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花冽
乘船，過江，回公主府。落日的余暉落在江里，巷子里竄著幾只貓，斜影長長的，遠山遠，黑夜近。
她隨意地將各種考試證件扔在地上，一靠近塌便拱了上去。再睜眼時，繁星點點，微風(fēng)把畫紙掀起，寂夜響起幾聲微弱的犬吠。丫頭們給她準備了熱水，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池子里，一入水又生了困意。池子里漂著鮮花和藥材，熱氣騰騰，她撿起一片藥看了一下，手亂擺幾下，眼便緩緩合上。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醒的，水仍是熱的，紗幔和燭火晃動得不太正常，她沒太在意，只是覺得精神好了些。胡亂抹一把臉，扭扭脖子又伸個懶腰，她現(xiàn)在滿身輕松。
繁星依舊是繁星，草木依舊是草木，風(fēng)卻沒有那么安分。
手剛觸碰到自己的衣物，無殤感覺池子里的水在升溫。她左右看看，忽見池子中央不住地冒著氣泡，這……是有人想煮了自己嗎？
她握住衣物準備從池子出來，卻見那冒著氣泡的地方逐漸有個人頭冒出來。
那種樣子，莫名熟悉。
無殤驚了兩秒，抓住衣服飛身而起，落地時瞬間套上那件薄衣。
她剛出來，那人也已快速從水中跳出，帶著一身水去追趕無殤。那人追得快，無殤一轉(zhuǎn)身便和那人面對面。
山茶紅的瞳子，烈焰紅唇，濕漉漉的發(fā)，本就妖艷惑人的皮相，此時更加攝人心魂。
“我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你又何必死纏爛打？”無殤單手擰了一下濕發(fā)，玩味地笑著，“你若肯換個男人去糾纏，那勝數(shù)可比糾纏我大多了。”
一臉痞氣，英俊的臉邪氣滿滿，甚至帶了些斯文的霸道。
無殤沒太緊張，可能是仗著自己時刻記得戴這個千碎玉了。
花冽對上次那事耿耿于懷，聽無殤把話說完，嘴角一扯，掌心的一團光散去，四周立刻狂風(fēng)大作。無殤濕著發(fā)站在花冽對面，狂風(fēng)掀起了她的薄裙，露出了她修長白皙的腿。這薄衣真不蔽體，無殤下意識捂住裙子。
“我親愛的公主，您可別以為我還怕你的千碎玉?！被ㄙf的十分有底氣，濁隱離開神界，她趁機吸些濁隱的濁氣補充力量。這下，別說千碎玉，就算幾個神君圍攻也奈何不了她。
無殤皺眉道：“你這話，何意？”她退半步，有不祥的預(yù)感。
“我說，您的千碎玉，”花冽抬起手，無殤的千碎玉便脫離無殤的脖頸掉入池子里，“沒用了，對我沒用了?！?p> 千碎玉掉入水池時，花冽夸張地笑了起來，無殤咬著唇不知該怎樣做。她一己之力，真的對付不來。呼救？這四周看樣子布滿結(jié)界，呼喊根本沒用。難道直接開溜？開玩笑，就這樣溜走也太沒面子了吧！如果投降，就更丟人了。還是試試吧，她思考許久，決定賭一把。
“哦?！睙o殤挑眉淡淡道。
花冽冷哼一聲道：“殿下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下，恐怕藏的是不安吧。我真是為殿下感到心疼呢，小小年紀就要收起所有地情緒，不能哭不能笑，連害怕也要藏著。要有多大的悲苦，才能練就出這樣的本領(lǐng)？嘖嘖嘖?！?p> 無殤蓄力垂眸緩緩道：“花冽，你可知道一個道理，壞人敗于話多？”
花冽疑道：“什么？”
“我說，你話多?！?p> 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里涌起一絲絲寒意。無殤側(cè)臉望花冽，眼里帶笑意，唇一勾，狂亂的風(fēng)突然靜了下來。
