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了些酒,醉眼卻瞧見一大腹便便猥瑣之人正拉著酒樓上酒菜的彩衣仙娥的手,嘴里直喚著,“小妹妹,你長得可真好看,天仙似的。來,讓爺親一口,爺有錢!”
王景德與袁安懷對視一眼,皆搖頭,只道那人喝多了酒眼拙,那女子最多姿色尚佳,萬算不上天仙之色,可見此人雖色心重,卻是個沒有見識的主??墒沁@隆安酒樓又不是青樓,上酒菜的女子無論姿色如何,也不該如此輕薄于她。
旁人也是怒視,可那人飲了酒甚是囂張,“你們瞧什么瞧,小爺我姑父是刑部副主事,你們?nèi)羧堑眯敳粯芬?,全抓進去!全部抓進去!”
旁人皆不語。
袁安懷甚是好奇,拉著身邊一人問道,“天子腳下還有人如此放肆?莫非皆是害怕他姑父?”
“若真論起來,安都城內(nèi)家里沒有個三品官職以上關(guān)系都不好意思大聲說話?!迸赃吥侨死砹死硪陆?,嘆氣道,“再者瞧他如此豐腴,動手我是毫無勝算,若拿家父官職去嚇唬他,又丟了家父的臉面。”
袁安懷頓了頓,拱手道,“令尊是?”
那人亦拱手笑道,“家父是兵部尚書沈浩然,在下沈理。”
王景德忽的想起那日千秋之宴似見過這位公子,難怪臉熟,更加不解道,“原來是沈大人的公子。那你為何不敢去沾惹那人?他姑父不過是刑部副主事,論官品絕不能與尚書大人相提并論?!?p> 沈理苦笑道,“那人姑姑不過是刑部副主事的小妾。我若和他說過話,日后必然被人恥笑。再者,拿身份去壓人,實在是有些小家子氣。他這種人,和他說過話的人都會被嫌棄?!?p> 王景德訝異,“你們?nèi)ψ右笕绱藝?yán)格?”
“倒也不是身份的問題。你們瞧,在這里調(diào)戲女子,實在太丟人現(xiàn)眼,太沒有品味。有錢去萬花街逛唄,你們說是不是?!?p> 袁安懷與王景德皆點頭,想著反正咱們也不怕日后被人嘲笑,就站了出來,“這位兄弟,請放過你身邊那位姑娘!”
刑部副主事的小妾的外甥一愣,“你們兩誰呀?有資格和小爺我說話嗎?信不信把你們?nèi)ミM刑部大牢去!”
袁安懷與王景德對視一眼,從未見過如此囂張且又淺薄的人。
袁安懷倒也不惱,向前幾步拱手道,“多謝這位兄弟好意。只是在下暫住別院,帝王的親兵首領(lǐng)李云守衛(wèi)安全。若想請我去刑部大牢走一走,還是先請問過李云?!?p> 聽到親兵首領(lǐng)李云的名字,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沈理聽到別院,便知道二人定是王袁彭世家的子弟,又想著他們?nèi)缃裉幘硨擂螀s敢出頭,實在是佩服不已。
刑部副主事的小妾的外甥放開那仙娥,向袁安懷二人走近些,半晌后大笑,“我還以為是誰呢?你們自身難保還有心情管小爺我的事?你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p> 袁安懷絲毫不惱,只拱手笑道,“分量而言,的確不如這位魁梧的兄臺??墒翘煜陆哉摾恚ㄓ心侨怃伈耪摲至??!?p> 旁人聽到此處,皆拍手大笑。
那人一時氣惱,伸手就要去拽袁安懷胸口,卻抓了個空。只見袁安懷靈巧退了一步,一旁的王景云暗地朝著那人后腳處踢了一腳。若是尋常體格的人必然摔倒,可那人實在魁梧,雖向前奔了幾步好歹也是站住了腳。
這下徹底惹怒那人,抬起一張桌子準(zhǔn)備砸去,只見從樓上飛躍而下一身影,“何人惹事!”
王景德定眼一瞧,居然是親兵首領(lǐng)李云。
這時,長公主清嫣走下樓,上下打量鬧事之人,“今日詩畫之宴,原本是宴請名流之士,你仗著有些閑錢便來鬧事,在此調(diào)戲女子;借著刑部的名頭狐假虎威,罪加一等。你放心,我會讓你姑父親自審你。若你姑父有意輕饒你,我就讓人來審你姑父。”
那人雖不識長公主與李云,可見著李云那有些滲人的眼神,雙腿都不住打顫。這時涌上一伙官兵將此人帶走。
原本就寂靜的人群,此刻更加寂靜,皆望著人群中央的女子。其中部分人是驚訝竟有如此氣勢強悍的女子,小部分就是在糾結(jié)是否要向長公主請安??煞讲砰L公主尚未表明身份,旁人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
還在隆安客棧的老板是個極其會瞧眼色會辦事的人,忙說道,“叨擾了各位爺,小店今日每人贈送一壺酒!”
