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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想讓我離世

第七章 林深時見鹿

全世界都想讓我離世 汜汜醬 4131 2019-07-21 07:48:40

  “那到底是鴨子還是鵝呢?”

  六角亭里,無殤問正在認(rèn)真編花環(huán)的孟極。

  玄靛臥在無殤身旁,許是被聲音吵醒了,站起晃晃腦袋踱步至孟極身邊。小爪子蹬著,伸個懶腰,閉眼又睡在孟極衣服上。

  比起那些爬高上低的獸獸們,這樣懶懶的玄靛,不知乖巧多少。

  不遠(yuǎn)處,身著紅狐色華麗服裝的英俊男子正被十幾只大白鵝追咬著。

  孟極朝那方向望去,低頭嘆了一聲,無奈道:“是鵝,鴨子不會咬人,但鵝會?!?p>  聽著某人的慘叫,無殤淡淡道:“哦,那他真是活該?!?p>  孟極的動作停滯幾秒,花瓣兒恰好掉幾片,他擺擺手將花瓣兒弄掉,輕笑道:“無殤這樣說,是因?yàn)榍皫兹罩魅顺怨饬四愕难┞槁栋??!?p>  無殤低頭,拿過幾枝花,撕下幾片花瓣,點(diǎn)點(diǎn)頭。

  一連幾日的似火驕陽,今日卻藏的不見影兒。陰暗的天空角落里飄了幾朵烏云,不可多得的亮白的光只往那個被鵝追著咬的男人身上投去。

  無殤撕下花,扔掉枝,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男人,冷冷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他……”

  她捶了一下地面,忽然委屈起來,低低的哭腔咽在嘴里暈上舌尖兒:“歷盡千辛萬苦才做好的雪麻露,竟被他一人打劫,吃干抹凈,連點(diǎn)兒殘?jiān)疾涣?。我和豆苗姐姐等了那么久……?p>  聽見了她的哭腔,孟極連連把手里的花環(huán)給無殤戴上,道:“好無殤,莫要委屈,我給你戴花花,看,多漂亮?!?p>  “我想要雪麻露。”

  她撅嘴的模樣,終于讓她有了這個年紀(jì)該有的表情。

  并非垂涎那雪麻露,只覺得對一樣美食用心良苦,到頭來卻因被搶而落個一場空,心里不是滋味兒罷了。

  玄靛站起跑到無殤跟前兒用貓頭蹭她,她一手撈過玄靛,用手使勁兒地?fù)嵝宓拿?p>  眼瞅玄靛被她粗魯?shù)膭幼髋帽砬殚_始不正常,孟極趕忙把玄靛抱過來,安慰她:“好好好,等秋去春來,我與主人重新收集材料,賠你雪麻露可好?”

  “不好不好!孟極做的美味,都要?dú)w我!”夏幽邊躲避那些白鵝邊嚷到。

  跑到亭子里,夏幽將無殤頭上的花環(huán)拿走,戴在自己頭上。孟極皺眉伸手要取走那花環(huán),夏幽握住孟極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道:“我的孟極,給我戴個花環(huán)都不愿意了嗎?”

  他那桃花眼輕輕一眨,倒有了宋子予的韻味。孟極想笑,又覺得哪里怪怪的,只得略替夏幽感到尷尬咳了一聲。

  一旁的玄靛突然干嘔起來,干嘔的同時,還翻了白眼,仿佛真的被惡心到了。

  不用想,夏幽追著玄靛打去了。

  孟極給她重新編了個花環(huán),慢慢戴在她頭上,道:“你且放心,賠給你的全是你的。”

  話不能說太早,到時候某人指不定又死纏爛打地把東西奪走呢。

  來年初夏之時,她琴技已讓宋子予拍手稱好,箜篌和阮也頗有造詣。閑來鼓搗的箏、笛、蕭、尺八和笙,她也十分熟練。課漸漸少了,她溜達(dá)的時間也就多了。

  瀛洲境又被稱作瀛洲仙島,此島山水眾多,草木繁茂,她自然而然不缺閑逛的地方。瀛洲境的境花是杜鵑花,滿山遍野開不敗的杜鵑花是很常見的。但也有少數(shù)山林里只植有喬木或是其他的花草,看慣了杜鵑花的無殤,這一次撿了一個滿眼綠色的山閑逛。

  怪石較多,她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行至較為平坦的地方,她仰頭看綠葉,聽見了猿猴的啼叫,聽見了呦呦鹿鳴。

  黃鶯的聲音落在天上,忽若漫天的音符緩緩漂浮闖入她的心。以為風(fēng)動葉響便是山林的美,才走上石階,她聽到了一陣鈴鐺聲。無殤順著那聲音尋去,穿過那些灌木叢,小心提著裙子怕裙子被掛著了。待聲音停止時,她尋到了聲源。

