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死（八）

　　夜幕降下。

　　君羨低著頭跟在少寨主的身旁，這是對方要求的，身后只有數個提著酒的黑山山賊，至于其他的人手，就在不遠處埋伏著。

　　少寨主走到王先生的房間前，竭力平靜下來，輕輕地敲了敲門：“王先生，是我。”

　　房內的人似乎是怔了怔，沒想到他會來找自己，隨即道：“進來吧。”

　　少寨主看了君羨一眼，稍微露出些喜意，只是他推開門后，卻直接僵住了……好半天，房里傳出另外一個聲音，讓君羨都不由得心里一沉。

　　房內，老寨主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皺了皺眉：“你不在房間里養(yǎng)傷，來找王先生有什么事？”

　　他知道自家兒子一直都對王先生頗有微詞，尤其是在對付君羨的這件事情上，所以怕他們會起沖突，不等他回答，又對他揮了揮手，說道：“我和王先生在商量正事，你要是沒什么要緊的事，就改天再過來拜見先生吧。”

　　少寨主額上冒出細密的冷汗，聞言如蒙大赦，正要轉身離開，只是君羨當然不會放過他，笑了笑，壓抑著聲音：

　　“回稟寨主，少寨主是為了先前的事，專門來請王先生喝酒的?！?p>　　說完，還指了指身后抱著酒的幾人。

　　其實他也不知道少寨主和王先生之間到底有沒有發(fā)生過爭吵之類的，不過看少寨主的態(tài)度，多半是有，所以在言語中含糊其詞。

　　老寨主聞言臉色緩和了下來，看向王先生，后者點了點頭：“也好，多謝少寨主了?！?p>　　君羨又笑了笑，一手伸向呆如木雞的少寨主的腰，推著他走進房，另一手則向身后神色茫然的幾人揮了揮，示意他們將酒搬進去。

　　只是，他們是知道今晚要來干什么的……難道真要當著老寨主的面殺王先生嗎？如果他阻止又該要怎么辦？

　　幾人正為難著，踟躕不前，少寨主深深低吸了一口氣，狠狠地看了身旁的君羨一眼，向他們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幾人連忙將酒搬了進去，少寨主抓起一壇酒落座，君羨則站在他身后，低著頭不說話。

　　“父親，王先生……”他給兩人和自己倒了酒，舉起酒杯，平靜地道：“早先多有得罪，先飲為敬意?！?p>　　老寨主對他的態(tài)度很滿意，微微點過頭，剛將手里的酒也一飲而盡，忽然注意到侍立在身后的君羨，有些奇怪地皺起眉：“這是山上的哪位兄弟……不如一起喝一杯？”

　　君羨搖了搖頭，回道：“小人不敢。”

　　他的話音剛落，老寨主不由變得更加奇怪，從身形和聲音上看，他肯定不是自己那幾十個手下中的任何一個，難道是王先生的人？

　　只是王先生的人為何會跟在自己兒子身后？

　　他正想著，王先生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看向那人：“你好像有些眼熟?！?p>　　少寨主臉色僵硬，手緊捏著酒杯舉在半空，不上不下，背上冷汗狂涌。

　　這時，君羨出手將他手上的酒杯奪了過來，抬起頭對老寨主二人笑了笑，說道：“又見面了，王先生?！?p>　　嘭！

　　酒杯碎在了地上。

　　王先生平靜地看著君羨，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膽量不錯……難道你不怕死？”

　　少寨主聞言，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老寨主還在茫然地看著君羨，始終不記得自己認識過這一號人物。

　　“殺！”

　　下一刻，四面八方傳來紛亂的腳步和喊殺聲，王先生站了起來，老寨主瞪大了眼睛，無數的人從門口、窗口爬進來，手里都持著明晃晃的大刀，他下意識地看向少寨主，不可思議：“難道你……你這個逆子！”

　　還不等那二三十人開始行動，他便憤怒地拍了拍桌子，怒喝：“混賬！你們想干什么？造反嗎？”

　　來勢洶洶的山賊們怔在了當場，他們都是黑山最初的班底，忠于少寨主，自然也忠于老寨主，原先還以為老寨主是知道、同意這件事的，但是現(xiàn)在看來……

　　這些雖然描述起來非常漫長，但實際上從君羨摔杯到老寨主怒喝，都只是發(fā)生在瞬間的事情，不等他們徹底搞清楚情況，君羨果斷出手搶下身邊某人手里的刀，微垂著頭，閃電般暴起。

　　“事到如今，沒有回頭路了！”

　　電光石火間，他狠狠地向著王先生一刀砍去，同時沙啞地喝道：“殺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們了！”

　　王先生閃過君羨來勢洶洶的一刀，反身一腳重重地踢向他的心臟，他連忙側過刀身抵擋，只聽見當的一聲，連刀身都是微微彎了彎，直接被踢飛了出去。

　　然而他的話配合上行動，讓眾人如同被加了水的油鍋一般，瞬間便紅了眼睛，沸騰起來，甚至不顧一旁大喊的老寨主，接二連三地沖了上去。

　　王先生臉色微變，有些狼狽地躲過幾把亂刀以后，胳膊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摔倒角落里的君羨對他齜牙笑了笑，沉著聲音又喊了幾句“殺了他少寨主重重有賞”、“他逃了我們就要死”之類的話，趁著混亂，直接跳窗離開了房間。