大家伙雖倒也不缺這酒錢,只是方才不過看了一出戲,此刻又得了贈酒,自然樂意。于是又人聲鼎沸起來。
長公主清嫣看了一眼沈理,道,“你小子還有閑情逸致吃酒,上次被你爹禁足半月可忘了?”
沈理忙上前笑道,“沒忘沒忘,這不路見不平我都能慫且慫,我現(xiàn)在乖巧得很!”
“慫是真慫,乖巧倒是未必,你不是最喜歡在巷子里下黑手?”清嫣淺笑,說著便瞧見了王景云與袁安懷,但是并未上前說話,只是拱手行禮。
“上次在巷子里揍人,是我姐路見不平,我自然不能躲著?!鄙蚶泶诡^喪氣,“可我爹只說我紈绔,卻夸我姐驍勇,世道真是不公。”
清嫣笑道,“今日你姐沒有來?”
“她沒來?!鄙蚶砻u頭,“長公主您也知道我姐,整日舞槍弄棒,看的都是兵書。這些文人之宴,她向來沒有興趣?!?p> “你姐被王兄稱贊為驍勇之女,安都誰人不知?”長公主清嫣笑道,“可惜是女兒身,不然必定披甲上陣,也好一解王兄此刻的困擾。罷了,我樓上還有客人,便不與你多言?!?p> 待長公主清雅上了樓,沈理直徑坐在袁安懷與王景德的桌邊,“方才那人掀了我酒桌,怎么說此事也是你們挑起,就委屈一下與我同坐吧!”
王景德與袁安懷自是不介意。三人都是正值年輕,且是爽快人,聊得甚是歡快。
樓下發(fā)生的一切,全被王倩盼等人瞧在眼里。
酒過三巡,詩畫之宴終于開始。
酒樓老板走置大廳中央,說道,“各位,今年的詩畫大會規(guī)則如舊。在座眾人在一個時辰內(nèi)作畫,完畢之后放置在大廳之中。每人三款顆珍珠,得珍珠較多的十幅畫入選……”
雖說規(guī)則如舊,可總有人是初次參加,便有疑問,“若有人全部投給自己,豈不是不公平?”
酒樓老板笑道,“咱們這詩畫大會,來的多半是名流之士,想必大家也不會做出有損顏面的事。若文人之間談詩論畫,也牽扯進得失心,豈不貽笑大方?”說罷,又繼續(xù)說道,“本次入選的十幅畫,將由帝王親封的翰林畫院三位大人,從中選出六幅佳作,將會由帝王過目,前三甲有封賞!”
眾人聽到此處,自是激動不已。若能得帝王封賞,便是一步登天!原本有些吵鬧的酒樓,此刻甚是安靜,眾人躍躍欲試。
王倩盼對王景云說道,“去叫二哥回來?!?p> 話未落地,王景德就掀開簾子走進來,“不用去尋我。樓下大家都在作畫,我一人站在那里實在別扭。不過你們別看我,我才不畫?!?p> “你又想躲懶?!迸硌┤岬吐曉沟?,更是萬般風(fēng)情。
王景德忙解釋道,“我向來不在詩畫上下功夫,你就繞了我吧?!?p> 彭雪柔看了他一眼,臉色微紅低下頭。
王倩盼暗自搖頭,自家這表妹實在是太容易臉紅。
王景德拍了一下王倩盼,“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你,祖父都說你習(xí)畫有格,此次必定一鳴驚人,我只觀賞便是。”
“盼兒、彭表妹,咱們只管畫自己的。”王景云雖在兄弟三人中年紀(jì)最小,卻是個端正人,不會使人為難。
一個時辰后,眾人在畫蓋上獨有的章印,再由仙娥們一一放在在大廳中,再每人得三顆珍珠。原本在二樓的客人們也紛紛下樓觀賞畫作。
幾人商議好,不得選自家的三幅畫,便去細細觀賞。
走過幾步,越過幾幅乏味之作,王倩盼停住了腳步,拉著彭雪柔說道,“這畫中牡丹顏色極好,我記得并未有如此好的彩石粉給咱們?!?p> 身旁一人道,“二位姑娘許是初次來,作畫雖要求一個時辰內(nèi)在此完成,可是并未禁止使用自帶的畫具與彩石粉?!?p> 彭雪柔謝過那人,仔細瞧著那牡丹花色,拉著王倩盼笑道,“不是用的彩石粉,是千姿坊的胭脂,顏色極為艷麗,用在這牡丹畫作上的確出奇,更有一股香氣。千姿坊的胭脂向來是價值不菲,此人的確費了些銀兩和心思。”
王倩盼笑著點點頭,“這顏色的確不錯。不過習(xí)畫上色大都用彩石粉,自有其用意。胭脂再艷麗,終究不如彩石粉持久。再如何艷麗,豈能艷麗百年?”
