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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門前有條河

第十二章 野外掘金

我家門前有條河 亦木易水 3145 2020-02-12 08:14:51

  “哥,哥,你起來了嗎?!?p>  周末的早上,長河扯著嗓子喊我,聲音穿透了半個村子。長河是我堂弟,我們兩家的院子一前一后,中間隔了一戶人家,每天沖著各自家的方向喊來喊去是我們的基礎(chǔ)通訊方式。一般情況下,經(jīng)過一番原始的溝通,我們哥倆的日常行蹤,半村子的人都能掌握。

  “我早起來了,干啥啊,吃飯了嗎?!蔽艺吭谠鹤永锏哪樑枥锞殹伴]氣功”,閉著眼睛抬起頭喊道。

  “咱帶點飯去拿蝎子吧?”

  農(nóng)村的孩子沒什么零花費用,每年春節(jié)的壓歲錢也多數(shù)被父母以“保存”的名義收繳,想要有點外快,得自己想辦法??可匠陨?,臨水吃水,與我們而言主要有兩個大的“進項”,拿蝎子和刨草藥。兩個項目相比較,拿蝎子收效最高,集市明碼標價,最受大家歡迎,缺點是季節(jié)性太強,只有暑期才能彌其蹤影。另外,破壞性最強,蝎子的棲身地多在梯田的石堰中,但凡想抓住他們,就得拆石堰,有時遇到行動比較迅速的蝎子,還得拆一整段石堰,因之鄉(xiāng)鄰對“拿蝎子”一事深惡痛絕。小孩子們但凡去拿蝎子,都得悄悄行動,遇到大人還得裝模作樣地到野地里去翻亂石,但在亂石崗抓到蝎子的幾率遠遠低于拆石堰。

  我還沒來得急答復(fù),隔壁喜子他爸就扯著嗓子回話了:“你倆要是敢拆我家堰,看我不揍你倆?!?p>  “還敢揍我倆,能的你?!遍L河不服氣地回了一句。

  村里有一百多戶人家,耕種的土地多數(shù)都是一小塊一小塊的梯田,環(huán)村四周的山坡野間,分散著各家各戶的耕種地,雖然零散,但即便是十來歲的孩子,對哪塊地屬于誰家基本都掌握,故而喜子他爸發(fā)出嚴正警告。

  小孩多狡黠,村里的大人誰不好惹,心里門清,惹不起的基本繞著走,小山村保守不住任何秘密。記得大學(xué)期間,老師講授《鄉(xiāng)土中國》,提到城鄉(xiāng)文化的差異,在說道人情淡薄時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例子。城市居民有時對門住幾年,都不知道彼此的姓氏,很是普遍;但在農(nóng)村截然相反,有時鄉(xiāng)鄰偶遇,遠遠地面孔都看不清,單從走路的姿勢上就知道誰是誰了。有時倆人遠遠隔了道山谷,只見身形,如果一方不打招呼,另一方勢必會生氣,回過頭來逢人會說:那天在“二道梁子”碰見某某,見了我都沒說話,這人真是“大”的不得了了?!按蟆笔侵改橙俗砸暽醺撸撇黄饎e人的意思。

  基于這種文化因素,誰家孩子干了壞事,即便隔了二里地,單從竄躍的身姿,立馬就能判定是誰,更何況幾個方向的山路,哪天誰家孩子朝哪個方向走了,總有偵探般的告密者。所以,“做壞事”的孩子基本逃不掉制裁。但鄉(xiāng)民又在某種程度上縱容類似的破壞行為,因為今天別人家孩子惹了事,保不齊明天自己家孩子又犯了同樣的錯誤,更何況鄉(xiāng)間野地、幾輩鄉(xiāng)親,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件發(fā)生,都不過是生活的趣聞樂事。

  和長河呼應(yīng)了達成一致的暗號后,抄起塑料袋裝上幾個火燒便出門了。山野里的孩子都是散養(yǎng),放出去沒幾個家長操心他們,山里的野狼早就絕跡了,野孩子反倒成了最大的危險源。

  拿蝎子是個“隱秘”行動,靠不住的人不能同行,若有破壞活動,極易告密。所以,一般都是我和長河活動,極少喊著別人。一路上,我倆竄上摸下,基本不走“正路”,等到了目標區(qū)域,就開始分別行動。同樣的,遇到人的時候翻亂石崗,沒人的時候掀石堰上的石塊,不過基本都能給人放好復(fù)原,除了盡量減少麻煩外,還方便下一次翻找,也算是長遠規(guī)劃。

  有的石堰特別高,如果不方便爬到上面,就得攀到半空,一手固定身體,一手夠著上面的石塊掀起來,腦袋還得仰著,看看下面有沒有蝎子。有一會我就是這種操作,仰著腦袋還張著大嘴去看下面有沒有蝎子,結(jié)果石塊下面盤著一條草蛇,嚇得我直接從石堰上跌了下來,摔倒是沒摔壞,給嚇個夠嗆。我們那的草蛇俗稱“草上飛”,游行的速度極快,很少有人攆得上。摔下來后,呆了半晌,一想起當時張個大嘴,那家伙要是受驚一下竄到我嘴里可就壞菜了。這事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從那后再也不攀在堰上往上掀石塊了,即使俯下身子掀石塊,也總感覺下面有條蛇在等著我。這件事也對我拿蝎子事業(yè)造成了極大影響,此前我每次都能拿最多,后來基本草草收場,收入也大幅下滑。