　　王先生見狀臉上閃過些怒意，想要上前阻攔這個罪魁禍首，卻又被不要命的十幾把刀給攔了回來。

　　一室之內的狹小空間不同于開闊的戰(zhàn)場，他就算武功極高，再這樣下去，也很難逃過被亂刀分尸的結局。

　　他咬了咬牙，掀起一旁的小桌作為抵擋，強壓著乒乒乓乓砍過的刀鋒，勉強沖散了人群。彼時，少寨主仍茫然地看著這一切，他以后背又硬抗了兩刀，伸手捏住少寨主的喉嚨，喝道：“都給我住手！”

　　只是眾人此時都殺紅了眼，根本就收不住手，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追斬，他反手推出少寨主來擋，頓時，少寨主慘烈的哀嚎在小小的房間里回蕩了起來。

　　他的這一聲慘嚎如同一盆涼水，二十多個山賊們才回過神來，連忙停下，老寨主也紅了眼，怒喝道：“你們、誰給你們的膽子來刺殺王先生？！都想造反嗎？”

　　“還不把刀都給老子放下？”

　　說著，他看向王先生，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是顫抖了起來：“王先生……此事我兒只是、只是受了蠱惑……請您手下留情?！?p>　　王先生手捏著少寨主的咽喉，冷冷地笑了笑，一腳狠狠地踹在他的胸膛上，喝道：“讓你的人都給我退下！”

　　老寨主粗壯的身體在地上連滾了幾個圈，才勉強停下，他拍拍身上的灰塵爬了起來，臉色陰沉似水：“你想怎樣？”

　　他最初確實不知道少寨主的圖謀，但現(xiàn)在事情既然已經發(fā)生，除非自己的兒子和動手的人全都死絕，否則就沒有回轉的可能，只能將錯就錯了。

　　王先生對他的反應不出意料，也沒有說什么“放我離開”之類天真的話，只是平靜地說道：“讓你們的人都退下去?！?p>　　老寨主了解他的為人，怕他真對少寨主下死手，猶豫了一會之后，便點了點頭，讓眾人都退出了房中。

　　“王先生，事到如今，只要你放了我兒，我就放你平安離開，怎么樣？”

　　王先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手中微微用力，少寨主頓時臉色青白交錯，劇烈掙扎了起來。他反問道：“你真的就不怕我會秋后算賬？”

　　老寨主看了少寨主一眼，咬了咬牙：“到時我?guī)е业娜送嘶靥猩嚼?，就當我們從來都沒見過，沒有合作過……你放了他，我們相安無事?！?p>　　王先生聞言點了點頭，似乎有些意動，隨后卻出其不意地踢翻了一旁的油燈，地上灑滿了酒水，兩者相遇，瞬間便冒出濃烈的火光。

　　火光里，他直接咔地擰斷了少寨主的脖子，笑道：“你們知道得太多了，既然不聽話，就都要死?！?p>　　“混賬！”老寨主目眥盡裂。

　　……

　　寨中，議事廳。

　　君羨微微回頭看了眼不遠處赤紅的火焰和濃煙，放下了手中火油，笑了起來：“不愧是瓦崗五虎將，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王勇的武功很高，甚至不比現(xiàn)在的他低多少，然而在那樣的情況下，沒有人來支援，再能打也會被活活耗死，而眼前的這把火，就是他通知手下的人前來支援的方式。

　　無論是駐守在山下，還是駐守在馬場的人，見到山上著了火，必然能想到寨中出了事，火速趕過來，這也是君羨想要的結果，所以如果王先生不點火，他也要幫他點。

　　至于最后活下來的是這位瓦崗大將，還是英明神武的少寨主……隨便吧，無所謂啦。

　　他這么想著，現(xiàn)在只等駐守馬場的人一到，他就可以去取馬，接上方云柔，俯沖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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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守馬場的兩隊人果然很快便騎著馬趕了過來，他們人數只有二十左右，而在場忠于老少寨主的山賊，原先也只有二十，但火光亮起，又有很多人陸陸續(xù)續(xù)趕了過來，現(xiàn)在整整兩倍于他們，足有四十人。

　　王先生手下的人還有些茫然，不太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然而山賊們卻心知肚面，所以當下雙方在房外對峙了起來。

　　“王先生到底在哪里？”

　　兩隊人馬的頭領看著房里愈加兇猛的火焰，忍不住問道。

　　山賊們面面相覷，雖然遠比對方人多，但誰也不敢告知他們真相，更別說對他們動手了。

　　砰！

　　就在這時，房門被生生地從里砸開，一道人影飛了出來，眾人一驚，連忙上前查看……

　　“是、是少寨主的尸體……他死了！”

　　過了很久，不知道誰這么喊了一聲，人群鴉雀無聲。

　　頭領咬了咬牙，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正想要沖進火海里，這時，王先生好整以暇地走了出來，手里還提著半死不活的老寨主，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平靜地道：

　　“殺?！?p>　　場面頓時亂了起來，刀起刀落，鮮血飛濺。

　　黑山一方雖然在人數上占優(yōu)，但實際上只是一群有些力氣的草包，再加上少寨主身死，老寨主又落在對方手上，無人指揮，被兩隊精銳如砍瓜切菜一般輕易地屠殺著。

　　王先生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大局已定，隨手將生死不知的老寨主扔到一邊，翻身了上了馬，笑著自語：

　　“從來都沒人讓我這么狼狽過……李君羨，你想走，沒那么容易的……”

　　一騎絕塵，向著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