風作誓,相守終生,至死相隨。

  明岳沉思片刻,回頭,問:“子懿,你方才說籌府藏有真相冊,確有此事?”

  子懿連連點頭,“是的,父親!兒臣親眼所見!”

  “嗯!”明岳續(xù)問,“此事,除了我們?nèi)?,還有何人知曉?”

  子懿回憶,回稟:“荀臻,前日兒臣曾修書一封以之相告?!?p>  明岳吩咐道,“為穩(wěn)妥起見,你今晚捎上兩個識字的家丁,隨你一同秘密出府,找張之簿謄抄一份。記住,萬萬不得泄露行蹤!”明岳叮囑再三,太息,續(xù)曰:“所謂人心叵測,敵暗我明,明搶易擋,是暗箭難防矣……此地看似繁榮昌盛,實乃渾水一片,嗆得很!”

  子懿疑而問,“兒臣明白,防人之心不可無。不過,荀臻乃籌算子之友,籌府上下都頗為信任他,我們又有何理由懷疑他呢?”

  明岳析曰:“此人既能免于劫難,已是不易。況且他所知道的還不少,按理說,囚生門絕不可能留此活口。然而,他還能求得一身周全,這又是為何?”明岳拍拍子懿的肩膀,續(xù)而曰:“為父只想你安好,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嗚呼!天下父母心!子懿感念恩親之余,又因自己的淺薄見識而感到羞愧不已。于是乎,徑直點頭應(yīng)允,眼眶泛淚,“是!兒臣謹遵父親教誨!”

  翌日未時,周嬤嬤拖動殘軀,顫顫巍巍,一拐一瘸地來到刑部司,撲通一聲,跪坐衙門前,嘴里絮絮叨叨,“還我老爺命來!……你們這幫龜孫子!……殺千刀……蒼天啊,你為何不睜眼啊……”說著,淚如泉涌,如泣如訴。

  “誒?平日里不是申時才來的嗎?今兒怎么提早來了?”食肆小攤一胖食客下坐,招呼,搖搖頭,總算在無趣中找到一點樂趣了。

  店小二熱情忙活著給他搽桌,一邊搭話,“爺你今兒不也提早來了嗎?”胖食客一臉不滿,直勾勾地瞪著他,“怎么說話的?本大爺怎么可以和她比?”店小二趕緊提上酒壺,連連道歉,“哎呀,你看我這一張嘴,真不會說話!來來來,小的給你賠罪!”邊說著邊滿上一杯酒。

  衙門外的兩個守衛(wèi),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熟視無睹,不予理會。隨后一衙役官差提溜著褲衩左搖右擺地走進衙役,守衛(wèi)見狀,紛紛作揖行禮。

  周嬤嬤見狀,趕緊抹去臉上淚痕,一個勁跪著趴著抱住官差的腿,“求求你,救救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是冤枉的??!……”

  “誒?又是你這瘋婆子,去去去,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了!”官差甚是嫌棄,衣服被雙骯臟的手死死抓住,瘋婆子在他眼里,有如難纏的吸血水蛭,任憑他那肥大的腿怎么使勁,都難以甩掉。于是乎廝聲呵令,“你們還愣著做甚,趕緊的??!”守衛(wèi)應(yīng)聲,左右包夾,架起周嬤嬤,一直往外拖。周嬤嬤最后,在一墻角處落地,瞬時癱軟了。

  鬧劇結(jié)束,百姓繼續(xù)忙活自己的事,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周嬤嬤欲要倚墻而起,崇風連連攙扶,“周嬤嬤,小心!”周嬤嬤感激之余,又倍感驚訝,連連道謝。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到別人喚過她的名字。

  崇風解開后背包袱,取出一個潔白如雪的饅頭,關(guān)切語,“這是城西糯香饅頭,您快嘗嘗!”崇風微笑著,遞給她。

  糯香饅頭??!這可是宇文大人最愛吃的饅頭。周嬤嬤混沌的眼神,煥發(fā)出一絲光明,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伸出手一把抓過饅頭,一頓狼吞虎咽后,忽而驚慌失措,努力起身,徐徐而行,喃喃自語,“甜饅頭,咸饅頭,城西的饅頭甜又咸;白貓子,黑貓子,抓掉城中的懶耗子……”

