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兩日,燕姝晗老老實實地待在府中,除了元譽差人送了兩趟一些小玩意兒來,她沒有接到任何宣召,原以為至少皇后會稍微發(fā)作于她,竟也沒候來,真如元譽說的那般無人說她半個字,她便也樂得清閑,反正該做的都做了。
元澈必定會對當年她在獵場傷林衾柳一事有所懷疑,而林衾柳也會多般試探元澈的心意。
春獵盛會落幕的翌日,天公便垂淚落雨,這場春雨來的微微猛了些,足足下了一整日整夜,直至第三日勢頭才轉(zhuǎn)小。
燕姝晗坐在檐下聽雨,花搖從屋內(nèi)拿出披風仔細給她遮著,以免落了風寒。
府中門衛(wèi)突然傳話來,說是太子殿下駕臨,燕姝晗不禁摟了樓披風,嘆了一聲,隨后撐起一把傘往前廳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太子殿下正站在前廳中央,看背影著實看不出半點是好是壞的情緒。
燕姝晗收了傘,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
元澈轉(zhuǎn)身,那神情嚴肅如遠山,眉間疑云遍布,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你難道就沒什么要對本太子說的?”
燕姝晗一路走來,心里猜了個七七八八,大抵知曉他為何而來,否則她春獵之上一場光明正大的炫技豈不是白費了,且不說還差點搭上她的命。
原本燕姝晗此次回京,是想安分守己的,在這偌大的京城做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壞事。
可后來她想了幾天幾夜,想不通為何偏偏母后逝世如此巧合,就在恰逢她歸來這一日,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一般,而元澈對她依舊如此深惡痛絕,甚至不惜她的性命。
她從前尊貴無比,而今也不想猶如螻蟻,別人想捏死……便捏死。
心底最初見到元澈的那一點觸動,隨著時日過去,隨著在宮中的那一次擦肩而過,似乎已經(jīng)微不可見,她原以為的不能忘卻,原來不過是一場執(zhí)念,而這一場執(zhí)念,也在他想要她的命的那一刻,陡然松開致命桎梏。
燕姝晗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件事變得很難。她原以為讓她規(guī)規(guī)矩矩屈于人下很難,可她如今做到了;她也以為忽視那些尖酸刻薄責怪鄙棄之語很難,可她也能慢慢一點點去做到。
可眼下,對著元澈,若讓她說出一句好話退讓卻是很難,很難……
她半闔著眼,安靜地站在檐下,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腳邊階梯上,聽得分明。
她一句一頓道:“說什么?說怪我當初心慈手軟,沒能將您的心上人猶如今日一般險些一箭斃命?以至于招來流言謾罵損名奪譽,卻還不顧身份苦苦哀求你的原諒?太子殿下,這般事,我大抵記不得了?!?p> 她說得平靜,語氣中沒有一點該有的起伏,仿佛這些不堪的回憶只是替別人敘述。
可卻不知為何,元澈似乎受了極大的震撼,那鋒芒的目光頓然失去支撐,半晌,只聽得他低聲道:“當年,我并不知你有如此箭術(shù)。當年,春獵圍場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他從不曾去了解過她,早已習慣對她敬而遠之,逃而避之。
燕姝晗伸出手,任雨水落在掌心,冰冷冰冷的,“太子殿下覺得是便是,覺得不是便不是,你不是……從來都是這樣做的嗎?”
他覺得是她蓄意傷人,便認定。
他覺得是她居心叵測,仗勢欺人,便認定。
何時問過她這些事到底究竟是不是她做的?如此一看,此番,還真是有些長進了。只不過,她卻決定要做這其中最大的變數(shù)了。
見元澈唇間青輕顫卻沉默不語,燕姝晗只好再開口,漫不經(jīng)心似得說道:“太子殿下不用太過憂心,從前怎樣認定如今依舊可以,沒有人會再去調(diào)查當年的事究竟真相為何?當年我尚且有膽子讓她流那么一點血,而如今是你元氏做主,晗初是萬萬不敢的。”
她側(cè)過身,終于抬起頭肯直視元澈,目光那般悠遠如古道,輕輕道:“我只是想多謝太子殿下教導(dǎo),讓我懂了一個道理。人做壞事絕不能光明正大,亦不能引火自焚,眼見也不定為實,瞎子往往是看得最明白的?!?p> 元澈許久未語,風聲雨聲入耳畔化作掙扎之狀,他的心仿佛被開了一個小口,時而痛到?jīng)]有知覺,時而不治而愈,直到雨勢漸大,才聽得他的聲音。
“不,我相信衾兒,絕非她故意所為?!?p> 聽到此話,燕姝晗一笑置之,“那……太子殿下請回罷!”
言盡于此,不必多說。
這世間轉(zhuǎn)換,猜不透的永遠是人心,別人能騙自己,自己也能騙自己,也許頃刻,也許一生。
突然千川撐著傘匆忙地走來,神情極為嚴肅。
燕姝晗頓時有些心慌,站起身來,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千川。
千川至檐下來不及收傘,便低聲急道:“郡主,榮王府出事了?!?p> 雨不知何時又細密地不停落下,燕姝晗腳踩在濕地上濺起水花,腳步匆匆往出府的方向去,元澈也跟上來。
千川撐著傘為她遮雨,邊繼續(xù)道:“昨日榮王妃帶著小世子去護國寺上香,因雨未歸,今日辰時,小世子無故失蹤,消息驚動了皇上,此時榮王帶著京兆尹的人已經(jīng)前往護國寺了?!?p> 密集地雨聲砸在燕姝晗的心上,她吩咐道:“備車,即刻前往護國寺?!?p> 此時護國寺早已被京畿守衛(wèi)團團圍住,一眾香客被疏散離開,寺中人心惶惶。
燕姝晗兩人至后,派人向秋若寰送去口信,侍女惢辛前來迎接帶她去了寺中后院,元澈則是徑直去了大殿。
她走了一路,不見半個僧侶,想來已皆被禁足。
一入院中內(nèi)室,便聞抽噎之聲,想也不想便知道來自何人。
“寰姨……”
秋若寰膝下唯一子,且當年得子幾乎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產(chǎn)后身體又損得厲害,御醫(yī)曾落囑恐怕今后難有子嗣,若世子有事,于她無疑是場致命的打擊,這些燕姝晗怎不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