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賈琮的自我介紹猶如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塊,激起了陣陣漣漪,房間里數(shù)十個人都看了過來,目光各異。
有驚訝的,有欣賞的,也有鄙夷的,這便是賈府那個少年神童,連金竹公都稱贊其“詩才天授”的賈琮?
他們都是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雖自詡才華橫溢,卻也寫不出“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薄盁o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边@樣足矣流傳千古的詞作。
不屑的多半是對于賈琮的出身,比起賈琮幾首傳遍京城的詞作,有些人更關(guān)心的還是他的出身。
生母是清倌人,什么清倌人,不就是花魁嗎?說再難聽點不就是窯姐兒嗎?
這個時代男子最重要的不僅僅是才華,更多的還是出身和身份,賈琮雖然出身大名鼎鼎的榮國府,可生母是窯姐兒,長輩又不喜,這樣看來也不見得比他們強哪去。
在場坐著的幾乎都是非富即貴,比窯姐兒生的庶孽要高貴太多,比起欣賞,更多的還是不和是鄙夷,只恨蒼天不公,怎讓如此之人入了金竹公的眼。
“崇文書院馮昌文,見過賈世兄?!?p> 一個消瘦的少年,站起身給賈琮一禮到底,朗聲道。
賈琮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年約十四五歲,一身青色士子服的少年正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心中奇怪。
世兄這個詞是世交之家同輩們之間的稱呼,如長輩的門生,好友的兒子,老師的兒子等等,例如賈琮和陳遠(yuǎn)之,應(yīng)該是用這個世兄互稱,不過他們用了師兄師弟罷了。
賈琮還了一禮,那少年見賈琮一臉不解,連忙解惑道:“家父乃是神武將軍馮唐。”說著,朝頭頂拱了拱手,以示對自己父親的敬仰。
馮昌文這么一說,賈琮就明白了,馮家和賈家從賈源那一代就有了來往,幾代下來沒有斷了往來,算是世交。
馮唐身上的神武將軍論貴重程度,比賈赦身上的一等將軍高一些,如今管著五城兵馬司,因為手里有兵,所以在京城武勛一脈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如果賈琮沒記錯,馮紫英才是馮唐的嫡子,可這個馮昌文卻沒有聽過,十之八九和自己一樣,也是庶出。
“原來是馮世兄,失禮失禮?!?p> “賈世兄言重了,我特別喜歡世兄所作的那首青玉案,心中神交久矣,只恨不能相見,今日終于得償所愿,若世兄不嫌棄,改日還請到家中一聚。”
正如賈琮所想,馮昌文是馮唐的庶子,馮唐武將出身,小妾納了七八個,除了馮紫英一個嫡子外,還育有十來個庶子庶女,馮昌文排行第二。
按理說,武將世家之子弟應(yīng)該繼承祖志,世代習(xí)武才對,可正如賈府那般,在太平盛世里待久了,很多武勛一脈的子弟在錦衣玉食的溫柔鄉(xiāng)里醉生夢死,哪還有幾個習(xí)武的,除去那些爛泥扶不上墻的,剩下的基本上都學(xué)文了,這其中就包括馮昌文。
馮昌文自幼喜好讀書,十二歲的時候被馮唐指派到崇文書院里學(xué)習(xí)。
見馮昌文臉上的真誠之色不似作偽,賈琮微笑道:“他日得閑,定要上門叨擾一番?!?p> 馮昌文點了點頭,坐回座位上,賈琮剛坐下,旁邊坐著的陳遠(yuǎn)之再次附耳過來道:“我跟這小子接觸過幾次,是個正派的人,沒有他哥馮紫英那么多花花腸子?!?p> 賈琮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陳遠(yuǎn)之有些得意道:“那是,師兄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長?!?p> 自從和賈琮形影不離,關(guān)系日漸親厚后,陳遠(yuǎn)之似乎就解鎖了新技能,在賈琮面前話變的特別多,而且非常愛顯擺,賈琮沒怎么在意,他知道陳遠(yuǎn)之沒壞心,在他心里,陳遠(yuǎn)之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見賈琮不理自己,陳遠(yuǎn)之也不在意,繼續(xù)道:“想好了嗎?等一會可別讓他們看輕我們?!?p> 陳遠(yuǎn)之學(xué)問雖然很好,詩寫的卻一般,跟賈寶玉的詩有點像,堆砌詞藻,華而不實,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平時也就寫兩首自娛自樂罷了,可自從賈琮來了之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就再也沒寫過。
陳遠(yuǎn)之說著,還瞥了一眼坐在旁邊面色倨傲的李愈,心中鄙夷。
賈琮點了點頭,并不多言,他對什么魁首也不在意,不過既然來了,也不能讓人看輕了自己去。
至于寫什么,他才不怕,他對唐朝以后的詩詞都是耳熟能詳,信手拈來,既然已經(jīng)抄了,再抄一些也沒什么差別。
“羅兄,我們今年寫什么?”一個青衣士子朝羅子陽大聲道,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起來。