  一頭鹿,樹杈般的鹿角,掛滿鮮花,項(xiàng)上一個巨大的鈴鐺,精致的像天空一樣的花紋。

  鹿眼里的慌張被無殤捕捉到了,她往前一步,那鹿就后退一步。

  它想要過來,仿佛又很恐懼。無殤伸出手,站好,直視它,道:“過來,別怕?!?p>  它聽懂了,往前走一步,卻又退了兩步。

  無殤招招手,依舊端著沉穩(wěn)的調(diào)子,對它說:“過來,快。”

  它走了過來,項(xiàng)上的鹿鈴發(fā)出好聽的聲音。無殤摸摸它的頭,又摸摸它的角,寂靜的空山里,傳來她低低的笑聲。

  某個陽光不刺眼的午后,無殤在船上醒來,四周是連天的荷葉,船兒輕輕晃著,豆苗手里握著魚竿打盹,她回想那一天,腦海里只剩下一句詩。

  確切來說,只有那半句,林深時見鹿。

  河水冰涼,她俯身從水里撈起一個圓圓的西瓜。玄靛喵嗚兩聲走來坐在西瓜面前,無殤摸摸它,道:“林深時見鹿,林不深時,就見不到了嗎?”

  像夢里相識過,她嘟囔幾聲搖搖頭。

  夢囈般含糊不清。

  夏末的時候陰雨連綿,自己的庭院里站了一些躲雨的鳥獸。盡管整日見這些散在瀛洲的鳥獸,她還是叫不上這些鳥獸的名字。除了那腿特別長的白鷺,其余的她都不認(rèn)識。

  “別偷著叼了,我給你拿好的?!笨吹桨樣衷谕抵鸢珮渖系墓?,無殤連忙阻止。

  不經(jīng)她同意鉆到她房里為了尋吃的亂扒拉,這么些個日子,無殤已經(jīng)習(xí)慣這些“小偷”了。

  她搬個小凳子抱著玄靛坐在門口,托腮對一只臥在她腳邊的鳥兒說:“原來你們也會躲雨,以為你們不怕雨呢?!?p>  院子里有青蛙呱呱的叫聲,呆呆的看雨感覺有些累,無殤起身去屋中拿了支蕭。

  她吹了曲宋子予親自譜的《歸朝歡》,這曲子她最初吹得亂七八糟,后來多加練習(xí),現(xiàn)在勉強(qiáng)能入耳聽聽。

  “我就說,你遲早能吹出好聽的曲子?!比缰橛衤浔P的聲音噼啪打在雨中。

  鳥獸安靜地臥著,無殤放下蕭,望向雨幕,道:“遲早?那你是忍多久了呢?”

  灌木叢里跳出一只棕熊般毛絨絨的小獸,頭頂了片兒綠葉,手里拿了個小小的木凳子。

  無殤邀它來躲雨,它拒絕了,自己搖搖晃晃走樹下把凳子放好坐了上去。它頭上的綠葉變大遮住了雨,小短腿晃著,想來是感覺到了愜意。

  它用緩緩的語調(diào)說:“最初你琴彈不好,箏的調(diào)子總怪怪的,琵琶彈得嚇人,笛和蕭無法入耳。我就在不遠(yuǎn)處住著,覺得難聽得要死,但我又捂不住自己的耳朵?!彼郑侄?,果然夠不到耳朵。

  它咂咂嘴,把手放下,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巴旦木開始嗑起來。

  “忍不住要告訴你別彈了,但發(fā)覺你天天進(jìn)步著,想著你一定可以彈出好聽的曲子,便使勁地忍住了?!彼粗鵁o殤的眼認(rèn)真地說,本想蹺個二郎腿兒,卻因?yàn)橥忍潭鵁o法完成,“幸好你沒辜負(fù)我的期望,琴彈好了,阮也彈得好聽,如今,蕭也吹得很好。”

  烏云路過庭院上空,天明亮一點(diǎn)兒,雨下得溫柔起來。

  這樣啊,無殤抱著玄靛看它,道:“那要不要進(jìn)來喝杯茶呢?”

  它把掉在腿上的殼扒拉開,搖頭道:“我就來感嘆一句,不想喝茶?!?p>  它搬起凳子,欲要離去。無殤喊住它,道:“要不要吃些絨露闔子?豆苗姐姐早上才送來的?!?p>  它擺擺手道了句不用了,便跳入灌木叢里。

  雨繼續(xù)下著,天和山的分界線不清晰,鋪著磚塊的路漸漸漫出青苔。

  臥在角落里的小獸撐著傘去落果殼的地方撿吃的,無殤著急喊道:“別吃,別吃,我有,我給你拿!”