“純正的彩石粉遠比千姿坊的胭脂難得。”彭雪柔淺笑,“盼姐姐是自個兒用慣了?!?p> “我習(xí)畫是祖父親自教導(dǎo),想要的東西從沒有不給的?!蓖踬慌毋读似?,低聲落寞,“我倒真的有些想我祖父?!?p> 彭雪柔拍了拍王倩盼的手,好在王倩盼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便拉著彭雪柔的手繼續(xù)看其他的畫作。
又看了會,王倩盼的腳步在一副山水畫前停了下來。只見水墨深淺,便將千山暮山之景刻畫得甚是傳神,畫卷中大半是留白,卻讓人瞧出皚皚白雪,畫工實在深厚。畫旁提詩,“渺萬里成云,千山暮山,只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dāng)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p> 這幅畫旁邊放置珍珠的匣子已經(jīng)有不少數(shù),看來旁人也能瞧出這畫出彩。王倩盼若有失神,之后放下一顆珍珠。
轉(zhuǎn)過身四處張望無果,隨后微微苦笑,不再此畫作前停留。
剛走幾步,便被另一幅畫作留住了腳步。
是一幅初瞧不覺得出奇的畫作,旁邊的提詩是,“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焙扇~青翠,上面的水珠都泛著光,甚是晶瑩;頑童在碼頭吃著蓮蓬,光著的腳丫正在踢水。
王倩盼瞧著這畫瞧了許久,若說畫工許是比不上方才的千山暮雪圖,可瞧著總有種心神安寧的感覺,讓人內(nèi)心歡喜得很,甚至挪不走目光。
“王姑娘喜歡這畫?”
王倩盼一回頭,原是袁安懷。自己與他不過今日初識,不過之前他在大廳仗義肯對一個陌生人出手相助,倒是個熱血之人。原本以為他是個紈绔子弟,那刻有些刮目相待。
“畫技可熟能生巧,但畫意不能取巧?!蓖踬慌螠\笑道,“這幅畫甚是家常,可這也是令人動心之處。我的確很喜歡?!?p> 袁安懷點頭,看了一眼畫旁的匣子,珍珠為數(shù)不多,淺笑道,“可惜旁人并不覺得好。”
“我覺得好便好,旁人與我有何干?”王倩盼笑道,說著將手中的珍珠放入匣中,“袁公子以為這畫如何?”
袁安懷笑意更甚,“我也覺得好。”
王倩盼只當(dāng)他在附和自己,淺笑道,“我有些好奇,袁公子的畫是何種風(fēng)采?!?p> “在姑娘心里,我應(yīng)當(dāng)畫什么?”袁安懷微微向前傾身,看著王倩盼笑道,“是刀光劍影,還是美人眉目?”
王倩盼捂嘴淺笑,隨后道,“那我得好生細看,哪一幅是袁公子所畫?!?p> “不敢勞姑娘費心。話說回來,那邊有幅畫極好,你定當(dāng)去瞧瞧。吳帶當(dāng)風(fēng),甚有畫圣吳道子之風(fēng)。”袁安懷笑道,“等姑娘瞧過了,恐會后悔將珍珠給這幅尋常畫作?!?p> 王倩盼笑而不語,自個兒繼續(xù)往下去賞畫。
一場全看完,彭雪柔與王景德走過來。彭雪柔拉著王倩盼的手,“整場的畫我都瞧個了遍,若不是姐姐說了不準(zhǔn)將珍珠給自己人,我定會全部投給姐姐。不過也不差我這幾顆,我瞧著那邊人甚多,珍珠也多,看來識貨之人不少?!?p> 王倩盼笑道,“你倒是一味的夸我。只是我粗瞧了去,除了咱們自己的畫,的確還有幾幅出色的。不過我還有一顆珍珠,實在不知道該給哪一副畫,頭疼得很?!?p> 王景德說道,“那幅《元宵》如何?”
“那副畫工精細,人物栩栩如生,的確是佳作。想必是可以被選進前十的。”王倩盼說道,“你們先去隔間坐著,雪柔妹妹身子虛,不宜站太久。我再逛一逛,稍后就來?!?p> 彭雪柔點點頭,便與王景德一同上了二樓。
整場逛下來,王倩盼心中暗自感慨,安都的確人才濟濟。方才一樓有人鬧事,還以為此次詩畫之宴不過是富貴人家閑來無事尋的樂子,此時瞧著并不然。
翹楚之作能入帝王眼,得封賞,此乃極大榮耀。此等機會,不分尊卑貧富,想來也是帝王有意借這些機會培養(yǎng)自己心腹勢力。
王倩盼轉(zhuǎn)身又往回走,站在那幅《溪頭臥剝蓮蓬》前,目光又落在不遠的那幅《千山暮雪》,著實有些為難。稍有遲疑,王倩盼還是選了跟前這幅《溪頭臥剝蓮蓬》,最后一顆珍珠,也有了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