  崇風偷偷跟隨其后。不知過了過久,他來到了城西宇文府棄宅。冷風呼嘯,草木荒蕪。周嬤嬤步履蹣跚,駐著拐杖往前走,顯出很努力的樣子。輕功邁上屋頂,崇風仔細察之,朽木凋零,頹圮迷墻,諾大的府邸,空無一人。正堂內(nèi),大風無聊地掛起泛黃垂簾,陳舊的四角方桌述說著垂暮與蒼涼。

  夜幕已至,棄宅里的風更大了。周嬤嬤駐著拐杖,不知道從何處找來幾根殘木,呼啦呼啦地生起一堆柴火。她徐徐盤腿而坐,一邊和著手,小心翼翼從衣襟內(nèi)掏出今早私藏的饅頭,有如賊鼠一般偷偷摸摸地啃食起來。沒過幾口,眉頭一皺,許是覺察到了那雙趴在墻頂上的眼睛,便清了清嗓子,大聲喊:“誰?何必偷偷摸摸的!”

  崇風輕功踏入,恭敬作揖,對曰:“在下乃尉司郎大人手下,崇風是也?!?p>  “又是你小子?你跟我作甚?”周嬤嬤趁機細細打量,眼前人眉宇間透出誠摯,眼神清澈,不似壞人。

  “老人家,此處別無旁人,又何須遮遮掩掩,裝瘋賣傻?”崇風試探。

  嬤嬤沉默,繼續(xù)啃食饅頭,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這堆熊熊燃燒的柴火。

  崇風見狀,反問道,“難道嬤嬤不想替宇文珞櫻大人伸冤嗎?”

  嬤嬤驚異,猛然抬頭,眼里閃爍著淚光,“你……你說什么?”

  崇風回曰:“司會新任司郎,鄭國大夫尉明岳尉大人,正接手徹查當年是非閣九人命一案,還望嬤嬤能出手相助,知無不言!”

  話落,嬤嬤淚如泉涌,嘶聲力竭,“哼!鄭人狗賊!狗賊……”

  當年宇文珞櫻出事后,司會便提了一個叫舟廷芳的人出仕洧水商賈副主事一職。翌日,舟廷芳上任后,宇文府便出了事。一夜之間,宇文府家丁手下悉數(shù)慘死,冤魂無數(shù)。由此,宇文府便成為了百姓口口相傳的“鬼門”。

  “老奴應(yīng)該要和大人同去的……”莫不是湊巧回鄉(xiāng)探望年邁老母,周嬤嬤亦難逃一劫。為了茍且活著,她只能選擇裝瘋賣傻。不過,也幸得這伎倆,瞞過了舟廷芳在內(nèi)的所有人。

  周嬤嬤沉思片刻,疑而問,“公子,你又是怎么知道老奴的事?!”

  崇風敬而回,“此乃尉大人慧眼,并非在下?!?p>  看來,這鄭人尉明岳,還是有兩下子。周嬤嬤續(xù)而問,“你們?yōu)楹我獛臀遥俊?p>  崇風倚墻而靠,太息,對曰:“實不相瞞,角寨碼頭副主事籌算子生前與我家公子乃結(jié)拜兄弟。籌大人身死一事,我家公子始終耿耿于懷。他一直追查籌大人身死之謎,這才發(fā)現(xiàn)了是非閣九人命之秘密。于是乎,公子決議,要將這驚天迷霧,昭然于世,以祭奠亡魂。這就需要更多的人證、物證,方可行,否則,寸步難行!”

  嬤嬤會意,點頭,毫不猶豫從衣襟內(nèi)取出一塊玉佩,上有昆侖山岳之形狀,遞呈崇風,“公子,此玉佩是老奴在老爺尸首上發(fā)現(xiàn)的……”嬤嬤盤而坐,繼續(xù)啃食,回憶道,“當記得,那天,很冷,冷得讓人頭皮發(fā)麻。老爺接圣旨后便匆匆離府,曰酉時三刻便可回。誰知戌時已過,仍未見蹤影??鹿芗倚慕谷绶?,于是乎,全府上下,沿著老爺進宮的必經(jīng)之路一路找尋。誰知道,竟在那西郊密林間,找到了老爺尸首……”話到傷心處,嬤嬤紅眼泛淚,啜泣哽咽,“他們都說老爺不小心失足墮下林間捕獸陷阱,可老奴始終不信。老爺從小善騎,又怎得個墜馬?……”

  崇風洗耳恭聽著,一邊解開包袱,復又取出另一個糯香饅頭遞給了她。嬤嬤不解,問,“你們怎知,老爺最喜吃這饅頭?”