  大概再過一段時間,雨就會停。雨停了,太陽出來會有彩虹。

  掐指一算,她在五音堂,已經(jīng)三年了。

  七歲,垂髫之年,她的牙已經(jīng)掉了好多。

  讓無殤習(xí)武那天,閑度山除卻杜鵑花,喬木枯葉落了半山。

  宋子予說要讓她正式去習(xí)武,武,一為樂武,即用樂器發(fā)功。那另一武,便是身武,在宋子予眼里,能在四歲撂倒四個人的孩子一定不負(fù)他所望。

  三年之內(nèi)學(xué)會他教的東西的孩子,武,肯定不會差。

  來到滿是落葉的地方時,宋子予伸出手示意無殤離他近點(diǎn)。無殤照做,誰知手才放到他手上,身子便被宋子予拋了出去。

  她的身子擦過慢慢飄落的枯葉,也無意間蹭了下飛鳥。耳邊呼嘯的風(fēng)讓她有些激動,她看著地面,宋子予慢慢縮小。

  漸漸地,她只看得到枯葉和如火的花兒。鼻間充斥著冷氣時,她看到了整座瀛洲島。她觸到了云,看見一座如火如云的島飄在海上。再然后,她望不見瀛洲島,只看到厚厚的云里散著刺眼的光。

  慢慢的,她望不見云,望不見飛鳥,望不見一切。四周一片死寂,她感到呼吸困難時,她開始降落。

  她降落的太快,以至于她只能捂著自己的鼻子和嘴,眼睛也不敢睜開。再次擦過落葉時,她的身子被一個人攬著。她睜開眼,放開手,被那人抱著轉(zhuǎn)了好幾圈后才落地。

  宋子予坐在落葉上,問她:“無殤,好玩嗎?”

  無殤有些暈,晃了一會兒坐在他面前點(diǎn)點(diǎn)頭。

  宋子予笑魘如花,道:“那無殤想不想以后自己這樣玩兒?”

  她說想。

  他伸手把無殤肩上的半片落葉撥掉,道:“那為師教你習(xí)武之后,有些事,無殤就能自己決定嘍!”

  無殤問:“有些事是什么事?”

  宋子予故作玄虛道:“有些事便是有些事,反正,無殤會遇到?!?p>  遇到,遲早會遇到。

  很久之后,莫竹溪被她點(diǎn)燃的火慢慢燒死之前,他對無殤說:“我告訴你,你這輩子一定會看到,你所堅(jiān)信的都是錯的!”

  道理來的很突然,莫竹溪所說的“你所堅(jiān)信的”,到最后,無殤也不知道最初她堅(jiān)信了什么。

  都說真理是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所以這世界上的每一個真理都是時代用來騙人的謬論。就好像正與邪,都只是用對比才顯現(xiàn)出來的。就像對與錯,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世上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對的,也都不是錯的。

  正好自己憤世嫉俗的時候,分不清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宋子予每次教無殤習(xí)武時,都要求無殤穿著精致美麗。按理說,既要習(xí)武,理應(yīng)著武服,可宋子予偏不。

  先前學(xué)樂,她被要求發(fā)型清新淡雅,著裝華麗飄逸,這不足為奇??扇缃袷橇?xí)武,需要大幅度動作,依舊被要求穿著精致,這讓無殤費(fèi)解。

  見她有疑問,宋子予笑笑說:“入五音堂便要接受五音堂的規(guī)矩,這個規(guī)則我就說一遍,此后你要記住并付諸實(shí)踐。這規(guī)矩就是,永遠(yuǎn)都要化最好看的妝,穿最美的衣服,去打最漂亮的仗。”

  他說得很嚴(yán)肅,無殤也牢記在腦海,并銘在心上。

  五音堂學(xué)生每時每刻都是精致無比,她或許學(xué)不來,做不到,但她一定會遵守需要遵守的規(guī)則。

  她如何做不到精致呢?大概是因?yàn)閼小?p>  隨著時間的推移無殤漸漸忘記多年前杏花村的大火,也開始覺得瀛洲境是個好居住地兒。和平安逸,起碼她能體會到。直到那一天,一個女人在大火里掐住她的脖子,她才驚覺危險(xiǎn)襲來。

  山間被人蓄意放的火困住無殤,一個身著火紅衣服的妖艷女人掐住她的脖子陰冷笑道:“眾神又如何,魔兵又如何,神尊大人守著又如何?第一個尋到你的還不是我?我親愛的姑娘,大家等了七千年了,游戲該到此結(jié)束了?!?p>  那時的無殤不過8歲,發(fā)未完全束起,掉了的牙還沒長完,秋千還可以從亂紅園直接蕩到山上的石徑上,玄靛還只會喵喵地跟她撒嬌。

  然而她卻被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熊熊大火里折磨得生不如死,直到有人來救她,她才不至于就此離世。

  潛伏的危險(xiǎn)終于浮現(xiàn)出來,隱在身旁的守護(hù)者也不必將刀劍收在袖中。

  她尚不知這一切,只選擇忘記和躲避好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只是再躲避,仍舊躲避不了其余的苦難。

  陪了她兩年的三櫻死在她面前時,她才知道,所謂的和平和安逸,只不過是假象。

  那一年她11歲,是第二次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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