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碩大的青石牌匾映入眼簾,南方小橋依水明媚許許。
老醫(yī)師洗凈手上的血水,頭也沒抬,冷不丁發(fā)問“這傷口拖了幾天?”
小陶與刀侍衛(wèi)面面相覷。接到公主殿下“去梁州”的命令之后,他們便在暴雨天馬不停蹄的趕了整整三天,衣不解帶,不敢停歇。
公主殿下的傷口就也一直拖著,血順著背部的傷口汩汩流下,小陶哭的嗓子都啞了,殿下也只是咬著牙關(guān)默默承受,縮在馬車角落里不肯多說一句話。
略一睜眼,陽光,好刺眼,何千姿干脆又合上了眼,腦袋先是暈乎乎的,阿爹著黃裳的身影在眼前飄有些模糊。
痛,背上火辣辣的,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只是七零八落的拆卸在了一起。她漸漸適應光線后又睜眼。
小陶正開門進來,看到她醒了,放下手里的水盆,撲到何千姿的榻邊,急喊“殿下”,眼淚盈滿眼睛。
小陶在很久之前就跟著她了,久到她還不是長樂公主。
何千姿揩去她的淚水,啞聲道“我還活著呢,你哭什么?!?p> 公主殿下從皇上的勤政殿出來后,就一聲不吭。渾身的血,背上衣服也破開,像是被鞭子抽過似得,一道一道的血痕。自小殿下就是寵著養(yǎng)的,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里受過如此委屈,如此狼狽。她能不心疼嗎!
這也不知怎么弄得,好好的繁華上京,公主殿下不待,偏偏要來這南蠻之地,屈尊做個小小縣尹。
“殿下,何必呢?!毙√兆灾钕虏徽f,確實難言,便只能將不甘藏在心里。
“都打點好了嗎?”
小陶回道:“殿下在宮中的手記我放的好好的呢,上任的文書我也送到縣衙,不日便可上任的?!?p> “眼下只是我們的盤纏不夠,怕往后日子會拮據(jù)很多?!?p> “哦”。何千姿覺得這都是小事,畢竟以前還過過比這更不堪的日子。
“以后別叫我殿下了,在梁州,我不再是什么長樂公主?!?p> “是,小姐?!?p> 日子流水似的匆匆而去,何千姿也早就適應了這嶺南梁州的一切,不似上京一般四季分明,冬天凍死,夏天熱死,這里總是一直悶悶熱熱,濕氣重,又好下雨,冬天連個雪花都見不到。
來往的商人很多,有從陸上來的胡商,也有北上的苗商,做買賣的也比上京多。
有時縣衙的政務(wù)少,她晚上睡得稍早一些,甚至還能聽到縣衙的叫賣聲,悠遠綿長。
然而這看似平靜又繁榮的藩鎮(zhèn)之下總透漏些不一樣的東西。
多少年來,此地依靠險要的地理位置,牢牢掌握著由南下而北上的糧食,如同扼住帝都的咽喉一般,生殺與否只在它的一念之間。
大周初始建國時,曾為功臣封候論爵,當時始皇帝就把梁州封賞出去,后來又行郡縣,便下派了中央官員管理政事。本來相與融洽,可這些年他終于按耐不住,朝廷派往梁州的官員全都離奇死亡,世子爺也只是敷衍兩句,以初來嶺南水土不服作結(jié),朝廷當然心里不快,這相當于眼睜睜的看別人扎了一下自己的屁股,那人卻說,不好意思,手打滑了。
架不住他的實力膨脹,朝廷自是不好隨意沒名頭的發(fā)作,否則倒反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造反的由頭。
一旦切斷交通,上京的繁華也只能出現(xiàn)在下一朝代的史書中,改朝換代的時候也將來臨,屆時興亡與否,誰料?能預測到的只有結(jié)局,到頭來,苦的是百姓,傷的也是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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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千姿今日像往常一樣往府衙方向走,走到一半這才記起今日休沐,反應過來的同時便往原路走,還不忘給自己的行為解釋一番“我從前的記性可好了,過目不忘哩,難道老天爺也嫉妒我了?”
