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李元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寂靜的夜里傳來“咚—咚咚!”一長兩短的鼓聲,乃是縣城巡夜差役在夜間報時,表明已是子時整,夜里十二點左右。
雙手枕著后腦勺,眼睛在夜里睜得賊亮,兩股濃眉擠在一起,李元愷顯得心事重重。
他在思索著今后自己的路要怎么走,難道真要在武功縣乖乖讀幾年書,然后在李淵的安排下習武從軍,今后為李家出生入死?
李元愷心中有點點不甘的感覺。
說實話,除了李建成和李德良,目前為止他對李家沒有任何好感。
冷漠無情,高高在上,李元愷能感受得到,在李家人的眼里,他們一家如奴仆賤役一般低賤卑微。
甚至李元愷敢斷定,若非那日在廳宴之上,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妖孽,震懾住了李家人,李淵也根本不會多看自己一眼,更不用說還父親李綏一個清名,歸還田產(chǎn)給予補償,還讓他們在縣城安頓,承諾可以入族學讀書。
一切,都不過是李淵覺得自己尚且有幾分可利用之處罷了。
李元愷嘴角冷笑,后世他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心思一點也不差,靠著一雙拳頭混得風生水起,什么樣的陰暗丑陋沒有見過?
可是李淵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一方面,因為知道他將來會是開國之君,李元愷心中難免生出畏懼和抱大腿的想法。
可是另一方面,他總覺得李淵其人外表親善寬厚,內(nèi)里卻城府深沉陰險,給他一種被毒蛇窺伺的恐慌感。
李元愷有種預感,若是他一味地依附李淵,無異于與虎謀皮,將來恐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可是不依托李氏門閥,他又能去依靠誰?
連杜如晦都說,得唐國公看重,對于李元愷是個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是啊,為將來的大唐皇帝打工,聽起來似乎的確是件美差,可李元愷心中總有點不甘。
并且當日廳宴,自己打得李神通半死,當眾頂撞國公夫人、未來的皇后竇惠,得罪了李家一票人,李元愷真心不覺得李家還會待見他。
李元愷甚至可以預見,將來他為李閥做事,面對權利核心圈的李家人,若是他想活得安穩(wěn),定然要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就算他有一身本領,也只有賣命的份。
況且若真是李神通謀害了父親,李元愷定要殺他報仇,可一旦殺了李神通,李家還會容得下他?
黑暗里,李元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情沉重,迷惘且茫然。
忽地,窗欞被一顆小石子砸中,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誰!?”李元愷機警地一個翻身拎起靠在墻根的柴棒,咯吱一聲推開門躥了出去。
夜色下,他一眼就看到低矮的院墻上站著一個高大黑影!
那黑影轉過身,朝他咧嘴一笑。
借著月光,李元愷瞧見了那張憨厚面龐,羅士信!
李元愷愣住了。
羅士信沒有說話,憨憨地笑著,朝他勾勾手,指了指城外西邊方向,然后縱身一躍跳下院墻。
什么意思?讓自己跟他走?李元愷猶豫了下,猛地想起來什么,一咬牙輕聲打開院門,循著羅士信的影子追去!
羅士信順著墻邊跑得飛快,時不時回頭望一眼,速度放慢等一等李元愷。
李元愷飛奔著,心臟緊張得噗通噗通跳,縣城主街上傳來一隊隊腳步聲,那是巡夜差役的隊伍。
大隋宵禁嚴格,日暮八百聲鼓后封閉城門,一應人等不允許出門上街,違者可以當場處死,只有到五更二點,也就是凌晨五點半左右府衙鼓響,然后各條街連續(xù)振鼓,宵禁解除,城門大開。
武功縣城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寂靜,李元愷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好在羅士信似乎提前規(guī)劃好路線,帶著李元愷避過巡夜差役,跑到西門邊的城墻根下,一條麻繩從墻頭垂下。
羅士信拉著繩子噌噌兩下就麻溜地翻上墻頭,然后扔下繩子,不用教,李元愷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城墻不高,二丈多,李元愷費了點勁才爬上去。
麻繩拋向另一側,羅士信一躍直接從墻頭跳下,李元愷咽了咽口水,還是乖乖借助繩索爬下。
羅士信拉著麻繩左右蕩了蕩,用力扯下,將麻繩捆成一圈扔給李元愷,笑呵呵地道:“給你,今后用得著?!?p> 李元愷不明所以,只好把繩子套身上,跟著羅士信再一次狂奔起來,徑直跑進了縣城西邊的一片樹林里。
一個單程五六里路,跑得李元愷伸長舌頭滿身大汗。
跑進林子深處,站著一個魂牽夢縈的白色身影,讓李元愷無可抑制地激動起來。
“老神仙!”
章仇太翼笑呵呵地撫須望著他:“臭小子,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又見面吧?”
李元愷二話不說咚一聲跪倒在地,脹紅著臉不知道怎么開口。
章仇太翼饒有興致地打趣道:“當日你這臭小子可是誆騙了老夫徒兒,又拐著彎兒地罵老夫,怎么今日一見面就跪了?”
