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蟠龍香爐里,一縷青煙裊裊升騰,淡淡的熏香味道混入滿室藥香之中,如泥石沉海,了無蹤跡。
明黃色的帳幔后,一個人影側臥在榻上,不時發(fā)出幾聲輕咳。
“東陵的事,朕聽說了。她性子向來驕橫任性,又有太后護著,便是朕的話也敢不聽,千川這次受委屈了。”
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言語中帶著天然的威嚴。陳庭歸立于帳前,著一襲墨藍官袍,神情平靜。
“皇上言重了。東陵郡主也是因為微臣有言在先才會有此一舉,倒也不是故意為難?!?p> 帳幔后傳來幾聲輕笑,那道有些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梁國公府的事朕已經(jīng)知道了,難為你還替她說好話。算起來,她已經(jīng)鬧了你三年,怎么都該鬧夠了,待朕料理完太后的壽誕,便替她尋門親事,省得她到處闖禍,攪得家家不得安寧?!?p> “東陵郡主金枝玉葉,天姿不凡,想必能覓得佳婿,姻緣美滿。”陳庭歸恭敬道。
“哦?她既這般好,當初你又為何不答應?”帳幔后的人帶著幾分揶揄笑道。
陳庭歸俯首一揖,語氣無奈:“是微臣福淺,當不得郡主厚愛?!?p> 帳幔后的人哈哈笑了起來:“罷了罷了,朕明白,朕不逼你。過幾日便是年節(jié),朕會把東陵拘在宮中,你且在府里好生享幾日清閑,不會有人再敢去堵你的門了?!?p> “謝皇上恩典?!?p> 君臣二人又交談了片刻,待帳幔后的聲音漸漸露出疲態(tài),陳庭歸便告了退。出了皇宮,老劉頭正在馬車邊候著,見到他立刻迎了上來。待人上了車,便慢悠悠往學士府去了。
“大人,東陵郡主那可是無事了?”老劉頭看向陳庭歸,搓著手問道。
“嗯?!标愅w垂眸養(yǎng)神,隨意應了聲。
“那就好,那就好?!崩蟿㈩^放下心來,“雖說郡主也不能拿大人怎么樣,可總這么被惦記著也不是個事。虧得大人英明,早將貓送了出去,不然讓東陵郡主發(fā)現(xiàn)那貓還在咱們府上,怕是鬧得更兇。要我說這郡主金枝玉葉的,卻學得山里土匪做派,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她出身高貴,又有太后庇護,旁人最多也只敢躲在角落里指指點點,以她的性子又怎會畏懼?!标愅w語氣淡淡。
老劉頭深以為然,點頭道:“也是,連梁國公府的人都捏著鼻子不敢出聲,更不用說旁人了?!?p> 陳庭歸沒有接話,老劉頭見他正摩挲著手上的白玉扳指,料想他應是在思考事情,便不再開口,馬車里陷入安靜。
“北槐巷這幾天,可曾有什么消息?”半晌,陳庭歸的聲音突然響起。
老劉頭微微一愣,忙道:“回大人的話,昨天那邊剛傳了消息過來,杭小姐禁足在家,飲食起居照舊,每日都呆在院子里抄經(jīng)讀書。不過杭小姐的貼身丫環(huán)昨天和幾個下人起了口角,正好被杭夫人聽見,說是被罰了幾下板子還有幾個月月錢?!?p> 陳庭歸手指輕頓了下,微微皺眉:“幾個下人?”
“是杭家大小姐院子里的丫環(huán)。”老劉頭連忙道,說完又加了句,“杭夫人也一并罰了。”
“哼,面上這一碗水總是要端平的?!标愅w的聲音略帶嘲意,“她將那丫頭當寶,如今怎么樣了?”
“消息里說杭小姐沒哭沒鬧,也沒求情,板子打完就將人挪到了自己屋里,親自照看著?!崩蟿㈩^道。
“她不是愛哭的性子,有事也是一個人躲起來偷偷難過?!标愅w的眉頭幾不可見地擰了擰,“梁國公那邊,東西可送過去了?”
