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母親
成績出來那天，夏幽掂了兩瓶青梅酒來看無殤。
“每年今日，你都要穿得一身黑，逼著我喝青梅酒。我實(shí)在想明白，這日子對你來說到底有什么意義?！睙o殤放下手中的筆和紙，用手絹將瓶身的雨水擦干凈。
夏幽端來幾個(gè)杯子輕放在桌上道：“就今日這酒喝起來味道最好，沒啥特殊意義。”
“那你這一身黑呢？你平日不是愛穿些艷麗顏色的衣服嗎？”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我一個(gè)英俊無比的翩翩公子請你喝酒你還不樂意是不？你知道有多少姑娘排著隊(duì)想讓我陪她們喝酒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我告訴你，你不知道！”夏幽用杯子把桌子敲得當(dāng)當(dāng)響。
無殤陰陽怪氣地呦了一聲后道：“我的確不知道呢，不過我猜排著隊(duì)找你喝酒的公子應(yīng)該是不少。”
“也沒多少，就那幾個(gè)。酒量還不好，喝幾杯就呼呼大睡，沒意思?！毕挠暮掼F不成鋼地說著，一手拿起酒瓶倒起酒來。
無殤慢慢坐在椅子上八卦道：“那幾個(gè)？幾個(gè)??？哪幾個(gè)？”
夏幽這次挺老實(shí)的，酒滿上后便說了一大串名字。無殤仔細(xì)聽著，那幾個(gè)名字都是陌生的，細(xì)思極恐，沒想到夏幽外面居然有那么多男人。不得了啊不得了。
“那孟極不陪你喝酒嗎？”無殤問。
“他啊，他喝酒會耍酒瘋的！你知道他咋耍酒瘋嗎？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夏幽一臉興奮的抓著無殤的肩膀晃來晃去。
“怎么耍？”無殤收起下巴皺著眉頭道。
夏幽眼冒金光道：“就是，抱著我親來親去。你，你能想象那場面嗎？你能嗎？你想不到啊你！哎呦那簡直是太刺激了！我這么個(gè)八尺男兒怎么好意思讓他親我呢？”
“千真萬確？”難以置信，無殤對夏幽的話強(qiáng)烈持懷疑態(tài)度。
“千真萬確！”
“那深深怎么也不陪你喝酒？他喝酒也會……嗯，親你？”無殤順口問。
夏幽一聽就炸了毛：“嘿！我就知道！你前面說那么多就是為了詐我這句話的！”
“怎么了？”夏幽這一反應(yīng)讓無殤很不解。
“你個(gè)色胚！你個(gè)臭流氓！你這個(gè)被美色迷惑的負(fù)心女人！你你你，你說說你，你咋能這個(gè)樣子！自深深來后，你左一句深深，右一句深深的，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想過玄靛的感受嗎？玄靛！過來！給我哭！”他手一指，玄靛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喵嗚喵嗚地沖無殤叫。
這玄靛，平日里跟夏幽不是很合不來嗎？怎么這次就聽夏幽的話了？
“你配合他？”無殤瞥玄靛一眼，玄靛立刻把脖子一縮，低聲喵一聲，灰溜溜地跑開了。
“你居然兇它！”夏幽捂住自己的胸口痛心道。
無殤抿嘴，同樣瞥了一眼夏幽，夏幽凄慘道：“你兇我！你三歲時(shí)我就在你身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現(xiàn)在居然兇我！你餓時(shí)，是我給你偷來吃食；你埋你的狗時(shí)，是我一下一下挖的坑；你作業(yè)寫不完時(shí)，是我冒著被咬的風(fēng)險(xiǎn)把你的作業(yè)往別人家的狗窩里扔；你來葵水肚子痛時(shí)，是我給你煮的姜棗湯！”
“夏幽，你閉嘴?！?p> “你吼我！我對你這么好你還吼我！孟極不讓我抱，玄靛不聽我話，我還一點(diǎn)功力都沒有。我知道，你嫌棄我了。你嫌我老了，嫌我丟人了?！?p> “我沒有?！?p> “你還不耐煩了是不是。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這么多年為你辛苦操勞的我嗎？你對得起嗎？你對不起啊！”
