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四,夜晚。
“為什么要這樣……姑爺和二小姐明明都……”
方云柔有些踉蹌地跑出小院,聽到小院里水兒隱隱約約的哽咽聲音,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溫柔地笑了笑。
為什么……哪有什么為什么呢?
因為我什么都知道啊。
——我知道你為了救我,差點連命都丟了……
——我知道你說的一輩子只是在安慰我……我可能快要死了。
——我也知道方家現(xiàn)在的處境很不好,你和姐姐成婚是假的,你想去冒險。
我什么都知道。
她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小院,云兒抱著小貓迎來上來,很是擔憂地看著她,欲言又止,但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我沒事啦……快去休息吧?!?p> “小姐……”
“我想和小貍貓玩會……”
她從云兒手里接過小貓,歡喜地放到小臉上貼了貼,向云兒道了句晚安,便回到了房間里。
半個月過去,小奶貓最近已經(jīng)長大了一些,在少女的懷抱嗷嗷地叫個不停,她又笑了笑,溫柔地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夫君,柔兒想要那個……”
“是想要那只貍貓嗎?”
“那個太難了……只要幫我拿到那個布娃娃就好了……”
“放心吧,你家夫君很厲害的……”
其實,貍貓也好,布娃娃也好,我都很喜歡。
姐姐說,喜歡的事物應(yīng)該主動去爭取。
這句話是錯的吧。
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姐姐和父親也平平安安……我就算放棄也可以啊。
這么想著,她在房里坐了很久,直到小奶貓慵懶地打著哈欠,直到房外的天空微白,她才從床上撿起那只布娃娃,憐愛地抱在懷里,走了出去。
府上的下人都在忙著張燈結(jié)彩,為今天的婚禮做準備,她抱著布娃娃從后門走出方府,走出襄城,走了很久,直到某處荒野——這個地點,是她不小心從姐姐與父親的談話中聽到的,有很多人正在這里等著。
就是你們吧……她看了看那些人,他們騎在高大的馬上,手里的長槊還閃著熠熠的寒光,她不由得有些害怕。
只是,如果我不來,面對這些的人就該是他了……她這么想著,抱緊了懷里的娃娃,鼓起勇氣向他們說道:
“我是方云玉?!?p> 他們先是愕了愕,然后都笑了。
她走上他們?yōu)榻憬銣蕚涞幕ㄞI,放下簾子,輕輕地舒了口氣。
我真的很害怕啊,可是,也很歡喜啊。
因為這樣,你就能平平安安的……
……
……
君羨怔怔地看著手心里的白布,心里忽然傳來一陣強烈的絞痛,甚至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方正和方云玉也從大廳趕了過來,云兒見到兩人,連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掙扎著爬到方云玉身邊,哭著哀求道:
“大小姐,云兒求求你……”
“你把姑爺讓給二小姐好不好……二小姐她……”
方云玉聞言怔了怔,勉強將她扶起,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云兒你說……二小姐她怎么?”
“她不見了……云兒找遍了整個方府都……嗚…”
“小柔……怎么會……”
“父親!”
“老爺!”
一旁的方正聞言,身子晃了晃,直接倒了下去。
場面頓時亂了起來,有人小跑著去找府上的大夫,其他仆人則手忙腳亂地去扶方正,方云玉攬著手足無措的云兒,看著這一切,臉色漸漸地蒼白了起來。
“怎么辦……”
她失神地喃喃著,忽然看向一直都在沉默的君羨,無助地道:“君羨,小柔不見了,她從來都沒有單獨出過府……這次一定是因為我……”
內(nèi)疚、不安、心痛、恐懼等等各種的情緒涌上心頭,她心亂如麻,聲音里帶上了哭腔:“怎么辦啊……我們要怎么辦啊……”
君羨沉默著將手中的白布收好,這才看向這個平時一力抗下整個方府大半壓力,現(xiàn)在卻近乎崩潰的年輕女子,好一會兒之后,才輕聲地說道:“交給我吧?!?p> “你、你是不是知道小柔去哪了?”