這突然靜下的風(fēng)讓花冽一頭霧水，這秦?zé)o殤就算功力再強也不過一介凡人，如今千碎玉沒用了，能幫秦?zé)o殤的人都不在，秦?zé)o殤還有什么把握笑成這樣？
無殤赤著腳，向右邊邁一小步，手慢慢伸出并擺出一個姿勢，一瞬間，她腳下出現(xiàn)一個巨大圓形的閃著金光的花紋復(fù)雜的陣。那陣不停地旋轉(zhuǎn)，奇異美麗的花紋讓人目不轉(zhuǎn)睛。
“你用陣，還這么理直氣壯？”陣，這種小技倆，讓花冽不住地懷疑無殤到底從哪里尋到了自信。
花冽準備接著嘲諷，臉上卻遭受重擊，還未反應(yīng)過來，暴風(fēng)驟雨般的的黑物朝自己射了過來?？耧L(fēng)四起，無殤站在陣里從容不迫地操控著竹葉，與喧囂的環(huán)境形成鮮明的對比。
氣勢囂張的花冽反應(yīng)過來后，一掌將那些竹葉燒個一干二凈?！斑?，你就這點本事也敢嘚瑟？”花冽冷哼一聲，語氣里滿滿的不屑。
小兒科，花冽笑笑，隨后迅速朝無殤攻去。無殤帶著陣飛身而起，手里再去操控其他可攻擊物。這個本領(lǐng)還是深深某日送她的，本來是為了拿書時省點力，沒想到在這派上了用場。
花冽每抵擋住一次攻擊，無殤便又換其他攻擊方式。兩個衣物都輕薄的女子在半空打斗，看起來莫名香艷，一招一式都撩人心魂。無殤攻擊得從容不迫，速度也在不停加快，這讓花冽抵御得有些力不從心。花冽突生一種恥辱感，這樣沒有太大攻擊力的攻擊，她竟抵不住！近不了無殤的身，取她命便會成難事。越想越不甘心，花冽用力將所有的攻擊過來的東西都燒掉，飛身朝無殤攻去。
穿過灰燼與淡淡的煙霧，花冽看見一把劍朝自己捅來，她下意識地用兩指夾住，定睛一看，還是面色清冷的無殤。
“殿下看起來是輸了呢。”花冽稍稍用力折斷那把劍，繼而揚起臉陰測測地笑道。
無殤手中的劍被花冽奪過扔在地上，那劍觸地的聲音讓無殤心有一絲緊張。她腳下的陣依舊閃著金光，但是她卻沒有了先前的從容不迫。
“殿下若是想玩，花冽有的是時間，只是可惜殿下沒時間了?！?p> 花冽輕移著步子靠近無殤，無殤慢慢向后退著。哎，如今，一絲勝算也沒了，無殤默嘆。她失落之余，忽然感受到一陣無比清涼的風(fēng)，這風(fēng)里帶著濃重的熟悉的氣息，她向四周望，到底哪里熟悉呢？
深藍的夜空中亮起一束光，繁星被掩蓋，草木舞動，鳥獸驚起，公主府上空的結(jié)界在那束光到來之前被弄碎。
細微的破碎聲，花冽感受到了。
“誰？”花冽停住腳步，四顧著，“誰，給我出來！”
寧靜，唯有漸強的風(fēng)在說話。
小公主的救兵來了？不可能！此時的所有人都在抵御逼近臨安的一波漸強的噬心，守衛(wèi)的諸神也被她巧妙避開，根本無人注意到小公主有險。而且由于她體內(nèi)噬心較強，她此次設(shè)的結(jié)界根本沒幾個人能破開，到底這人是何方神圣？
池子的水被一股力量操控，那水帶著花瓣和藥材躍出，如一道屏障擱在無殤的花冽中間。微風(fēng)變成狂風(fēng)，竹葉極速飄落，劃過無殤已被吹干的發(fā)后又飄舞在空中。
“呦，我的洗澡水?！睙o殤笑一聲道。
“怎么回事，到底是何人？”花冽有疑惑，手里開始聚力想破開屏障，試了一下卻失敗了。
玄靛不知從何處跑來，沖著天空喵喵叫了幾聲。
無殤隱去腳下的陣，狂風(fēng)中頭發(fā)亂飄的她嘴角飄出一個笑，這笑看起來又厭世又傲嬌。
“你來得慢了些。”無殤聲音軟軟的，綿綿的，又有那么一丟責(zé)怪。
這話一出，花冽知道，真的是救兵來了。她還未去思考那個救兵到底是誰，風(fēng)如一雙手突然抓緊了她的身子。她抬頭向天空望，看見一個身影慢慢襲來。
