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給他喂毒?”柳枝聽了一大堆血月禍世五星連珠的蠢事,還沒來得及感動一把母子情深,又被這奇怪的操作驚呆了。
“打從她知道自己沉疴已久藥石無醫(yī)的時候,她便開始給安王喂毒,食物里,水杯中,甚至是她親繡的里衣香囊里……”圓一說得有些哽塞:“雖然從他懂事起他便為著自己那雙手尋了很多不痛快,但凡有人諷刺譏誚,少則一頓毒打,多則取人性命。從我沒保下他手指的那天起,我便辭官一心只做他和太子的老師,一心想替他們兄弟轉(zhuǎn)圜。卻被他發(fā)現(xiàn),他們兄弟連心,甚至連著痛覺,他曾將太子擊暈,自己也暈了過去……”
哇,大開眼界?。×δ康煽诖簦汗晃逍沁B珠血月禍世誕下的不是凡胎。
“從那時候起,這個孩子,不僅折騰別人,也折騰自己。”圓一看著柳枝瞠目,苦笑自己何嘗不是現(xiàn)在都覺得荒唐卻又無法自圓其說。“他給自己添了大大小小的傷口,看著太子疼,自己卻笑,我勸不了他,皇上也無法對他施以懲戒。偌大皇宮,他們是一體的龍子,便是因他殺戮太過而頗有微詞的臣子,也無法規(guī)勸,殺了他,若是太子也隨他而去呢?”
“皇后這是想毒死他們兩?!”柳枝覺得,這是病瘋了吧。
“不,這是李徽的主意?!眻A一說起這個名字,似乎是看到了無能為力的自己,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會譴責于人。“他是術士,有劍走偏鋒的法子,既然兄弟連心,便毒殺他的那顆心,那時他八歲,正是任意妄為的時候,唯有一直疼愛他的皇后,是能讓他柔軟下來的人。那些藥他無知無覺的浸染了兩年,卻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后來他進學的時候老是說心口疼,我還責他懶憊,畢竟……畢竟誰人不知他們兄弟連心,太子都好好的,都道他是裝病……”
柳枝聞言鼻頭一酸,圓一卻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他多聰明啊,后來疼得愈發(fā)狠了,而太子總是相安無事,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柳枝心都擰成了麻花:“那他……”柳枝無法想象,若是自己呢,生來便被烙上不詳?shù)挠白?,生生被切掉兩根手指,唯一能放心交付的母親選擇了毒死自己,沒死也得瘋,不瘋便成魔。想著那天和他初見,現(xiàn)在竟不覺得他形容可怖,細細一想,是個極好看的少年,劍眉水目懸膽鼻,嘴角彎彎便是一個淺淺的酒窩,就是太蒼白太瘦了,像一張紙。
柳枝警覺自己在犯可能要命的花癡,才喪氣承認:即便安王殿下是美男,對自己笑的還是很陰森,沒有一絲旖旎。畢竟人家少年雖是一張紙,那也是長得好包裝好的明星人物,自己當時就像一個臟兮兮的亡命雞仔,柳枝非常確定安王不是醉心自己美貌放了自己一把。
“他什么都沒說,直到最后暈厥,我和子容發(fā)現(xiàn)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毒進心肺,皇后當時拒絕了子容的醫(yī)治,是鐵心要陪著他一起走的?!眻A一苦笑:“只是李徽千算萬算,在最后關頭發(fā)現(xiàn)太子還是和安王一起昏迷了?!?p> “那他,是怎么醒轉(zhuǎn)的?!”
“皇后剜了自己的心頭血做藥引……”說起李徽和他的邪術,圓一不齒又憤怒又無力。自己這個上躥下跳的人,像個小丑一樣什么都做不了,而李徽平息血月禍世在朝中的紛爭用盡手段,最后卻又是他和他的術修救了薛景庭。
“這個皇后,怕是除了薛景庭,心里最苦的人了?!弊鳛橐粋€母親,怎么瞑目?