她眼里不由得生出幾縷希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君羨的衣袖,哭著哀求道:“你一定要將她找回來……”
“我不要了,什么家業(yè)都不要了……我只要妹妹可以好好的?!?p> “……幫我告訴小柔,告訴她,我們馬上幫她進行婚禮……”
他平靜地向她點了點頭,然后看向一旁的方遠。
方遠的身體震了震,會過意來,立即在前引路。
他跟著方遠走出兩步,忽然又頓了頓,微微回過頭,輕聲道:“我一定會帶她回來的?!?p> “小柔是我的妻子,誰也搶不走她……”
“誰都不行?!?p> ……
方府外。
來自黑山的三人正與方家的十數(shù)個護院對峙著。
不過相比較于對方緊張,甚至是有些害怕的態(tài)度,三人的表情就要輕松隨意的多了。
他們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流寇,身上披著一層簡單的薄鎧,受過訓練,放到尋常軍隊中都算得上是精銳。別說是方家的幾個護院,就連襄城城里兩百多郡卒,在黑山響馬的眼里,也不過是一群軟腳蝦而已。
這個所謂的方家,原先還以為他們真的這么有骨氣,還找什么貴胄之家的公子出面談判,呵,到了最后還不是乖乖地讓他們接走了女兒。
這么想著,三人等得不耐煩了,當街翻身上了馬,其中一人直接用長槊指向方府內(nèi),笑道:“告訴你們的主人,我們的聘禮已經(jīng)送到了,至于你們陪嫁的嫁妝,要記得盡快送過來……”
“……不然日后我們老大親自帶人上門取,那你們方家就不太好過了?!?p> 幾個護院在長槊的鋒芒下,微微退后了一些,聽到他囂張的話語,都忍不住滿臉的怒色,卻只是敢怒不敢言,憋屈之極。
“一群孬種。”
三人相視一笑,正要策馬離開,卻忽然聽到府內(nèi)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等一下?!?p> 其中一人回身看了看,見到君羨一身的喜袍,不由得又笑了,挪揄道:“喲,這難道就是要迎娶方大小姐的那位李公子嗎?”
君羨根本就沒有心情跟他們說這些廢話,平靜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在城外接走了一個姑娘。”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君羨,笑著點了點頭:“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新娘子跟人跑了?確實是我們接走的,但她是自愿上花轎的,你想怎么樣?”
君羨沒有理會他的挑釁,想了想,繼續(xù)問道:“你們是什么時候接走她的?”
他的語氣由始至終都很冷靜,這讓那人不由得瞇了瞇眼睛:“小半柱香之前,你想怎樣?”
小半柱香……方家和黑山原先議定的見面地點,就在襄城以外二十余里的地方,離黑山也有四五十里,這么短的一段時間,他們應(yīng)該還在路上。
還來得及。
君羨這么想著,看向那人,道:“我想去接她回來,所以要問你們借點東西?!?p> “接她回來?”那人咧嘴笑了笑,看著他:“她上了花轎就是老大的女人了,你這是……想死嗎!”
他的話音未落,直接沖著君羨一槊刺了過去,街道兩側(cè)圍觀的百姓忍不住發(fā)出幾聲驚呼,甚至有人不忍地別過了頭去,而黑山另外的兩人則在馬上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
就算老大吩咐過不能當街殺人,但廢他一條胳膊還是可以的吧?
他們這么想著,已經(jīng)想象到了君羨倒在地上哀嚎的慘象,只是在下一刻,卻直接怔在了當場——這……是我們眼花了嗎?
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子,竟然徒手就接住了這來勢洶洶的一刺?
那人的臉色也不由得變了變,下意識地要往后收回長槊,然而只覺得眼睛微微花了一下,長槊就已經(jīng)脫手了,本人更是直接噗地從馬背上飛了出去,直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才感受到腰腹之間傳來的火辣痛感。
他下意識地顫抖著抬起頭看了看,君羨代替了他原先的位置,坐在了馬上,掂了掂手里的長槊,這才淡漠地看向他:“……你的馬和槊,我就先借走了?!?p> “……你!”
