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相 （5k）

　　刺客潛入之事在方府內(nèi)引起了很大的動蕩，就在君羨將最后的兩位潛入者制服后，不久，方正就已經(jīng)在方遠等人的保護下，神情急切地來到了方云玉的院子里。父女相見，彼此確認了一番對方安然無恙，才稍稍地松了口氣。

　　君羨隨手將兩個被打暈的潛入者交給了方遠，便就離開了，今晚的情況雖然有些復(fù)雜，但在大體上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這群所謂的黑山響馬，應(yīng)該就是在兩月之前第二撥來向方云玉提親的人，結(jié)果自然是遭到了方正的拒絕，于是他們也許是懷恨在心，所以今夜伺機前來報復(fù)，但這個可能性比較小——從他們交談時透露的信息來看，黑山應(yīng)該還沒對方云玉，或者說對方府的財富死心，所以才會派人偷偷潛入方府制造混亂，施加壓力。

　　按照方遠所說，方家運送貨物的某條必經(jīng)之道就在黑山附近，想來這就是最近方家父女頭疼的根源，而郡守府不知道從哪里也得知了這個消息，不僅沒有伸出援手，反而是與黑山在無形中形成了聯(lián)手之勢，在其他方面給方家施壓。

　　兩者雖然是對手，但是在方家徹底崩潰之前，就是盟友。

　　可以想象，兩端受力的方家最近一定過得非常地不順利，只不過因為君羨只是閑人一個，所以才沒有感受到這些壓力……不過這些始終都只是他作的推測而已，具體情況到底如何，還要問過方云玉才能確定。

　　如果她愿意透露的話。

　　至于其他的意外收獲，什么關(guān)中的貴人，運往黃河以南的糧食、財物和武器等等，倒是讓君羨更加地確定，大夏確實如前世的大隋一般，處于一個非常微妙的時期——國力空前強盛，其下卻暗流洶涌——天子磨刀霍霍，劍指遼東；身居高位的貴胄、地方的豪強和綠林相互勾結(jié)，準(zhǔn)備后路；最底下的百姓依舊如芻狗般艱難地求生……

　　不過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就算沒有，離天塌還有個兩三年的緩沖期，所以這些事情與君羨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起碼現(xiàn)在沒有關(guān)系。

　　比起廟堂、貴胄和綠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現(xiàn)在更加在意剛剛睡下的少女，到底有沒有受到這場動亂的驚擾。

　　這么想著，他走進了方云柔的院子里，剛剛被他指派來的幾個護院還不知道潛入者已經(jīng)被一網(wǎng)打盡，正臉色嚴(yán)肅地在房間外守候著，見到君羨了，連忙上來行禮。

　　君羨對這些事情不太在意，只是點了點頭，然后指著一旁被五花大綁的黑衣人，也就是最初被他打暈的那個，說道：“潛進府里的外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全都被擒住了，你們把他帶到大小姐那，老爺正在那邊處理著，至于這里，交給我就行了?！?p>　　他是方云柔的未婚夫，提出要親自保護、照顧少女當(dāng)然合情合理，而且剛剛指揮眾人時，又展現(xiàn)出了非同尋常的氣勢，幾個護院立即就依言帶著那個倒霉的潛入者走了。

　　這時房里的兩個丫鬟大概是聽到了動靜，過了一會，房門就吱地從里被推開，水兒悄悄地從門后伸出了小腦袋，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了幾下，才發(fā)現(xiàn)正站在門前插著雙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的君羨，不由“呀”地驚呼了一聲，隨即便驚喜地道：“姑、姑爺，你終于來了……嗚……”，話還沒說完，就忽然嗚咽起來。

　　知道小丫鬟這一陣子大概是受到了驚嚇，他忍不住有些好笑的同時，又有些心疼，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露在門外的小腦袋，柔聲安慰道：“不要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嗯？”，他側(cè)過身子躲開了從房里飛出來一只秀氣的枕頭，看著一臉戒備的云兒，沒好氣地道：“看清楚再扔，是我?！?p>　　“呀！是姑爺！”云兒像水兒一樣驚呼了一聲，隨后便連忙跑回了房間里，“小姐，姑爺來了……”

　　君羨無奈地搖了搖頭，趕緊走了進去，再不進去，恐怕連方云柔都要抱著枕頭跑出來了……這時，房間里的少女聽到云兒的大呼小叫后，果然有些急切地低著頭往外門口走去，下一刻，就剛好與他撞了個滿懷。

　　這才一小會不見，就主動送了門來了……

　　這么想著，君羨不著痕跡地稍微緊了緊手臂，見少女的臉色并不太好看，以為她也受到了驚嚇，不由得伸手捋了捋她有些散亂的長發(fā)，輕聲問道：“沒事吧？”

　　少女咬著嘴唇看了他良久，才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夫、夫君你呢？”

　　君羨這才意識到，她不安的情緒里，有一大半都是在為自己而擔(dān)憂，忍不住笑了笑，溫柔地說道：“幾個想要小蟊賊而已，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不用擔(dān)心。”

