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給濱大穿了一層白色的外套,最激動的莫過于班上幾個南方來的同學,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雪,捧在手里團了又團,有的甚至捏一點放在嘴里,涼絲絲的感覺,竟能讓他們樂得像個三四歲的孩子。
陳雪嬌問蘇七,“周末有空嗎?我有兩張滑雪票,一起去玩吧”。
蘇七倒是喜歡滑雪,但是對于陳雪嬌的邀請,他大概已經看出來了——這不是簡簡單單普通同學朋友之間的邀請。
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心里裝著一個人,模糊而遙遠。而當眼前的人離他愈來愈近的時候,他已經在糾結到底對她是什么感情了。
“請我滑雪,有何目的?”他試著做最后一絲抗爭,但顯然根基已經動搖。
陳雪嬌說,“票是一個在旅游局的叔叔送的,不去浪費了”。
對于觸手可及的人,多少都會有些無所顧忌。
更何況那個開了頭的故事一直讓他夜夜難眠。
“你會滑嗎?別像上次騎馬一樣,嚇得妝都破了”。
陳雪嬌說,“即使我不會滑,你還欠著我人情,難道你忘了?”
蘇七說,“你指的是哪一次?”
“每一次?!?p> 真是個難以抗拒的理由!
所謂的滑雪場,不過是兩個大坡,幾臺造雪機,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在滑道上玩得不亦樂乎。
穿的像北極熊一樣的陳雪嬌,有點兒嬰兒肥的臉上紅撲撲的一層粉,從她穿滑雪板的姿勢看,蘇七覺得她應該滑過。
蘇七說,“你穿這么厚,不用怕摔得疼了”。
陳雪嬌撐著桿站住,“誰摔還不一定呢”。
一個熟練的撐桿,陳雪嬌已經在緩坡上往下滑,她微弓著腰,時不時左右腿發(fā)力調整方向,最后穩(wěn)穩(wěn)停在了滑道底邊。
蘇七雙腿平直撐開,左沖右突從幾群人中間穿過,等滑到底的時候速度依然很快,一個漂亮的轉身,他停在陳雪嬌面前。
“這樣滑沒意思,去那邊的滑道吧”。
陳雪嬌想了想,答應了。
這一側的滑道上只有三五個人,坡度比剛才的陡很多,更主要的是還有一些大塊的石頭,雖然被雪覆蓋,依然突起一塊,然后驟然下降。
一個十六七胖乎乎的少年滑著單板,正好從一突起的石頭上略過,落地的一瞬間嘭一下摔倒在地,蘇七嘴里嘖嘖嘖地替他覺得疼。沒想到摔倒還不算,小胖子竟又沿著滑道往下滾起,滑雪桿和滑板滾出去很遠。
蘇七一桿撐下去,飛速往下滑,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滑到少年前邊,轉身停住,把桿往雪地里使勁一插,正好擋在少年面前,雖然被撞得趔趄了一下,還是幫少年停住了。
“謝謝”,少年拍打著身上的雪。
“下次小心點?!?p> 蘇七上來,陳雪嬌說,“我還是去那邊吧”。
“來都來了,試試吧?!?p> “那你先滑?!?p> 蘇七很平穩(wěn)的下去了,陳雪嬌很平穩(wěn)的站在原地。
“下來??!”蘇七朝陳雪嬌招手。
陳雪嬌還是不動。蘇七走上來,“沒事,太快了就Z字減速?!?p> 陳雪嬌依然不動,蘇七說,“我在你后邊看著你,信得過我嗎?”
陳雪嬌說,“你再滑一遍?!?p> 蘇七說,“你不下去我推了啊,”雙手做出要推她的姿勢。
陳雪嬌躲到他后邊,大眼睛布靈布靈地盯著他,“我沒在這兒滑過。”
“所以才要試試啊。”
說完,蘇七抓住她的胳膊,一撐桿,兩個人在坡頂緩沖的地方開始往下滑,陳雪嬌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想掙開蘇七的胳膊卻掙不開,反而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撐著桿,和蘇七一起滑起來。
兩個人分別控制兩邊的方向,蘇七不斷調整自己的速度,以使自己和陳雪嬌同步,否則很容易一個繞到另一個一邊,兩個一起摔倒。
陳雪嬌感覺似乎比她一個人滑還要穩(wěn),也漸漸放開膽子,慢慢和蘇七配合起來。穩(wěn)穩(wěn)滑到一半,剛才的少年笑著沖他們喊,“秀恩愛,摔得快!”
