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囊用完腐乳拌面,也就暫且將分家的事情擱下了,父親是個極重感情的人,這一點自然是優(yōu)點,幸好有母親在,他倒不至于吃太多悶虧。
人性子太過和軟,大多數(shù)人并不會覺得他良善,反倒會不斷試探他的底線,蹬鼻子上臉。
既然不能分家,自己也要同母親好好護著父兄這些個性子憨直的人。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麟囊發(fā)現(xiàn)今兒個,房里難得安靜。
仆從們似乎都不在,哦,是呢,端午會原本是皇家興辦的,花費甚多,自然不會持續(xù)太久,而普通人的集市今天收市,想來她們都去趕場了。
正想著呢,月蘭握著帕子,含笑走出來,對麟囊道,“她們都說要去趕便宜,我想小姐一向寬厚,也就替您同意了?!?p> 若是別人大概會覺得月蘭僭越,但是麟囊并不這么想,月蘭性子好,跟了自己這么多年,以前從來都唯自己馬首是瞻,許多事情不懂得替自己拿主意,如今難得地做主一會兒,自然值得鼓勵。
“挺好。”麟囊走進房里,在藤椅上躺下來,順手拿過旁邊的《博物志》,翻看起來,笑道,“你也去吧,我一個人自在?!?p> 《博物志》其書,算是話本子,是神話志怪小說集,麟囊看的這篇講的是有人付厝至天河見織女,麟囊看得笑了。
想起婆子小時候哄睡時給自己講的牛郎織女的故事。
月蘭端著牛乳桃膠羹進屋時,看到麟囊瞧著書溫柔地微笑,麟囊長大了反倒同自己的弟兄不同,一雙似挑非挑的鳳眼,平日里她受沈吳氏教導,往往喜怒不形于色,也就是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顯得,有些兇,有些冷清。
今日的笑是春風化雨的,發(fā)自內心的柔和微笑,嘴角牽動眼睛彎起來,纖瘦的鵝蛋臉因此顯得圓潤了許多,像個小孩兒了許多。
“小姐在看什么,笑得這么開心?!痹绿m放下羹湯,問道。
麟囊合上書,笑意收斂了一些,道,“在看《博物志》。”
“可是有趣?”
“自然有趣得緊。”麟囊笑道,“你可聽過牛郎織女的故事?!?p> “不就是七夕的故事嗎。”月蘭笑了,“婢子雖然不曾像小姐讀過那么多書,但是還是巴著小姐聽了許多東西?!?p> “我在笑織女癡傻,所托非人?!摈肽遗跗鹛夷z牛乳羹,道,“那牛郎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兒,明知道名節(jié)的重要,非要偷了姑娘的衣服,威逼她嫁給自己?如何是良配。”
“若是他真心喜歡織女,就算使上一些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月蘭問道。
麟囊喝了一口湯,今兒個小廚房的糖放得略多了一些,“大家愛聽的都是兩情相悅的故事,然而自古奔著為妾,牛郎若是真心喜歡她,如何能夠委屈她呢?一見鐘情,不過是被容色打動罷了。”
麟囊呵呵笑了,“故事里說得王母娘娘像是個歹人,好歹是天上的神仙,若是不愿意,偷偷處理了牛郎便罷,這么鬧一出,無非是覺得自己心尖上的人被騙了,奈何她動了真心,只能留著那個人,一年見一次,希望她的愛情淡下去?!?p> “還有這樣的道理?!痹绿m張開嘴。
“無論如何,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得,這便是為人的邊界?!摈肽曳畔峦?,笑著點點月蘭的額頭。
難怪母親喜歡點自己的額頭,麟囊看看手指,心道,手感真好。
“小姐又戳我,本來就笨?!痹绿m忿忿,捂住額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見鮮肉的餓狼,“小姐再多講些故事吧。”
麟囊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好笑地點了點頭。
“你可知道,這世上,有許多許多的山川草木同京城不同,例如那閩粵,有極大極大的,一望無際的水域,時人稱其為海?!?p> 月蘭聽到這里睜大雙眼,道,“比千島湖還大?”
“嗯,是的?!摈肽倚Φ馈?p> “那游起來,一定十分暢快吧。”月蘭臉上的憧憬越發(fā)地多了,不好意思地說,“小姐小時候,我們還能游湖,在池子里鳧水,現(xiàn)在規(guī)矩多了,不能夠了,真懷念以前的日子?!?p> “我以后嫁出去了,在自己的院子里建一個池子,誰管得著我們?!摈肽依^續(xù)講道,“我朝幅員遼闊,地形大不一樣,自然人也不相同,東方少陽,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西方少陰,日月所入,其土窈冥,其人高鼻、深目、多毛。南方太陽,土下水淺,其人大口多傲。北方太陰,土平廣深,其人廣面縮頸。中央四析,風雨交,山谷峻,其人端正?!?p> 慢慢地解釋起來,“北方天氣冷,比我們更北一些的,寒風呼嘯,人多高鼻深目。”
月蘭道,“那我以后可不要去,有地龍的日子我都覺得冷的慌,那北方蠻夷只怕還得挨凍呢?!?p> 麟囊道,“是呀。”轉念一想,駐守邊關的將士,不也同樣挨凍嗎,神情就肅穆起來,想到那些在寒風中保家衛(wèi)國的年輕血肉,自己看到的未來碎片里,尸橫遍野,越想越是心驚……若是可以,一點要避免這樣的事情。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聽有些婆子說,以前京中的昆侖奴,渾身焦黑,還有一些番人,好看的緊,那雙眼睛藍汪汪的,比碧水池還清澈,那頭發(fā)卷卷的,像小麥一樣金黃璀璨?!痹绿m搖了搖麟囊的躺椅,問道,“當真是這樣嗎?還有這樣與我們差別大的人?”
“自然是的?!摈肽夷托牡亟忉尩?,突然腦里靈光一閃,自己在那片段里看到的一團焦黃的,原先以為是玉米穗,現(xiàn)在想來說不定是那些番邦蠻夷。
“那我倒真想見見呀?!痹绿m想著又補充了一句,“有黑發(fā),有黃發(fā),會不會還有紅發(fā),綠發(fā),銀發(fā)呀。”
麟囊輕輕地看了她一眼,打趣道,“等你牙都掉光時,不就知道銀發(fā)什么樣子了?!?p> 月蘭正要回話時,門口跑進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小丫頭,那丫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門口來了一個新發(fā)的俊俏小道士,拿了知府的名帖說是要見夫人,可是夫人同老爺一起出去了。”
麟囊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