　　——事情其實并不簡單，但是為了避免少女為方正、方云玉還有自己擔(dān)憂，他不打算將真相告訴她。

　　聞言，她“嗯”了一聲，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聲若蚊蚋地道：“那……夫君是不是該放開我了……”大概是怕君羨會有所不滿，想了想，又紅著小臉補充道：“云兒和水兒都在看著我們呢……”

　　君羨怔了怔，不著痕跡地回了回頭，水兒正用雙手捂著自己的小臉，微弱地喃喃著“我什么都沒看見沒看見”，烏溜溜的眼睛卻通過指間的縫隙緊緊地盯著兩人，至于云兒則氣呼呼地背過了身子，大概這就是眼不見為凈吧。

　　君羨只好依言松開了他的魔爪，心里卻還在琢磨，按照少女話里的意思，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就可以是嗎……

　　他正想著，少女小臉上帶些羞意地走到桌邊坐下，水兒卻已經(jīng)放下捂著臉的手掌跑了過來，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問道：“姑爺，府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水兒剛剛看到他們從姑爺?shù)男≡洪T口拖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壞人，好可怕……”

　　一旁，還在刻意無視他的傲嬌云兒也是不自主地伸了伸耳朵，顯然對今夜發(fā)生的事情在害怕之余，也有些好奇。

　　君羨想了想，在心里梳理了一遍，確保不會被幾個小朋友聽出破綻，才慢慢地解釋道：“有五個小賊翻墻爬進了府里，想要偷些值錢的東西，拿去賣掉換錢?？墒欠礁罅?，他們一時間找不到庫房，只好分頭行動。其中一個不知怎么地就摸到了附近，被我打暈了在門口，另外的幾個人被護院發(fā)現(xiàn)，在打斗的時候又不小心將柴房給點著了……唔，反正最后所有人都被抓住了，差不多就是這樣?！?p>　　“呀！原來是這樣，他們好蠢哦……嘻嘻……”神經(jīng)粗大的小丫鬟忍不住捂著小嘴笑了起來，方云柔和云兒則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大抵是完全相信了君羨“他們不過是幾個誤打誤撞的笨賊”的說法。

　　君羨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微微環(huán)視了一眼，忽然有些奇怪地“咦”了一聲，問道：“水兒……你剛剛抱著小貍貓呢？”

　　小貍貓？

　　對啊，小貍貓呢？

　　水兒和云兒茫然地對視了一眼，隨后便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頃刻間，兩座小院又變得熱鬧了起來。

　　……

　　……

　　小貍貓最終還是被找了回來，兩個小丫鬟找到它時，它正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墻頭上，嗷嗷亂叫，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總之，兩人最后在墻邊好說歹說地哄了半天，才把它給騙了下來。

　　折騰了大半夜，最終兩個小丫鬟心滿意足地抱著小貍貓回房休息去了，兩座小院也就此平靜了下來，而方正和方云玉那邊大抵還在忙著審問幾個黑山的山賊，燈火通明。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審的，對方根本就沒想過要掩飾身份，這次前來方府分明就是示威的性質(zhì)居多，然而方家一條主要的商道就在黑山的把持之下，所以怎么處理他們才是眼下最大的問題。

　　——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方家身為襄城的頂級商戶，做的又是治病救人的生意，如果輕易就對一群傷天害理的山賊的妥協(xié)，一旦外傳，積攢數(shù)十年的名聲又要毀于一旦了；只是送官嚴(yán)懲似乎也行不通，畢竟有把柄在對方手中，萬一惹惱了他們，以后方家在城外的生意就很難做了。

　　這大概就是黑山敢肆無忌憚地派人來騷擾的原因，有把柄在手，大商戶、家族行事總要瞻前顧后，想著這里的產(chǎn)業(yè)考慮那里的生意，在面對不擇手段的綠林強人時，天然上就處于弱勢的地位。

　　歸根結(jié)底，這就等于擺在方正面前的選擇題：是選擇盡全力保護自家的女兒，還是最大程度地保存方家的生意？

　　這個問題，在第二天的清晨就有了答案。

　　在經(jīng)過一晚的象征性審問和慎重考慮后，方家最終還是派人到郡治龍崗縣的縣衙報了官，但在內(nèi)容上卻有所保留，只說幾人是半夜翻進來盜竊財物的小蟊賊，隱瞞了他們黑山山賊的身份，這個說法倒是和君羨的不謀而合。

　　方家是襄城本地的大戶，因此縣衙方面非常重視，由縣丞親自出面，一大早就帶著二十多個捕快和皂吏上門將人帶了回去，還向方正老爺承諾，必定嚴(yán)懲不貸，方正自然是點頭稱謝。

　　至此，事情似乎是告一段落了。

　　對于方家的大事化小的做法，雖然有些感同身受的憋屈，但是君羨也并沒有去找方正或者方云玉提出什么異議，畢竟他現(xiàn)在在名義上是方家家人，然而在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為了幫助少女熬過未來冬天而形成的默契而已。