“唯一的安慰,便是從這以后,安王和太子真的不再連心,直到現(xiàn)在——”圓一看著農(nóng)青在衙役手中領來的懸賞令,擔憂又憤怒。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便知道了安王出事,那個讓他渾身不適的李徽,養(yǎng)了一堆白羽黑尾鳥,這些年無論他走到哪里,那些小畜生都能找到他,他裝作不想看不想聽朝中事,偏偏這人還盡挑自己在意的事點到為止,戳了肺管子就跑。像這一次,小畜生來窗棱上嘰嘰喳喳,自己還是乖乖的取了爪子上的竹節(jié):毒已深,千金髓。
圓一給柳枝講了大概,拖著她就跑:“徒兒隨我安王府一走——”
“我干嘛去?!”柳枝抓著門框,用了十成力。
圓一重量級上完全碾壓柳枝這根小苗苗,不用一成便把她拖上了馬車,農(nóng)青已經(jīng)候在車頭多時。
“師祖,您緊著要,這馬車有些破……”他還是喜歡撓頭,一不好意思便抓耳撓腮的猴兒樣。
“知道安王府怎么走嗎?”圓一扔給他一張簡圖,不要太好懂。
“知道,我上次和蜜蜜去過一次,還驚奇那青龍街竟有那么冷清的居所,后來才知道原來那就是安王府,要是那個時候識字,我們也不敢去……”農(nóng)青不再撓頭,圓一把他架上了馬車。
“走吧,你現(xiàn)在車架御得不錯,快著些——”圓一和柳枝坐進車廂,才知道農(nóng)青說的‘破’是什么意思。簡陋的兩張木板卡在車廂里便是條凳,柳枝還好,圓一一坐下去便到了底,直接塌了。
農(nóng)青聽得里面一陣亂響,整個馬車都向后一沉,直接笑出了聲。
“臭小子,這賃車的錢從你的私房里扣——”圓一抖了抖胡須,也懶得再費力爬起來,干脆打起了坐。
畢竟,他的好徒兒柳枝,比外面的臭小子笑的更歡,也沒有拉自己一把的意思。
樂呵完了又苦著小臉哀嚎:“我不去,那是你的徒弟,我為什么要去,雖然我同情他,但他要殺我唉,我還是躲著比較好吧?!”
“他現(xiàn)在昏迷不醒,怎么殺你?!”
“那還有秦仲啊,你別忘了,我脖子上這一劍還是他這個忠仆所賜,萬一他想替主子了卻什么遺愿,我不更慘?!”柳枝摸了摸脖子上早就愈合的傷口,還有一道和頸紋淺淺相合而看不出來的疤。
“秦仲不敢,他主子服了千金髓這么大的事,他知與不知,都難逃干系,此時驚惶做人的,是他不是你——”圓一有些不滿道:“再說,什么了卻心愿,那孩子苦厄雖多后福卻長,不會死!”氣哼哼說完再不理柳枝的吱哇亂叫,這孩子,自打男兒扮相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還真沒個女兒家含羞帶怯的內(nèi)斂,性子越發(fā)的野了。簡直就是個農(nóng)青小子批了一張女兒皮,也不知她以前做侯府小姐的時候是怎么藏著這駭人天性的。
柳枝不知圓一在腹誹自己,不過有圓一在,她心其實是安定的,只是在自己沒什么對峙實力的時候,她還不想太早碰到實力強勁的對手。
她一直努力,并且也不打算東躲西藏,安王是懸在自己頭上的一把劍,柳府的人也是,在陽安,她有心做出成績,早晚,會碰到他們,也不打算放過誰!