另外兩人立即反應(yīng)了過來,同時揚起手中的長槊對著他狠狠刺去,但他只是稍微左右偏了偏身子,就輕松地躲了過去,他們又驚又怒,脫口道:“你、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
“我知道?!?p> 他這么回了一句,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忽然又沉默了起來。
是啊,普通人見到黑山山賊,應(yīng)該會很畏懼,很害怕吧?
那她呢?
她的膽子明明就很小,也沒怎么出過方府的門,中秋那天,街上的人只是多了一些,她便害怕得躲在自己的懷里不敢出來。
那么當她見到那數(shù)十個披甲持槊的響馬時,到底有多害怕呢?
這次我不在她身邊,她不能躲進我的懷里了。
她一定也很無助吧?
想到這里,他看向半趴在地上的山賊,問道:“你害怕嗎?”
那人被無來由的一問弄懵了,正要說些什么,卻忽然覺得胸口一痛,不由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原來是一支長槊,直直地洞穿了他的胸膛,鮮血正如泉般往外噴灑著。
“你……”
他茫然地張了張嘴,無力地倒了下去。
“殺、殺人啦!”
“快跑?。 ?p> “……”
四周圍觀的人群一下沸騰了起來,驚叫著四散逃跑,數(shù)不清的賓客連滾帶爬地從府里逃了出來,就連幾個護院都是被嚇得臉色蒼白,癱倒在地上,而另外兩個山賊目眥盡裂,怒吼著舉起長槊,再次向他刺了過來。
他偏過頭避開第一刺,然后又一次伸手接住第二刺,直接反手將長槊搶了過來,繼續(xù)問道:“你們……害怕嗎?”
“瘋子!”
“我們是黑山的人,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君羨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道:“我只是想和你們玩?zhèn)€游戲而已……你們可以先跑,三個呼吸以后,我再追過來,如果誰幸運地被追上,我就會殺了他?!?p> “一。”
“你、你瘋了嗎?!”
“二?!?p> “混賬,你以為你是誰?”
“我們黑山?jīng)]有孬種!”
“三。”
他又舉槊向著另一人刺去,那人奮身跳下了馬,想要躲開這一刺,然而長槊的去勢只到了一半,便極為不可思議地停了下來,改刺為掃,直接咔地掃中了那人脖子,那人滿臉驚恐地在地上哀嚎翻滾著,掙扎了幾下之后,就徹底斷了氣。
“你、你……”
最后剩下的那人驚恐地看了他一眼,立即拋下手中的長槊,策馬轉(zhuǎn)身便逃。
平時城內(nèi)人來人往,嚴令禁止縱馬,不過剛剛君羨當街殺了兩個人,附近的百姓都被嚇得躲回家去了,所以眼下的道路很清靜,也開闊,他揚著馬鞭一路沖出了城外。
君羨握著長槊吊在他身后不遠處,兩人一追一趕,很快便來到了一片荒林中,這里正是原先黑山與方家議定的見面地點,在死亡的威脅下,對方不出意料地選擇原路去找他所謂的老大。
黑山山上一共只有百來人,這次知道他們下山的勢力有很多,尤其襄城郡守也是知情者之一,他們就算再瞧不起襄城的郡卒,也不可能不作防范,那么下山的人數(shù)應(yīng)該不會少,起碼在二三十人以上。
想到這里,他從懷里取出六枚金針,逐一刺進幾個大穴之中,這是在不造成嚴重副作用的前提,他目前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前方的山賊依舊在死命地逃竄,地上已經(jīng)明顯出現(xiàn)了許多凌亂的馬蹄印記和人的腳印,按照幾個山賊剛剛所說,黑山還抬來了轎子,那么他們的速度肯定不快……應(yīng)該快要追上了。
兩人一路疾馳,大半個時辰后,前方數(shù)百丈以外,隱約間見到了一道整齊的隊伍,既有騎馬的,也有步行的,總數(shù)大概在五十人左右。
在隊伍中央的,還有一頂不算太華麗的花轎。
君羨看著那頂花轎,抿了抿嘴,將手中的長槊慢慢地握緊了一些。
小柔……不要害怕,我來了……
什么異世,什么緩沖……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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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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