“我，好，算你贏了?！彼麛[擺手，酒香味撲鼻而來，她順手拿起一杯酒準(zhǔn)備喝，卻被夏幽拿走了。
“好，我告訴你，深深喝了酒之后也會親我?！毕挠囊荒橁庪U(xiǎn)，“而且是，哪里都親，往死里親，懂了吧你？”他眉一挑，得意的像話本子里搶走正宮位置的妾室。
“此話，當(dāng)真？”無殤幽幽道。
“真的不能再真?！毕挠钠诖募ち曳磻?yīng)。不過夏幽好像失策了，無殤聽后只是哦了一聲。“你，怎么沒什么反應(yīng)??？你不應(yīng)該‘??！什么，人家不信！人家不信深深會是醬紫的人！嚶嚶嚶人家不相信了啦！深深，深深，人家要去找深深問個(gè)明白！你表攔我，你表攔我了啦！’你不應(yīng)該是這個(gè)反應(yīng)嗎？”
夏幽的表演把無殤給逗笑了，笑了幾聲后無殤道：“等哪天把你打扮成個(gè)姑娘，說不定能給你騙來個(gè)小相公呢?！?p> “哎，他親我誒！深深喝酒會親我誒！你，真就沒點(diǎn)反應(yīng)？”
“你想多了?！睙o殤眼里滑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狡黠的笑，“鬧完了，該喝酒了吧。再不喝，酒都要熱了。”
知道夏幽會將酒倒在地上，話說完后無殤便默默等著夏幽走完程序。
明明就是在今日祭奠故人的，還偏說什么酒好喝亂七八糟的話。這樣配合他演了多年，卻還是套不出一句實(shí)話。她把倒好的酒輕放在夏幽手邊，瞄著夏幽喝一杯又往地上倒一杯，不作聲。他自顧自的做著手里的動作，也不管她到底會想什么。
“你這次成績……”
“優(yōu)評。”她終于能端起酒杯細(xì)細(xì)品著這青梅酒，“對了，你今日還去摘青梅嗎？這雨比起以前也不算大?！?p> “不摘了?！毕挠慕o無殤又滿上一杯。
“為何？”無殤好奇道，以往夏幽可是死也要在今日把青梅摘下來然后存著去做青梅酒的。
“因?yàn)槊髂昴悴粫阄液攘?。明年，你該在水木宮繼續(xù)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了?！闭Z氣里有無限嘆息，“我對你充滿信心，憑你的能力，你一定會順利考上水木宮的?！?p> 他望著她，明年，明年，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明年呢。
“所以，我考上水木宮后，你們就都要離開我了？”
“離開？”夏幽怔了一下，然后道，“對啊，你生下來就有許多奇怪的事發(fā)生。我們這些奇怪的人出現(xiàn)在你身邊，可能就是為了鼓勵(lì)你，讓你堅(jiān)持下去順利考上水木宮的。你既然考上了，我們也就可能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然后就要離開啦！”很輕松的語氣，沒有絲毫的紕漏。
“是所有人嗎？所有人都要離開嗎？”
“是啊?！?p> “還會有可能去水木宮看看我嗎？”
“應(yīng)該是有可能，不過最好不見。因?yàn)榕履阋娏宋覀兒笊岵坏梦覀冏叨薜帽翘橐话褱I一把的。但我想，你應(yīng)該不會那樣。不管怎樣，反正我是會冒著被拍飛的危險(xiǎn)去看你的，嗯，帶著孟極，因?yàn)槲易约嚎赡苓M(jìn)不去。出入水木宮可是要憑證件的，哎你記得到時(shí)候辦學(xué)生證時(shí)把自己收拾好看點(diǎn)，要不然，哼，等著后悔吧！”
“是嗎？”她握著酒杯，想著自己該說些什么。
“你們以前，沒跟我說過會離開?！彼曇糇兊玫统痢?p>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不能陪你一輩子。”夏幽嘴角飄出短嘆。
他正經(jīng)起來的樣子讓無殤覺得莫名的帥氣。
“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暴露了吧！你暴露了吧！秦?zé)o殤，你敢不敢承認(rèn)你剛剛有一瞬間舍不得我！說！我允許你思考一小會兒！但是你不許思考一大會兒！”他這突如其來的躁動下無殤一跳。真是帥不過三秒。