本著既然出來了便要做點大事業(yè)的想法,又加上出來的著急,小陶做的早飯沒吃,走到這她已經(jīng)饑腸轆轆,掂了掂剛發(fā)的月錢,她在一處街上的小鋪點了一碗陽春面,雖然沒什么油水,但足以果腹。
面還溫著,冒著熱氣,她才吃了堪堪一半,便聽到有人喊救命。
她撂下筷子,回頭一看,一棟繡樓前站著十幾個家丁打扮的人,看他們的衣袖邊都使得銀線縫制,應是哪一個豪門大家的。
頭兩個人拉扯著一個藍衣女子,她的臉容隱在凌亂的發(fā)絲中看不真切,洇出血的嘴唇嘟囔著話語:
“我夫君為了你們欲血奮戰(zhàn),你們不能這么對我”嗚嗚的哭聲時斷時續(xù)。
不少的百姓圍在一旁指指點點,也有不少大嬸子著急的冒汗,在人群中喊幾句“青天白日下強搶民女嘍,
哎呦,沒個世道呀”可他們畢竟是手無寸刀的常人忌憚強權(quán),有心而無力,雞蛋碰石頭的結(jié)局,幾個人敢不要命的上,不是膽肥貴族就是窮途末路的短命鬼。
何千姿摸了摸腰后的暗劍,數(shù)了數(shù)人頭,一二三……十二個,她吞咽了口唾沫,便直接沖破人群,喊下他們“住手”。
看著沒人理她,她便清清嗓子朗聲道:“本官是新上任的縣尹,有朝廷發(fā)放的大印,你們現(xiàn)在這拉拉扯扯的可有個什么說法?”說著的同時還舉起自己系在腰間的官印。
一時間,空氣忽然安靜下來。
何千姿心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早知道就帶著師爺來吃面嘍,他必定知道,作為一個縣尹在什么場合該說什么話。
大周建朝來,便有女功臣封侯做相,行郡縣后,女官也是有,只是比男官少見的多。梁州偏南,素被中原人認作是蠻荒之地,女官到了年齡也是要嫁人,這南蠻之地來一趟沒個七八年怎調(diào)得走,一來二去,年華蹉跎,青春逝,嫁人愁,躲閃梁州尚且來不及,誰還會在此做官呢?所以梁州歷屆縣尹都是男官,百姓初見女官都多多少少感到驚異。
閣樓上黑色絲綢束發(fā)帶飄過閣樓窗沿,絲線勾住一旁的蔥郁樹枝,一雙玉手輕輕把它拉了回來,有一個穿黑色錦緞衣衫的男人站在窗邊,瞇著眼緩聲道“還是那么魯莽?!闭Z氣很輕,讓人摸不透他的情思。
人群三三兩兩的開始嘰嘰喳喳。
“縣尹是個姑娘家!”
“哎,可惜嘍這么漂亮的姑娘也要命不久矣!”
“這要是我家虎子能娶上個這么俊的媳婦,老夫我,愿意,折壽十年?。 ?p> “聲張正義,古道熱腸”
“對對對,你們什么說法!”不少人在何千姿出面后大起了膽子,用言語給她撐起了氣勢,寄希望于這個自稱縣尹的女郎。
領(lǐng)頭人一懵,旋即開口“我們二爺要的人你也敢搶,我告你丫頭,上一任縣尹見面都要給我二爺跪這走,何況你個丫頭,做個填房我二爺都嫌,何況這娼婦已經(jīng)把身子給了二爺,二爺還是顧著情誼讓她做姨娘,這是瞧得起她!”
