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醉了江水,星光明媚著大地,萬千璀璨里,少年把風華裁剪成留白,以暗夜為景,獨自站立高樓。
九重觀星樓,樓高百米,手可摘月。
從云蕘的角度看上去,少年身姿卓絕,寬肩窄腰,風華洌艷,青色云雁錦衣無風自動,挑起的丹鳳眼,水光盈盈,與月同輝。
夙驍從不認為皮相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是值得驕傲的資本,但是自從遇見云蕘,他就時常慶幸,有一副好皮囊是多么的重要。
還記得初見時,她七歲,他十二。母妃尸骨未寒,小小的他剛殺死馨側(cè)妃,就被父王逼殺,他的世界也隨之在那一瞬間崩塌。
他的童年,只有母妃。
母親時時在自己面前苦笑隱忍,她高興的笑起來,可是怎么也掩蓋不住眼角的疲憊;為了不讓自己傷心,還要刻意偽裝成父王對她很好的假象給自己看;每當自己吵著要找父王時,她總是溫柔的告訴自己,父王有事出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陪自己;哪怕他常常能看到從馨側(cè)妃屋外進去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母妃給自己編織的謊言溫暖但拙劣可笑,他卻不想拆穿,繼續(xù)無謂的活在父王的光輝形象照耀得到的地方,從來僥幸,父王一定會回心轉(zhuǎn)意,不再癡迷那個女人,對母妃對自己很好很好。
可是呢?
那唯一的幻想也被他親手掐滅。
他給了母妃尊貴的身份,卻沒有給她作為妻子的歡喜;他給了自己生命,卻沒有給他作為子女的快樂。
他的童年,空洞且遙遠。
他從來不在乎也不關(guān)心他們的死活,他縱容馨側(cè)妃侮辱母妃,任由馨側(cè)妃的兒子欺壓自己。
他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父王一定能看到他的優(yōu)秀,重新審視自己。
他為了學好武功,跟隨最嚴厲的師傅學習,每當傷痕累累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只會皺著眉頭說一句:“胡鬧!”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就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當他從下人那聽說父王喜愛會唱歌的百靈鳥,遍尋不獲,他就躲在荊棘叢里,三天三夜,鋒利的刺尖扎的他渾身大洞小眼,終于抓到了在荊棘叢里安家的百靈鳥。
他喜不自勝,顛顛的跑去給父王,他清晰的記得那個男人眼里先是錯愕,接著高興的接過,轉(zhuǎn)身就送給了馨側(cè)妃,聽說馨側(cè)妃喜歡的不得了,整日整夜逗弄百靈鳥,笙歌燕舞,燈火不熄。
歌聲傳到母妃院里,母妃臉上的落寞怎么藏也藏不住,他后來想,荊棘扎傷的不止是身體,也一并刺痛了他的心。
年少對母妃的眷念,對父王的孺慕,對馨側(cè)妃的憎惡,都在那一瞬間做了了結(jié)。
他并不后悔這么做,他的母妃,高貴而優(yōu)雅,被那樣一個卑賤的女人害死,他怎能容許?
他只不過是讓那個女人以命相抵,就這樣,很公平不是嗎?
可是,他的親身父親,寧王,因此要結(jié)束他的生命,他的心好痛,母妃也不在了,他要如何…一個人,活下去……
他呆呆的站在橋上,身邊熙攘,他小小的身影,被人群淹沒,剛好與來找尋他的宮人錯開。
他找到一個無人的墻角,坐下,一聲清脆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悲傷:“嘖嘖,真好看?!毕袷蔷眠`的暖陽,穿透層層阻礙,直擊小草的內(nèi)心,小草怒而抬頭,向上挺立頭顱。
他的眼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身影,玲瓏嬌俏,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他扭過頭,一點也不想說話,也不想理這個無理的小姑娘,不料,一扭頭,那張明媚的笑臉在眼前放大。
她笑的純粹,可是看在他眼里,只覺得礙眼,他毫不猶豫的伸出雙手,蒙在那張小臉上。
“唔,唔!”女孩不悅的抗議,他蒙的更緊,突然,腳背上被人重重的踩了一腳,他吃痛,手放松,女孩立即從他的魔爪下逃脫。
女孩滿臉怒氣:“你這人!”她走到他跟前,狠狠揪他一下:“這是給你的回禮,不用感謝?!?p> 他一怔,完全被她的無賴行為給震驚到了,他長到這么大,端端正正,規(guī)規(guī)矩矩,見到的女人要么端莊大氣,要么蛇蝎心腸,要么小家碧玉,就連皇宮里比他小不少的公主們見到他都是驕矜守禮,像她這樣跳脫的女孩,還是第一次見。
破碎的心開始有了波瀾。
女孩見他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模樣,又不理會自己,一撫掌,大概猜出,女孩幽幽道:“你很不開心?!?p> 不等他反應(yīng),女孩又換了詼諧的語調(diào):“沒辦法,長的好看的人都有很多煩惱?!币贿呎f,一邊還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他被她搞怪話語和表情所吸引,漫不經(jīng)心問道:“為何?”
女孩見他搭話,就收了這幅表情,也不問他是否愿意,狗腿的坐在他的身旁,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我就是啊,你也是,我們都好看,也同樣有這么多煩惱?!?p> 雖然他覺得女孩的話很有道理,可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細細琢磨回過味來,毫不客氣的拆穿道:“你臉皮,真厚。王婆賣瓜。”
女孩拍他頭頂一下,洋裝生氣說道:“你不懂,不要亂說話?!比缓笈㈣浦^,嘴里念叨:“話說,你們上京有什么好吃的?”
明明是比自己還小五歲的女孩,卻要做出一副姐姐的樣子來,故意說一個笑話,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事實上,這個方法很成功。當時她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穿錯了大人鞋子的小孩,蹩腳又可愛。
女孩最后說請夙驍吃一頓飯,夙驍點頭,問她有錢嗎,女孩拍著胸口保證。
夙驍帶她去上京最好的酒樓,卻沒點菜,只要了兩壺上好的歌垠酒,酒性之烈,云蕘一杯就倒,夙驍看了她一眼,尤自輕笑,一杯接著一杯,兩壺好酒都進了他的肚子。
兩個萍水相逢的小孩,像不約而同一般,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相遇。所以說,緣分這東西,還真的是奇妙。
夙驍獨倚高樓,身旁飄然落下一抹倩影,那和年少時相遇的女孩影子重疊的姑娘,舉著一壇醇香的酒,咧嘴笑道:“怎么樣,這里沒有你請我喝的歌垠酒,這里只有西楚特有的樽前酒,你要不要???”
見這人沒反應(yīng),云蕘伸手在他跟前晃悠,再次問道:“喂,要不要???!”
“唔?!睕]出口的話,被堵在喉嚨里。少女臉頰通紅,手中的樽前酒從手中無意識滑輪,少女眼神一縮,隨即放松。
少年輕輕伸出腳,一勾,酒壇穩(wěn)落腳面。
樽前,月下,花好,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