“嗯?！睙o殤配合地點(diǎn)點(diǎn)頭。
夏幽猛地拍腿，興奮她的承認(rèn)。書屋外的雨下得大了些，無殤喝了幾杯酒便走到欄桿處看雨。“你想到外面去淋一身？”夏幽表示已經(jīng)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只是想起了深深那天說的“去淋雨還是看月亮，但凡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她現(xiàn)在好奇深深怎么知道她喜歡淋雨。
“雨太大，淋一身像個(gè)傻子。”她趴在欄桿上，乖巧了起來。
“雨小你去淋也像個(gè)傻子，真是好奇你怎么喜歡淋雨。淋雨有什么好，弄的一身濕的。”夏幽將無殤這個(gè)愛好歸為惡趣味。
無殤忽略他的話，繼而說道：“夏幽，你知道深深小指上那個(gè)指環(huán)的來歷嗎？”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啊?！?p> “我現(xiàn)在是在問你?！彼檬种е掳?，眼神平靜的望著夏幽。夏幽突然感覺一道道冷柱子朝自己襲來。
“呃……”夏幽裹緊了自己的衣服思考片刻道：“別人送的?！?p> “誰送的？姑娘送的？還是……嗯？”無殤挑眉。
“你就不能覺得是長輩送的嗎？”夏幽叉腰不滿道，他可是從中聽到了別的意味。
“直覺告訴我，不像長輩送的?！?p> “那也不能非得覺得……”
“賣關(guān)子呢？”無殤環(huán)著雙臂靠在欄桿處漫聲道。
夏幽嘿嘿兩聲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覺得吧，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自己問。從別人口中得知的真相，都是主觀的。主觀的都是帶有感情色彩的，就譬如我嫉妒深深，哎呦你看我，居然把嫉妒說出來了。深深該多幸福啊，有我這么個(gè)大度卻不失可愛，英俊卻不缺風(fēng)雅的完美男人去嫉妒他。他前世一定是……”
無殤的目光再落在他身上時(shí)，他揪揪自己的頭發(fā)乖乖閉嘴了。她的眼神具有強(qiáng)烈的殺氣，膽子小的是萬萬不敢去直視的。
“算了，本來也沒對你抱多大希望?！睙o殤在心里打算著該怎樣去問深深。
她問了一些瑣事，夏幽給的全是不著調(diào)的回答，嘰嘰喳喳的帶著他的特色。她自動屏蔽那些廢話，開始認(rèn)真思考起來。這一天應(yīng)該是某個(gè)人的忌日，他每年今日都是以這樣特殊的方式去祭奠，那個(gè)人于他而言，應(yīng)該是很重要。表面上看起來沒心沒肺，骨子卻是有情有義的。不但有情有義，還特別會岔開話題，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小看她身邊這些“奇怪的人”。
這些人從開始就在騙她，可她心甘情愿被騙。
她苦笑一聲。
如果不是心血來潮到陌生的巷子里轉(zhuǎn)悠的話，無殤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臨安有那么多讓她驚喜的東西。眼前這條巷子，簡直可以被稱為“貓巷”了。各種品種花色的貓?jiān)谶@巷子里閑庭信步，也幸好今日雨比較小，不然雨大的話，這些貓就要躲起來了。
“你們也喜歡淋雨啊?！彼讶棺诱枚琢讼聛?，伸手呼喚著它們過來。有些貓蹲著瞅著她，有的不理她，有的喵喵叫著走到她身邊看她手里什么也沒有就又走了。
怎么這些貓跟自己的貓有些不一樣呢？無殤好奇，玄靛一直都是很聽話的，從第一次見就是乖巧無比令人省心。但這些貓似乎都是冷傲無比不近人情。“難不成我的玄靛是一只假貓？哎，貓貓們，你們認(rèn)識玄靛嗎？我告訴你們，它可乖了呢，而且，長的比你們要漂亮的多。”她自言自語，然后被自己的行為逗笑了。