  崇風笑而不語。

  捕快衙內(nèi)堂的燭火隨著晚風搖曳。亥時已過,衙差秦小六照例給還在伏案的捕快班頭荀臻送來吃食。

  “大人,這是簫姑娘送來的夜宵!”秦小六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碗蛋花羹,頓時香氣撲鼻。秦小六嗅之,不禁調(diào)侃,“真香!誰娶到簫姑娘,誰就有福氣咯!”

  荀臻抬頭相瞪,瞪得小六心里發(fā)麻。小六連連致歉,“大人,小的知錯了!”

  “你告訴她,下次不必送來了,夜里不安全!”荀臻繼續(xù)埋頭翻查卷宗。

  秦小六撓了撓頭,無奈,小聲嘀咕,“哎……為什么每次都是我……”

  “你下去吧!”荀臻吩咐。

  “是!”想著又要去說服那位癡心如一日的簫姑娘,秦小六只覺為難。

  簫姑娘乃新任洧水主事簫丞之女簫阮阮。簫姑娘芳心暗許,寄情班頭,每日都會借機給班頭送吃食,鬧得衙門無人不知??砂囝^呢,總是借著公務(wù)繁忙為由拒絕見簫姑娘??v使兩人互不相見,可一個堅持送,一個偷偷喝,正所謂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就這樣維系了半年之久。于是乎,衙門私下謠言四起,有的說班頭不近女色,有的說班頭故作矯情,還有的說班頭可能有難言之隱云云。

  待秦小六走后,荀臻起身,輕輕關(guān)上門后,端起夜宵,一臉滿足地攪拌著這眼前的美味。忽而一陣風,一個黑影奪窗而入,假面人壓低嗓門,嘲諷之,“哦?誰說荀班頭冷酷無情,我都不信!”

  嚇得荀臻慌慌張張放下吃食,跪拜道,“大人大駕,屬下有失遠迎!望大人降罪!”

  假面?zhèn)內(nèi)讼伦?,開門見山,“之前交代你的事,辦妥了么?”

  荀臻回曰:“回稟大人,屬下已將名冊交付于尉子懿!他們定會有所行動!”

  “好!”假面人點點頭,舉起酒杯自斟自酌,“還有什么消息,一并說來!”

  荀臻回曰:“回大人,籌算子生前絕筆信曾提到一事!”

  “你且說來!”假面人起身,細細翻閱板案上的卷宗。

  “原來半年前的華商宴上,他曾親眼撞見物豐樓掌柜何胥和御林都衛(wèi)歐陽浚卿于后庭密會,這才招致殺身之禍?!?p>  假面人不覺訝異,“哦?如此說來,這何胥和歐陽浚卿,是同一路人,莫不是長孫陸明的爪牙?哦,是祁鄢!難怪當時姬掘突不花吹灰之力,短短三旬便拿下了鄶都。這囚生門果真不容小覷,竟然連鄶公的忠信之臣都能一舉殲滅。”假面人左右徘徊,續(xù)問,“查到他們的黨羽和盤踞之地了么?”

  荀臻回稟,“此諜門,盤踞于鄶已有數(shù)載,其根基之深,恐怕非朝夕可動搖。先前派去查探的弟兄,都無一幸免……”

  “凡成大事者,必有犧牲。厚葬他們吧!”假面人惋惜叮囑。

  “大人,屬下有一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避髡樗紤]片刻,還是主動說了出來。

  “但說無妨?!?p>  “屬下以為,單憑一己之力,難以和囚生門抗衡。正所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既然尉子懿有弒兄之仇,不如好好利用之……”

  “嗯……班頭言之有理。那就暫且留著尉明岳父子的性命吧。待到復興鄶邑之時,別忘了兌現(xiàn)你的承諾!”話落,轉(zhuǎn)眼間,假面人隨風消失,留下屋內(nèi)燭火搖曳。

  “是!恭送大人!”荀臻作揖。

  對不起了,籌算子大哥。雖然尉子懿是你的結(jié)拜兄弟,但他始終是鄭人,本就和我們身份不同。不惜利用了他的仗義,是義弟的不對。如若你要怪罪,那就請狠狠地責罵吧!當初,為了茍且活著,我隱瞞了九條性命之真相;如今,我為了茍且活著,把自己的命賣給了他國。至始至終,我的命不由我。

  夜半燭火對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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