圓一感知到車架穩(wěn)穩(wěn)停當,撩眼看了柳枝一眼,莫名覺得她怎么添了一絲殺氣。
柳枝哼了一聲,眼睛望天跟在他身后,暫時不想搭理他。
“讓秦仲小兒來見我——”
一個破車,一個胖和尚,一個帶發(fā)侍從,怎么看怎么奇怪的訪客,只是門房還沒來得及揶揄,圓一便一句話鎮(zhèn)住了場子。
很快,好久不見的秦大俠帶著那把要命的劍出來了。
看樣子是不好過,眼下青黑,胡子拉碴,衣衫皺的不成樣子,冠發(fā)都有些稀松。一夜之間,勁漢變糙漢。
他壓根就沒認真看過柳枝,只是一直瞪著眼瞧著圓一,一副驚掉下巴的模樣給他的頹靡添了不少人氣兒:“張……張……張大人?!”
柳枝嗤笑出聲:和自己當初的反應一樣嘛。
翩翩美髯公發(fā)福比美人遲暮看著還讓人心生遺憾。
“圓一,哪有什么張大人?!便是聽你喚我一聲張夫子,也比那聲大人悅耳!”圓一草率的單手示禮,好一個脾氣暴躁的胖和尚!
“小人不知丞相……不知夫子已經(jīng)出家,這……夫子今日所為何來?!”秦仲囫圇話說不完一句,結(jié)巴十下。
“王爺?shù)亩?,可有得解?!”圓一壓低了聲音,三人行至僻靜處才問出來。
秦仲一臉苦相:“夫子有所不知,王爺當初尋這千金髓,說是拿來玩玩兒的,您知道王爺他……他一向隨心所欲慣了,小人怎能想到,王爺是給自己吃的?!”
“他一向不把自己當回事,亂七八糟的東西少吃了?!你還由著他的性子?!”圓一吹胡子瞪眼。
“不是……大人你們有所不知——”秦仲受不住這一瞪,直接跪下回話:“其實五年前,王爺便不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毒物了,只是那一次,王爺落下了心疾,每月便要發(fā)作一回,近些時日來發(fā)作的愈發(fā)頻繁了,大人都知道王爺對自己是多狠的人了,可他那心疾發(fā)作,初初能忍,疼得狠了,他便往硬角鋒刃上磕。王爺……王爺滿身,都是心疾發(fā)作自己戳出來的血痕,夫子,您可一定要救他,小人是王爺身邊唯一近身侍奉的人,王爺除了那張臉,渾身無一處好的——”
“什么?!”柳枝一聲驚呼,看著怔忪的圓一,趕緊扶住了他。
“你隨我進宮——”圓一穩(wěn)了穩(wěn)心神,撇開柳枝的手,疾步往外走。
“師父——”柳枝小跑著跟上他,自己賤皮子心性,圓一這回看樣子不打算帶自己玩兒了,自己偏偏還不由自主的跟上去。她有些擔心圓一看著自持其實暴烈的性子會出事。
“回去!”圓一把探頭探腦準備湊上來的農(nóng)青喝走,欲將柳枝塞進馬車。
“夫子,坐王府的車輦吧……”秦仲驅(qū)車前來,柳枝看著那青檀座駕,一抬腳搶先一步坐了進去。
“胖子,別攆我,我有數(shù),現(xiàn)在心神大亂的人是你!”柳枝伸手拉了圓一一把,果然天潢貴胄驕奢淫逸,香車寶馬大為開眼:侯府的車是熏出來的香,而這車是青檀木獨有的清心靜氣的檀香味。軟墊鋪著碎金紗,奪目又清涼。胖和尚坐進來一點動靜都沒有,避震效果一流。
圓一腮幫子鼓了鼓,終于不再反駁。他掀簾扔給了秦仲一塊令牌,一路再無話。
秦仲看著手上的乾坤令,有些摸不著頭腦:張大人什么時候和天章閣的人交好了?這不是李徽那臭道士輕啟宮門重調(diào)三司的乾坤令么?據(jù)說獨一枚?!在張大人手上?!不會是張大人為了進宮做了一個假令牌吧?
秦仲一腦子官司,他們卻一路直驅(qū)慈明宮,秦仲忐忑的同時還不禁感慨張丞相官做得一流,造假也頗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