可恨啊,狗仗人勢。
既然說理不好用,那就只能拼了。那群家丁哈哈笑著,權(quán)當她說了一個笑話,繼續(xù)拖著那女人走。何千姿不知道眼下自己的功夫能使出幾成,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救下那個可憐女人。
大家高估她了呵。
閣樓上的男人也皺起了眉,啞聲道“這可不像你啊”
果然,千姿就是千姿。
她到底還是關(guān)了這個閑事。
她尾隨這一班人走進一條小巷,看他們把女人綁了起來,塞進了一頂軟轎,還振振有詞道“別哭啦”說罷揚手便是一巴掌,“以后有你吃香的喝辣的”
趁他們不備,她便朝他們?nèi)隽艘话牙苯贩?,大喊著:“看我霹靂斷腸散!”
聞言,那些家丁果然驚恐,中招的人自是報眼痛喊,本來沒什么事,這一鬼叫,反到糊住了外圍的人,嚇得都蹲下,捂臉閉氣的。
呼,幸好幸好,都是些沒見過市面的。
她趕緊解開拴在女人身上的繩子,繩子甚至都勒進了那個人的血肉中,印在藍色紗裙上,點點如梅。
正當她吃力的把女人背在背上時,一些膽大的沒中招的家丁也反應過來,撿起手中的棍棒便是一扔,何千姿見事態(tài)不妙,便施展輕功,幾個巧妙的借力便躍到屋瓦之上,走幾步還受到下面的石頭追擊,本來不想的,何千姿一狠心便邁開了大步伐幾個騰躍便也離去。
“這才是你!”
怕在人多的地方又招來那群家伙,所以一直到了一間破廟,她才停下,把人放下。放下那女子時,她感覺背上有些奇怪的感覺,麻麻的,像水一樣,流淌似的冰涼,但自己并無感到一絲痛感,看看這露天的屋頂,凌亂的稻草,破敗的佛像,便只當寺廟風水不好,有些陰氣森森。
她看這女子也沒甚內(nèi)傷,只是皮外傷稍一處理便能很快痊愈,只是有些受驚昏了,自己施展輕功跑了一路,已經(jīng)不剩什么力氣,想到這,她嘆道:“我五文錢的陽春面白吃了”。
既然背不回去,遂她打算等那女子醒了,和她一起走回去。何千姿打了個口哨,一只白鴿飛來,她從袖袋里翻了翻,找了一張早準備好的字條拴在白鴿腿上“去吧,小白?!边@樣小陶便不會擔心她了。以前在府衙忙的太晚時便會歇在官舍,也就如此傳遞消息。
她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條,為藍衣女子包扎好傷口,又生了堆火,做完一切可以做的,便有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看著柴堆里的火滋滋的冒出火星子,的眼皮開始上下打架,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很快占領(lǐng)了身體,她甚至看到火星都跳到自己衣袖上,燒的衣袖一片火紅。她已經(jīng)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了。
黑夜中唯有紅色的殘火還在發(fā)亮,藍衣女人也看不清所在了。
她感受到隱約的腳步聲,聲音不大,但常人都能聽到,此人是故意的。
腳步聲逼近,他走到她跟前,靠的她很近,他溫熱的鼻息都噴在她的耳后,那個人身上的味道,綠竹與雪松調(diào)制的香,何千姿聞到不禁腦子一片空白。多么熟悉啊。
“久違,殿下。”果真是他。
“七年未見,殿下還是這么…明艷動人?!?p> “傷口都已掙裂,鮮血汩汩流下,殿下卻沒事人一般。莫非殿下背著我練了什么禁術(shù),修成一幅金剛不壞之身?,可瞧你逃跑的伎倆,感覺不像啊?!?p> 黑色的月夜,黑色的烏鴉棲在廟外的黑色的苦楝樹上,在悄悄啄食金鈴鐺果實。
傻子才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嘲諷,說她衣臟臉污,還順帶嘲笑了何千姿毫無精進的武功,
他難道不知嗎,深宮中沒人鼓勵何千姿練這玩意,他好像不知道她在宮里的生活。
何千姿也似乎明白先前背上的異樣感覺是什么了,是背上的傷口又流血了,只是怎么毫無感覺呢?是因為發(fā)低燒的緣故嗎?她皺皺眉,一直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七年也未從變化一毫。
含羞走
初次見面,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