“還沒有,不過想來也快了。”
陳庭歸點點頭,輕輕轉了下手上的扳指:
“趁她們還沒送,有件事你即刻去安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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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苑西側,杭云素拿著藥膏給紅珠換藥,盡管動作已經(jīng)很輕了,紅珠還是時不時地發(fā)出嘶聲,聽得她又氣又心疼。
“如今知道疼了?前陣子我說什么來著,等這屁股打爛了,你就準備收拾鋪蓋回齊陽吧,看我給不給你求情!”她戳戳紅珠的額頭,咬牙恨恨道。
“奴婢也是氣不過嘛,小姐特意挑的布料,連上面繡的花紋圖樣,怎么剪裁走什么針腳都是親自去繡房囑咐過好幾遍的。從前在齊陽,多少小姐妹排著隊求著小姐幫忙看衣裳的樣式,怎么到了這里花了這么多心思人家還不領情?幾個院子里掃灑的小丫環(huán)都敢埋汰小姐,她們瞎了眼,奴婢耳朵可不聾,便是拼著被罰,也要讓她們長長記性!”紅珠越說越來氣,不小心牽扯到傷口,頓時哎呦哎呦叫喚起來。
杭云素連忙塞了個蜜餞到她嘴里,見她不叫喚了,緩聲無奈道:“這事我都不生氣,你氣什么?衣服本就是各花入各眼,講眼緣的事。我覺得好,你覺得不喜歡,這很正常,你為了這個與人置氣,可不是癡傻了?”
紅珠嘟著嘴,面露委屈:“話是這么說,可衣服做了是要拿來穿的,大小姐試也不試一下就說不行,不是打小姐的臉嘛!虧得小姐花了那么多心思,連句謝謝都沒有...”
杭云素微微垂眸,嘴角的弧度淡去,輕聲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能強迫不成。原也是我主動要攬下的,做得不好自然也當不得一聲謝?!?p> “可小姐已經(jīng)主動了這么多次,大小姐還是不冷不淡,愿意的時候多說幾句,不愿意的時候連門都不讓進,這幾天小姐都吃了多少回閉門羹?”紅珠在心里憋了許久的話,此刻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就因為讓恒公子進了花園見了一面有違禮數(shù)就給小姐冷臉,放任院子里的下人在背后這般盤唆小姐,真不知道大小姐的心是不是肉做的?何況當時沈夫人特意讓小姐去花園,擺明了就是要給姑爺制造機會,連夫人都沒說什么,大小姐怎得就怪上了小姐?”
杭云素沉默著,半晌才道:“姐姐或是不是為了這件事,她這幾天身子不舒服,不見人也是怕過了病氣。”
紅珠看著她,扁了扁嘴語氣難過:“小姐,你還要騙自己嗎?大小姐她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否則怎么會這么對你?來燕京都一年了,小姐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那么多盆冷水潑下來,小姐以后還要繼續(xù)委屈自己嗎?老太太要是還在世,指不定要怎么心疼呢…”
祖母…
眼前浮現(xiàn)一張熟悉的慈愛臉龐,杭云素眼底微熱,好一會才將鼻尖的酸楚壓下。
不是不委屈的。從齊陽到燕京,她熱情了這么久,仍然捂不熱她們之間的情意。
紅珠說得對,或許她和杭云初真的無法像尋常姐妹那般親密,有些東西,強求不來。
“紅珠,我會改的。人活一世,確實要讓自己少受些委屈。”她彎起嘴角答應道。
紅珠連連點頭,咧開嘴笑得開心極了:“奴婢就盼著小姐想開的這一天呢!”
屋子里氣氛復又明朗,主仆兩人靠在一起說了會話,小竹齋里的丫環(huán)黃鶯忽然捧著一張素箋過來了。
“…梁家小姐邀請二小姐明日去香園賞花喝茶,夫人已經(jīng)答應了,讓小姐略作些準備,明日用過早膳就過去。”
杭云素接過素箋,有些驚訝。按理說她還在禁足期間,不該出門才對,母親能答應多半是看在梁家面子吧。可...心里會不會不高興呢?畢竟這樣一來,她的處罰就等于完全作廢了。
“小姐放心吧,夫人都答應了,只管開開心心去就是了??上覜]法跟著,小姐可要替我多看幾眼。”紅珠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即出聲道。
杭云素心中微暖,輕輕朝她點了點頭:“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