那個身影帶著寒氣與熾熱襲來，花冽的雙眼開始犯疼。這人，這人，莫不是……
“神……神……”下一個字還未出口，花冽的嘴便被堵上。隨后，她的身子被白色煙霧包圍，她掙扎著，似乎在懇求。
司旻知道花冽想說什么，無非是些不想再被封印之類的。猖狂了這么久還不知收斂，他可是給過她面子的，是她不知足，他沒辦法。
“你的六界夢，就永遠是個夢吧?！彼緯F揮揮扇子，白色煙霧裹著紅衣花冽慢慢消散。司旻無法讓花冽徹底消失，但消失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
花冽被弄走后，四周便平靜了。無殤舒口氣，隨意把頭發(fā)往后一攏，這頭發(fā)才攏到后面，她身上的薄衣便變成了粉嫩的襦裙。
“粉色？”無殤聳肩，表示不太滿意。
司旻站在遠處，看她不滿意，扇子一撲棱，無殤的粉衣便化成綠衣。
“你這是……”無殤慢慢走了過來，想問問司旻在想什么。
“手誤。”司旻咳一聲，又揮揮扇子，將那綠色變成紫色，紫色不太好看，又變成黃色。色彩不停變換，無殤慢慢走來，看著像一個移動的染缸。她越走越近，司旻不停調(diào)色，調(diào)著調(diào)著無殤就站在了他對面。司旻愣一下，扇子一顫，就將顏色調(diào)成了白粉色，看這顏色正常了些，司旻才長松一口氣。
“好久不見?！彼緯F直視著她，隱了扇子，另一邊抬手將亂七八糟的四周恢復(fù)原樣。
“嗯，是很久了?！睙o殤點點頭，“這，稍后還走？”
“可以陪你溜達一圈?！彼緯F手里化出一盞燈籠。
“嗯，行。”無殤十分樂意。
玄靛跑來喵喵叫，無殤抱起它，道：“現(xiàn)在就……”
司旻攬過她的肩，道：“對，現(xiàn)在就去溜達?！?p> 她才被他攬著肩，四周的景色就變了。長長幽深的巷，盞盞燈火，點點繁星，角落偶有螢火。
拐過幾個彎，她的話也多了些。她緩緩講述她遇見一個人，那人眉眼似曾相識，那人如月皎潔，那人溫柔似水，那人令她生命出現(xiàn)了光，出現(xiàn)了暖。
她也講秦暮離，講秦暮離被她弄受傷了，講秦暮離依舊是個無聊的監(jiān)視人。還有那臨安的風(fēng)，臨安的雨，臨安的花，她都講了一遍。司旻說她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她不會跟他講那么多東西的。
“嫌我無趣？”無殤瞥他一眼冷冷道。
司旻笑道：“哎，不敢不敢，你講，你講，我聽著。”
“講了那么多，也沒什么可講了。”無殤挑眉，摸摸玄靛，感覺玄靛有想下來走的意思，于是她便把玄靛放了下來。
直起身子時，她看見了司旻手上的鐲子。
“我聽夏幽說，你這個鐲子是個姑娘送的。怎么沒聽你講過？”無殤問。
司旻抬手，低頭皺眉看鐲子，端詳半晌，道：“那姑娘死了很多年了。”
無殤聽出了悲傷，道了聲抱歉，又說：“看你們身邊沒出現(xiàn)過姑娘，我以為你們都不太喜歡小姑娘來著?！?p> “夏幽的確不喜歡小姑娘?！彼緯F道出一句事實。
“什么？”無殤沒聽太清。
“我沒有不太喜歡小姑娘，你就很好?！彼緯F敲敲她的頭。
無殤捶他一下，心里對那個司旻口中死了很久的姑娘還是有些八卦，便道：“那姑娘，好看嗎？”
司旻不反感她提任何話題，但還是回答的模棱兩可。
“她死的太久，我忘了?！?p> 這個答案，像實話，又不太像。
“我不信。”無殤質(zhì)疑這答案。
司旻鄭重地點點頭，道：“不騙你?！?p> 仔細想想，好像真的記不起來了，只記得人有點蠢。
“我從不騙你的?！彼緯F道。
無殤笑，點點頭，表示相信他。他騙她的，其實太多了。算了，當做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