李元愷面色脹紅,胸膛悶脹,憋了一股勁滿眼殷切地道:“老神仙!收我為徒吧!我想跟著你學本事!”
章仇太翼哈哈一笑道:“你怎么知道老夫有本事教你?”
李元愷指了指羅士信,忿忿地道:“他這么厲害,還不是拜你所賜?大半夜地把我叫出來,不給點好處,你就別想走啦!”
李元愷干脆趴地上死死抱住章仇太翼一條腿,氣鼓鼓地一副無賴樣。
老頭眼睛一瞪沒好氣地喝叱道:“好個沒臉皮的渾小子!唉~老夫收了你,怕是要晚節(jié)不保嘍!”
李元愷一聽呲溜一聲爬起來,觍著臉媚笑道:“這么說,答應啦?”
老頭斜瞅一眼,嫌棄又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哈哈~徒兒李元愷!拜見師父!”
老頭昂著頭,坦然傲嬌地受了李元愷三叩九拜之大禮,老神在在地揮了揮拂塵,看得李元愷眼睛冒光,不愧是咱師父,就是有神仙范!
“見過師兄!”
李元愷鄭重地抱拳,羅士信也還了一禮,憨厚地開心笑道:“師弟,今后你可一定要乖乖聽師父的話!”
李元愷打了個哈哈,躍躍欲試地興奮道:“師父快傳我神功!我什么時候可以上天入地,捉虎擒龍?”
老頭嗤笑一聲,鄙夷地道:“渾小子,你戲文話本看多了吧?武學之道在于勤奮,吃苦,磨練,少了這三樣,就算再高的天賦也惘然!”
李元愷眨眨眼,鎮(zhèn)定下來,嚴肅地點點頭,一副聆聽教誨的乖巧模樣。
老頭也板著臉沉聲道:“為師要與你約法三章,務必謹記在心!不準向任何人提及為師是你的師父,不準透露任何有關為師的消息,定要做到守口如瓶!”
“這一點,就算將來你知道為師的身份,也不可改變!否則的話,師徒緣分盡除,逐你出師門!”
“你與李家之事,為師不會介入分毫,一切順其自然!”
李元愷撓頭愣了愣,眼睛一瞇露出一個猥瑣奸笑:“嘿嘿~師父,您是不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愿連累徒兒呀?搞得神秘兮兮~放心,徒兒是個講義氣的,不會向官府告發(fā)師父的!”
李元愷胸脯拍得梆梆響,一副好兄弟講義氣的樣子。
羅士信捂著嘴偷笑,老頭氣得白胡子翹起,抄起拂塵不輕不重地打在李元愷頭上,直咬牙喝罵道:“老夫怎么會收了你這么個混不吝?”
李元愷捂著腦袋嘿嘿發(fā)笑,老頭冷哼一聲,恢復一臉的云淡風輕:“為師名叫章仇太翼!”
李元愷收斂笑容,嚴肅地點點頭,躬身揖禮。
老頭突然對著李元愷露出詭異笑容,悠悠地道:“今日拜師,為師先為你講解一些武學精義,調(diào)整身體氣血,什么時候你的血肉筋骨達到要求了,什么時候開始真正的習武之路!”
李元愷聽得極為認真,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現(xiàn)在......你先去跑步吧!”老頭微微一笑,變戲法般從袖袍里拿出一根荊條,上面長滿了尖利的倒刺。
李元愷頓時覺得后脖頸涼颼颼。
“士信,你和他一起跑,用你最快的速度,跟在他后面,若是他跑得比你慢了,只管狠狠地抽他!什么時候累趴下,什么時候停!”
老頭笑瞇瞇地將荊條遞給羅士信,羅士信接過,憨厚的臉上認真地道:“師弟,你一定要堅持住,要不然俺會狠狠打你的!”
李元愷望著那不知是何材質(zhì)做成的荊條,感覺一鞭子就能把自己撕下一層皮來!
李元愷咬咬牙,朝老頭豎了個大拇指:“師父,算你狠!”
老頭撫須很是得意,笑瞇瞇地道:“乖徒兒,讓你見笑了,為師的手段,這才剛剛開始呢!跑去吧,時辰不早了!”
李元愷無語地嘆息一聲,羅士信噼啪一聲抽打荊條,黑夜里李元愷好似見到了火星濺起!
深吸一口氣,李元愷拔腿在林子里狂奔起來,他不敢有絲毫大意,聚精會神地躲避著荊棘樹枝,一不小心就會撞在樹上。
身后響起唰唰聲,羅士信三步兩步就追上了他,李元愷剛一回頭,那根荊條如蛇般躥出,打在他的屁股上!
“噢喲~疼死我了!”李元愷一聲慘叫,感覺半邊屁股都麻了,火辣辣地疼,趕緊提速朝前沖。
這位好師兄,還真是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師父的命令。
黑暗的林子里,不時響起令人毛骨悚然地慘叫聲!
章仇太翼笑呵呵地點頭,對此表示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