“我知道在坐的各位有很多都要參加明年的秋闈,不如今天我們便以學(xué)問做詩詞,得魁首之作,我等為之傳頌,與京城諸君共勉?!?p> 眾人應(yīng)下后,心思敏捷的已經(jīng)開始提筆寫了起來,陳遠(yuǎn)之并不打算寫,他已經(jīng)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師弟的身上了,早已為賈琮展好紙,研好墨,可見賈琮只是提著筆沉思,沒有要落筆的意思,再看到周圍的人人紛紛停筆,心里不禁有些著急。
眾人寫完后,自有東山書院的學(xué)子們走過來一一收好,轉(zhuǎn)送到旁邊的房里,里面幾個各書院來的教諭將作為評委。
除了沒寫的,不一會兒,房間里就剩下賈琮一個人沒有動筆,見賈琮只是皺眉沉思,其他人紛紛看了過來。
就在陳遠(yuǎn)之以為賈琮寫不出來,打算奪過筆自己硬著頭皮上的時候,賈琮突然落筆了。
賈琮只是在找一首適合的詩詞,好不容易選中一首,又忘記了其中的幾句,想了好久才想起來。
筆尖劃過白紙,留下一個個清秀又不失剛勁的字,眾人這才想起來,眼前的這個少年還是“賈體”的創(chuàng)始人,盡管這種新字體并未完全流傳開來。
“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p>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zhuǎn)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詞源于唐朝,到大劉時,雖以詩為主,可也有一些人寫詞,詩以言志,詞以抒情,眾人都是飽讀過詩書,自然能品的出詩詞的好壞,當(dāng)有人把這幾句讀出來時,很多人都鄭重了起來。
不理周圍圍上來的人各異的眼光,賈琮恍若未覺,繼續(xù)提筆寫道。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xué)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fēng)鵬正舉,風(fēng)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p> 署上名后,賈琮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幸好自己前世酷愛詩詞,特別是宋詞,很多都能倒背如流,到這邊來完全派的上用場。
很多人還在暗自回味的時候,詞稿就被一個東山書院的學(xué)子捧著,拿到隔壁去了。
眾人重新落座后,賈琮見坐在對面的馮昌文朝自己舉起茶杯,會意后,也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回敬,一口喝完。
這時,很多人看賈琮的目光就有些變化了,他們初聞賈琮前面寫的那幾首詞后,也不是沒在心里懷疑過,再得知《采桑子·觀書有感》的確是在金竹公面前所作后,又不得不相信,盡管心中十分迷惑,一個十歲的孩童怎么會寫出那么好的詞來。
可又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說明賈琮是抄襲的,今日在他們面前寫了這個《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他們又不約而同否定了他人代作的可能,不得不承認(rèn)眼前的這個少年詩詞之天賦遠(yuǎn)超他們。
比起其他人的驚訝,李愈心中極不是滋味,他寫的那首詩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精心準(zhǔn)備的,是他提前讓羅子陽確定了今年詩會寫什么,自己改了又改,本以為能夠奪下今年東山書院詩會的魁首,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其實賈琮自報家門時他心里就有點沒底了。
賈琮的那幾首詩詞,他都讀過,平心而論,他寫不出這么好的詩詞來,可心中又不愿意承認(rèn)低人一頭,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賈琮所作的那些詩詞,竟然讓自己生出自慚形愧之心。
隔壁房里,不時傳來幾句吟詠,贊嘆叫好聲不絕于耳,幾個各書院來的教諭此時正互相傳閱著一張張詩稿。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第一輪的篩選便結(jié)束了,原來幾十張的詩稿在眾教諭手中轉(zhuǎn)了一圈后,就只剩下了十幾張。
“各位同僚,依老夫看來,此次詩會,此詩當(dāng)以魁首?!币粋€年過半百,鬢角斑白的教諭捻著胡須道。
其他幾個教諭圍了過來,詩稿上面寫的是一首長詩,署名是西山書院的李愈。
李愈的大名,他們都是知道的,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爹是吏部尚書。
“文言兄所言極是!”
“是極是極!”
其他幾個教諭紛紛附和道,比起其他人所作的那些詩,李愈的這首長詩的確寫的不錯,別的不說,光是那寫了滿滿一紙的詩句,就足矣擊敗大部分的作品。
那年過半百的教諭滿意的點了點頭,若是自己能助李愈奪得今年詩會的魁首,十有八九可以落個人情,屆時找個機會再好好求一求李愈,讓他在吏部尚書面前替自己在長安縣做主簿的長子美言幾句,說不定還能往上提一提,補了縣丞的缺兒。
正欲宣布今年東山書院詩會的魁首花落誰家時,就聽見旁邊一個一直在翻閱詩稿的年輕教諭捧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紙大聲贊道。
“好一個學(xué)詩謾有驚人句,好一個九萬里風(fēng)鵬正舉,果然是錦繡肚腸,潑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