陳雪嬌得意的沖少年笑了一下,忽然感覺蘇七在朝自己這邊使勁調整方向,回頭猛然發(fā)現(xiàn)前邊是塊突起的石頭,一時慌了手腳,如果自己提前看到,就可以朝蘇七那邊調整,現(xiàn)在只能順著蘇七,調整過來的話蘇七會從石頭旁邊閃過,調整不過來的話……
蘇七松開了陳雪嬌的胳膊,本以為陳雪嬌也會松開,沒想到她抓的更緊了。蘇七滑上了石頭,陳雪嬌感覺到自己像是被人往后拉了一把,身體稍微失去了平衡,要往蘇七一側轉,蘇七用桿一撐,穩(wěn)穩(wěn)落在了地上,陳雪嬌又一次感覺被拽了一把,終于失去了平衡,馬上就要倒在地上,她瞬間扔掉滑桿,轉身死死抱住蘇七,四根滑雪板交織在一起,任蘇七再怎么調整,兩個人還是朝一側倒去。
一瞬間,陳雪嬌閉上了眼睛,蘇七扔掉了滑桿,兩只手也從背后抱住陳雪嬌,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有多遠滾多遠。
但腳下的滑雪板穿的結實沒有脫落,所以他們沒滾兩下就停下了。蘇七在陳雪嬌上邊,眼睛離她的脖子很近,陳雪嬌雪白的脖子暴露在陽光下,也暴露在蘇七的眼皮子底下。
蘇七喜歡白雪的清冷的味道,也喜歡上此時此刻陳雪嬌甜甜的味道。
終于,他腦子里再也想不起那個遙遠的人,只有眼前這個讓他有些慌亂的陳雪嬌。
他深吸兩口氣,想要緩緩抽出被壓住的雙手。
陳雪嬌說,“我死了嗎?”依然閉著眼死死抱著蘇七。
蘇七沖她喊,“你是不是傻!”
陳雪嬌睜開眼,看了一下周圍,然后瞪著蘇七說,“你才傻,壓死我了,快起來?!?p> “你抱我這么緊,我怎么起來!”
陳雪嬌說,“胳膊麻了,沒知覺了,動不了?!?p> 蘇七背過手去,費勁的去掰她抱著他的手。
她抱得更緊了。
一剎那,陽光突破云層,風變小了。
他感受著她的呼吸,就那樣愣愣地杵在那里。半晌,他把手拿回來,死死盯著她沾著雪的大眼睛。
她嘿嘿的笑起來,毫無掩飾的笑,讓她像個惡作劇的孩子。
天很藍,陽光很暖,他們就這樣對視著,很長時間。
陳雪嬌閉上了眼睛,輕輕的在等待什么。
蘇七看著她白皙的面容,像有一股磁力吸引似的,他把嘴巴往前湊。
就在即將接觸的一瞬間,他忽然想到,那天對視的人額前的碎發(fā)比這要長。
這是他唯一能記住的細節(jié)了,其他似乎都被那些影影綽綽的樹陰和樹葉遮擋。
心里咯噔一下,關于故事的所有構想灰飛煙滅。
他單手撐地,一使勁站了起來。
陳雪嬌半天不動,他伸手去拉還,十指相觸的瞬間,陳雪嬌狠狠打了他手掌一下。
疼,他不理會。蠻橫地把她拉起來,她執(zhí)著他的手,始終不肯放開。
他無奈,不想在眾人前出丑。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一起朝場外走去。
回到寢室,蘇七手機響了,一個存了名字和號碼卻從來沒有接或打過的電話,“林雪晴”三個字讓蘇七有些恍惚。
“喂——”
“雪嬌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是?”
“林雪晴?!?p> 蘇七心緒好轉,說話干嘛要怕她!
“哪個林雪晴?”
“你說哪個林雪晴?”
“哦,就那個刁鉆任性不講道理,脾氣很大又沒有同情心的林雪晴?”