　　“真是的，如果以我前世的暴脾氣，恐怕早就出手鏟平那個什么黑山白山了……”他忍不住有些不滿地嘀咕道。

　　事后他向方遠打聽過，黑山上大概有百來個山賊，是近半年才興起的，不過因為地處襄城和武安的模糊交界，兩郡郡守都覺得它不在本郡的管轄范圍內(nèi)，再加上黑山的山賊平時行事又比較有分寸，大多時候都只搶錢財，沒有捅過什么大簍子，所以才能存在至今。

　　區(qū)區(qū)一百個山賊……唔，雖然從身手上看，很可能是那些貴人培養(yǎng)的備用軍隊，但以他前世武道宗師的實力，還真有能力將他們連根拔起。

　　只是要想恢復(fù)到那種程度，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君羨一如既往地靠在院墻下，這樣瞇起眼睛胡思亂想著，某一刻，小丫鬟忽然氣喘吁吁地從院外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姑、姑爺，大小姐請你去一趟小湖邊，她有事找你。”

　　“找我？”君羨聞言不由得怔了怔，難道是因為昨晚的幾個山賊？可是事情不是已經(jīng)了結(jié)了嗎？

　　“嗯！”小丫鬟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吃力地拉著他的手，想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大概是想以此來表達大小姐真的找他找得很急。

　　君羨只好無奈地站了起來，任由她將自己拉走。

　　……

　　小湖畔，方云玉正好整以暇地等著，小丫鬟將他牽過來以后，就識趣地退下了。

　　兩人的關(guān)系其實有些奇妙，在名義上是半個親人，方云玉甚至已經(jīng)將自己妹妹的性命都托付在他身上了，但是相互間其實并不熟悉，而昨晚又出了那樣的事情，方云玉也沒心情像以往一樣用些話術(shù)來拉近關(guān)系，或是客套一番，所以當(dāng)下場面便有些奇怪地沉默著。

　　好一會兒，君羨想了想，問道：“有事？”

　　方云玉見他開口詢問，點了點頭，開門見山地道：“昨晚來府里鬧事的幾個人，不是普通的竊賊，而是附近黑山上的山賊?！?p>　　君羨聞言不由得詫異了起來——當(dāng)然不是在為幾個山賊的身份詫異，而是為方云玉的態(tài)度——既然方府決定大事化小，而且已經(jīng)將他們移交官府，知道他們真正身份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為什么還要特意將他找來，告訴他？

　　雖然心里這么想著，但是他表面上只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么。

　　方云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他們把持了附近的一條商道，想要借此來要挾方家，讓我嫁給他們的少寨主……我們方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以后父親會將一切都交給我，黑山的山賊也知道，所以他們打的是整個方家的主意。”

　　不愧是商界女強人，在這種時代背景下，說到這些事情竟然還能保持平靜，一點害羞或者惱怒的情緒都沒有出現(xiàn)……君羨忍不住在心里嘆了聲，褒揚的意味要多些，然后再次平靜地點了點頭。

　　見到他始終平淡的反應(yīng)，方云玉忽然停了下來，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早就已經(jīng)知道這些事情了？”

　　“昨晚從幾個人身上聽到了一些，所以猜到了一些?！本w老老實實地承認，然后才不解地問道：“既然你和方老爺在官府面前隱瞞了他們的身份，應(yīng)該是想著大事化小，將事情就此揭過吧？為什么又要將這些事告訴我？”

　　“揭過……你既然能猜到他們的身份，應(yīng)該也能猜到，襄城郡守府跟黑山打的是同一個主意，方家現(xiàn)在腹背受敵，情況很不好，我們別無他法……”

　　向著君羨解釋了一番后，她沉默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道：“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保護好小柔……方家是我父親辛苦了大半輩子才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我是絕不可能對黑山和郡守府妥協(xié)的……我和父親商量過了，無論你能不能治好小柔，只要你愿意，我們想讓你們二人盡早完婚，然后派人送你們回武安。方家在武安郡中也有不少的產(chǎn)業(yè)，你又是李氏的族人，應(yīng)該足夠你和小柔平平安安地度過以后的很多年了……”

　　她看著君羨，誠懇地說道：“小柔和我說過，她很喜歡和你待在一起，聽你講故事……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總之，希望你能好好地對她?！?p>　　聽完方云玉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君羨怔在當(dāng)場，心中自重生以來的幾乎所有疑惑都在一刻被解開了——方云玉在將他救回府上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李氏族人的身份了，想要通過他來借助李氏的力量來對抗黑山和郡守府，后來發(fā)現(xiàn)他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旁系子弟，又退而求其次，將他當(dāng)成保護方云柔的后路，至于沖喜這種無稽之談，只是順手為之，而他也許能治好少女的病的事，則完全是出乎方府預(yù)料之外的驚喜。

　　換句話說，方正和方云玉早就下定決心要和黑山、郡守府對抗到底了。

　　這么想著，君羨沉默了一陣，才回道：“小柔……我當(dāng)然會好好照顧，但是方府上下都對我有過恩惠，你為什么不問我能不能幫上忙？”

　　還不等方云玉回答，他便又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

　　“其實我很能打的……一個打一百個那種，真的?！?p>　　起碼以前能……看著臉色愕然的方云玉，他在心里這樣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