貓咪們似乎覺得她沒有攻擊力，于是就圍在她身邊。有的貓咪從她身邊經(jīng)過，用自己的豎起尾巴蹭她的手臂；有的就臥在她身邊也低聲喵喵叫幾下；有的膽大的直接用頭往她手心蹭。她伸手將圍在她身邊的貓摸了個(gè)遍，然后心滿意足地笑了。
“囡囡?！?p> 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她繼續(xù)摸著貓，沒有起身的意思。
“囡囡，下雨了，你怎么不打傘?！蹦_步聲靠近，圍在她身邊的貓都跑開了。聲音越來越近，貓咪跑的一只也不剩。
頭頂上方的雨被遮住了，她蹲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
“參見父皇?！惫首髑f重的聲音聽起來無比刺耳。
“不必不必?！鼻貫菸兆∷氖直邸！班镟铮阌质萘?。雖然臨近考試，但也不能太過操勞……”
“如果您是為了的知我的成績才大老遠(yuǎn)從嶺南跑到臨安的話，我會告訴您，我沒讓你失望。這次不是劣評，這次是優(yōu)評。但我想，當(dāng)我成績出來的那一刻，您應(yīng)該也已得知我的成績了。所以我猜，您這般費(fèi)心，是為了確認(rèn)我有沒有為下一次重要的?？甲鰷?zhǔn)備。您國事纏身，大可不必如此費(fèi)氣力來親自監(jiān)視我，再說，秦仙使就在我身邊，有他的監(jiān)督，我不可能不好好學(xué)習(xí)，您說是不是？我很好，一切都做得很好，您就放心吧。江山社稷，您多多費(fèi)心，考試，我次次認(rèn)真對待，水木宮，我努力考上?！彼豢跉庹f完，往傘外退去，“所以，父皇大人，您請回吧。江南梅雨時(shí)節(jié)，陰冷的很，您身體不好，這里不適合您長待?！?p> “囡囡，你這么快就要趕父皇走了？”秦炤把傘移移，聽她有關(guān)心自己的意思，秦炤有些欣喜，卻還是因?yàn)樗尿?qū)趕而難過。
“胡云旗，讓堂堂一國之君停駐在這小巷之中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速速離去？”她不怒自威，讓秦炤身后的胡云旗嚇得猛一哆嗦。秦炤沉默著，無殤眼神冷的要?dú)⑷税悖破斓拖骂^哆嗦地站著，大氣也不敢出。
“好，父皇走，父皇馬上走?！鼻貫菖Τ冻鲆粋€(gè)笑來，“對了，父皇給你帶了一些鮮花餅。你嘗嘗看，是不是原來的味道。”胡云旗欲把鮮花餅呈上，秦炤卻自己拿過，親手遞給無殤。
精美的盒子里擺放著精致的鮮花餅。無殤望著那些鮮花餅沉默了許久。
半晌，她啟唇，聲音卻是嘶啞恐怖。
“我說過多少遍我不吃鮮花餅了，我不吃鮮花餅了，我早就不吃鮮花餅了！為什么還要給我？為什么還要給我？！”她伸手將那盛著鮮花餅的盒子打掉，眼神游走著恨意和不安。
“囡囡，父皇給忘了，是父皇的錯(cuò)……”秦炤去抓她的手，卻被她打掉了。
“秦?zé)o殤！不得無禮！”秦暮離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無殤一步一步退著，秦炤怕她被淋了，于是跟著她的步子向前移著。
“秦?zé)o殤，那是陛下親手為你做的鮮花餅！”
親手做的，親手做的又如何。
“我母親做的鮮花餅，你永遠(yuǎn)也學(xué)不來，永遠(yuǎn)。”
無殤冷笑一聲，迅速轉(zhuǎn)身向前走去。經(jīng)過秦暮離的時(shí)候，秦暮離伸手去抓她的手，卻被她用力推開。
“囡囡！”
“秦?zé)o殤！你站住！”
她走的飛快，快的她很快就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
“我母親做的鮮花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我只吃我母親做的鮮花餅，只吃母親做的鮮花餅?！彼届o道。
雨越下越大，她微彎著腰站著像個(gè)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