“你再說一遍試試?”林雪晴話說得很急。
“你讓我說我就說,當我是你什么?”
陌生人?朋友?同學?林雪晴想了幾個詞,好像都不太合適。
“你怎么這么多話?”
“反派死于話多,所以我多正派啊?!?p> “我問你呢,雪嬌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沒有,怎么了?”
“她再不回來寢室大門就要關了。你見她了嗎?”
蘇七本想說和她滑完雪她就坐車回家來著,但想來想去,他還是沒能把實話說出口。
他在雪場上牽著陳雪嬌的手的時候,腦子里全都是林雪晴。
“兩小時以前還看到她了,她應該是坐車回家了。”
“從哪兒回家?”
“泰康路公交站,”泰康路是濱大學生們經常去的商業(yè)步行街,蘇七說,“可能手機沒電了,先等等吧”。
“明早有課,她一般這時候不回家啊?!?p> 電話掛斷了。蘇七想,這么晚了她能去哪兒?
剛掛斷,手機又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蘇七,我是雪嬌?!?p> “你在哪兒?”蘇七好像聽到呼呼的風聲。
“海水浴場”。
“這么晚了在那里干什么”。
“你來,不然我跳下去?!甭曇纛澏秴s決絕,聽得蘇七心里也隱隱一顫。他沒有想太多,直接讓陳雪嬌等著。
“大爺,花養(yǎng)的不錯啊,”蘇七看著前幾天他送宿管大爺?shù)幕?,手里拿著煙放到大爺面前?p> “臭小子,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大爺,我一朋友過來了在外邊等我,我剛知道,想出去給她安頓下?!边呎f邊給大爺點上煙。
“就知道你有事,”大爺慢慢踱著步子去開宿舍門。
蘇七沒有這么晚到這兒來過,整條濱海大道上竟然空無一人。頂著風到了海水浴場,在海風肆虐的沙灘前邊,陳雪嬌坐在一塊礁石上,一動不動的看著遠處的昏黃的燈塔。
蘇七走上前去,陳雪嬌回頭,正看到蘇七把一件棉衣套在她身上。
她朝中間攏下外衣,怔怔的看著他,什么也不說。海浪撲在礁石上,嘩——一下,又嘩——一下
他在她旁邊的礁石上站住,問:“抽風了?這么晚不回去?!?p> 她看著他月光下通透發(fā)紅的臉,一字一頓輕聲說道,“想你。”
一雙明眸像把腳下的海水和天上的月光都裝了進來,說不盡的溫柔動人。
他不再說話,也看著洶涌著的海面,在月光下翻起銀白的浪花。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胳膊把他環(huán)繞住,抱得很緊,臉頰貼在他的后背上,眼睛微微閉著。
他嘗試掙脫,但怕她真的做了傻事,微弱的反抗沒有沒有成功,索性他就立在那里,不說不動。
剛才電話里林雪晴的聲音又在腦子里蕩來蕩去,他就那么默默的站著。
良久,她才松開手,走到他前面,仰著頭看著他說,“我想,我喜歡上你了”。
雪白的月光讓她潔白無瑕的臉上更加晶瑩,兩滴淚珠像兩顆珍珠,掛在她眼角。
他看著她一點點把嘴唇往前靠,他其實是有一股把他推開的沖動的。只是直到雙唇接觸的一剎那,他才微微一驚,終究,他沒能抵抗住她的美好。
她又一次閉上了眼睛。他不再躲閃,淚珠順著他們臉上交界的地方,慢慢落到他嘴里,咸咸的,像這海水一樣。
他本心軟,此時此刻,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打開,那一瞬間,他把所有的幻想和憤懣放在一邊,只想好好呵護這個外剛內柔的女子。他堅實的雙臂擁起她纖細的腰肢,在月光下伴著歡騰的海浪,緊緊把她攬在懷里。
“嘭”,她腳下一滑,一下跌到了海水里,連帶著他,一起進入了這刺骨冷水中。
水漫過他的腰她的腹,冰冷的感覺順著衣服往骨頭里爬,所幸水不深。他趕緊摸著石頭爬上石礁,把她拉上去,一把抱住瑟瑟發(fā)抖的她。
“去找個地方住一夜吧,把衣服烘干,”她低著頭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