  捉到的蝎子一般會放到家里的寬口玻璃瓶里,下面墊層土,養(yǎng)個幾天,期間再去捉幾次,等攢夠一批就去集市上賣掉。那時候,最大個的一只5毛,個頭小的依次遞減,記得價格最高的時候最大的一只能買到一塊二,而我們最喜歡吃的奢侈品“肉火燒”一個才5毛錢。可見拿蝎子的收益有多吸引人。我那時每集能賣十幾二十塊錢,這絕對是個大數(shù)字,我父親的工資當時每月好像也就200塊錢,買蝎子的錢還是會被家長收回一部分,美名其曰,拿這么多錢怕學(xué)壞了。

  拿蝎子是門技巧活,有的人一天也拿不到一只兩只,空手而歸的時候很多。每年的拿蝎子季節(jié)總會流傳一個類似的傳說,據(jù)說有個長了“蝎子眼”的人,此人一般有名有姓,同事件描述者還有某種親戚上的關(guān)系,比如他二姨夫家的妹夫、他三叔家的二姑夫,諸如此類,以證實其真實性。話說某天,此人到了某個地方,預(yù)感到在石縫里有個蝎子窩,于是他找來工具,將裂縫撬開,果不其然,里面有十斤蝎子,一兩不差,裝了滿滿一桶,從此走上了發(fā)家致富的快速路。這類故事的講述者大都是成年人,鄉(xiāng)村的故事都摻雜著很多不可名狀的微妙情節(jié),神秘而玄幻,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據(jù)我十幾年的拿蝎子經(jīng)驗來看,野地里的蝎子極少群居,最多見過一塊石頭下面有兩三只蝎子,成斤聚居的只在口舌相傳的故事里?;蛟S,因為我沒長一雙“蝎子眼”吧。

  如果說拿蝎子是一個娛樂和創(chuàng)收兼具的項目,那么刨草藥就要枯燥和辛苦很多。

  相對于拿蝎子,刨草藥的時間跨度要長很多,從每年農(nóng)歷的五六月份,草木新生之始到農(nóng)歷八九月份草木凋零之末,都是刨草藥的季節(jié)。周末幾個伙伴會相邀去刨草藥,偶爾放了學(xué)也去田野里刨一會。在時間的安排上,山里的孩子要自如很多。

  能夠辨識的草藥有十幾種,大都是從我母親那學(xué)來的。草藥的稱呼地域性很強,除了“柴胡”、“桔?!钡慕y(tǒng)稱性比較強外,其他的都叫不上學(xué)名,比如,軟枝子、紅根、白須子等等之類,但對每種草藥的初加工及市場價格了如指掌。所以在刨草藥時選擇性比較強,有時遇到經(jīng)濟價值比較高的草藥,就基本放棄相對便宜的那一類,小孩子的算盤也打得精細的很。

  周末的時候,為節(jié)省時間,一般帶一頓午飯,也就是煎餅、火燒一類,喝水就在山野間的溪流里解決,扛一只?頭、帶一只尼龍袋便出發(fā)了。刨草藥的時候,一般一人一個區(qū)域,互不影響,運氣好的時候很快就會裝滿一袋,這時就會掐頭去尾,把能賣的留下;運氣差的時候,就把整個植株都裝袋里,必須保證每次回家都得鼓鼓囊囊。每次返回村里的必經(jīng)之路,兩邊總會有兩排閑人在哪里指指點點,評價每個孩子的勞動成果,同時帶幾句類似“真能干”、“隨他爹”、“有出息”一類的評語。話說,誰不要點臉啊,所以有的孩子裝不滿時,就隨便刨一堆草,先裝上滿滿一袋再說。

  鄉(xiāng)村的孩子,除了對農(nóng)作物有天然的認知外,對大多數(shù)植物昆蟲也多有了解,人人都是入門級的“博物學(xué)家”,源于這種天然的情愫,我至今對博物學(xué)充滿了濃郁的興趣。當然,對于接觸過的草藥,其功效也都能基本掌握,以至于當初在填報大學(xué)志愿的時候,父母居然贊同我填報中醫(yī)類的學(xué)校,不過一看到學(xué)制便直接放棄了。

  晾干待售的草藥價值都不太高,草藥販子們壓價很低,時常提出一些刁鉆的問題,比如不夠干、太碎、顏色不好等等,以期壓價。記得當時曬干的柴胡好像五六毛錢一斤,紅根兩三毛一斤,最貴的白須子不過三四塊錢一斤。每次賣草藥,逢藥販子企圖壓價時,母親總會說,都是小孩子刨的,就別壓價了。往往奏效。

  大約初二時的一個暑假,我刨了一個假期,最后賣了80多塊錢??鄢改笓奈夷缅X多容易學(xué)壞的那一部分外,自己花了三十多塊錢買了一套短褲T恤的短行頭,質(zhì)量好的很,上大學(xué)時還穿過,現(xiàn)在仍在老家的衣柜里存放著。每當看到那套衣服,總會閃現(xiàn)那個或在山坡?lián)]舞?頭,或在田間地壟奔跑跳躍的少年。

  那時的少年,是何等自得、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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