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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古寺

第九章 南柯夢

我心如古寺 幾枝吖 2491 2019-07-22 12:05:00

  時間倒轉回二十多年前。

  慶歷元年,嘉興帝登基,百廢待興。

  南陵小縣城里,街頭胡屠夫家,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接生婆打開簾子,滿臉橫肉的胡屠夫連忙迎上去。

  “快,快去大夫來,你家娘子怕是不好了?!苯由牛奔贝叩?。

  胡屠夫一下子愣在原地,還是身旁的大兒子——胡安,連忙跑去找街角的大夫。

  那晚月色實在蒼涼,胡安回來的時候,父親癱在床腳,嚎啕大哭。

  床上,早晨還為胡安打了一個荷包蛋的婦人,瞪著眼睛,雙腿大開,血色漫延。

  還她身旁,剛剛出生的嬰兒,裹在干凈的襁褓里,嚎啕大哭。

  六歲的胡安,第一次意識到,生與死,不過一線之隔。

  胡娘子,用生命換來的二兒子,長得實在是喜人。

  可惜胡屠夫從沒看一眼。

  應該說自從胡娘子走之后,胡屠夫再也沒了清醒的時候。

  每日都在飲酒,胡家鋪子的牌子再也沒掛起來。

  胡屠夫不管二兒子,胡安擔心弟弟,只好放在身旁。

  六歲的胡安,只能一個人,燒火做飯,煙火嗆得喉嚨疼,擦擦眼淚,胡安熬了一碗粥,端進房里給胡屠夫一碗,自己隨便湊合一碗。

  小弟弟乖巧的狠,胡安從鄰居討來的奶水不多,只能沖著水喂他,他也很少哭鬧。

  胡安一逗,他就笑出來,瞧著十分喜人。

  胡安瞧著弟弟,吮著他的手指,喜笑開顏,心里一酸:“就叫你樂樂吧。樂樂乖~哥哥希望你快快樂樂長大就好?!?p>  胡安抱著弟弟打起圈,弟弟笑得更開心了。

  胡樂三歲,趴在哥哥背上,跟著哥哥上山挖野菜。胡安塞了個野果給弟弟,胡樂啃了一口,又給了胡安。

  胡樂六歲,站在哥哥身旁,幫著哥哥生火燒飯?;鸷驔]掌握好,胡樂燒了個大花臉,胡安的菜也糊了,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胡樂九歲,瞧著哥哥要出門。“樂樂在家乖乖的,哥哥下工回來,給樂樂買糖吃。”十五歲的少年,身姿依舊瘦弱,卻扛起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

  小胡樂跑進廚房,燒著父親和自己的午飯。

  胡屠夫這一日,卻是久違的沒有喝酒。

  胡屠夫踏進廚房的時候,小胡樂踩在小板凳上燒菜。

  是炎熱的夏天,小人還沒胡屠夫腰高,汗水滴答滴答。

  “樂樂?”胡屠夫許久沒有說話,聲音有些嘶啞。

  胡樂嚇了一跳,這才瞧見是那個人。以往一直縮在房間里,不給酒就砸東西,好幾次甚至打傷了胡安,如今,他站在門口,佝僂著身子,目光晦澀。

  胡樂反射性的拿著鍋鏟,擋在身前,“我,我馬上燒好飯了?!?p>  胡安拿著一支冰糖葫蘆,回到家。

  堂前,胡樂一個人縮在桌子旁,廚房里傳來陣陣飯香。

  胡樂瞧見胡安,“哥!”像是一只雛鳥瞧見了母親,發(fā)出一聲啼叫。

  胡屠夫端著盤青菜,出了廚房。

  胡安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了。剃掉了面目的胡須,身上沒有掛著酒葫蘆。目光第一次清晰起來,里面有著胡安和胡樂的倒影。

  九年,壯年的屠夫,日夜浸泡在懷念、悔恨中,頭發(fā)竟是已經(jīng)花白。

  “安兒~”胡屠夫,喏喏開口。

  “好了,就吃飯吧?!焙驳ǖ拈_口,遞給胡樂冰糖葫蘆,胡樂眼瞧著最后一顆山楂被捏碎。

  “哥哥,是不是哭了。”胡樂晚上躺在床上,想起來。

  接下來的幾年,大概是最幸福的幾年。

  胡安在城里慢慢從伙計變成了二掌柜,還遇見了一位叫青姑的女子。

  胡屠夫不再喝酒,時常出去找點小工做。

  胡樂早已不再饞別人嘴里的糖果了,成了街頭巷尾的小霸王。

  如果,停留在這里,一切也許都會不一樣。

  慶歷十二年,胡樂十二歲,邊疆戰(zhàn)情越發(fā)嚴重。

  小城里,也開始征兵役。

  胡樂年紀小,倒是無所謂,可是胡安年紀剛剛好。

  偏巧,胡安店鋪里出了事,胡安被打得起不了床,胡屠夫在去找大掌柜回來的路上,失足摔進了河里。

  胡屠夫被撈上來的時候,手里緊緊攥著一角碎銀。胡安合上胡屠夫的眼,知道這是老父親去討回來的賠償。

  胡樂攙著胡安,匆忙將胡屠夫下葬。

  夜晚,胡安咳嗽著,想起傍晚聽見的,廟里僧人不用服兵役。

  想到年幼的弟弟,最終還是下了決定。

  第二日,胡安告訴了胡樂,十二歲的胡樂,懵懂的問:“哥哥,那你還回來嗎?”

  胡安摸摸胡樂的腦袋:“哥哥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胡安不曾告訴胡樂,當僧人意味著什么。

  青燈古寺,潦草一生。

  十二歲的胡樂,默默跟著胡安,瞧見他進了寺廟,瞧見哥哥的一頭青絲剃光,瞧見哥哥出門,與他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貧僧明誠”。

  胡安進了寺廟的第二天,青姑找上門來,“你怎么不去死呢!你這克父克母的煞星!你還要把你哥害到什么地步。”

  胡樂跑進寺廟,貓在檐角,瞧見自家哥哥打掃落葉,敲鐘拜佛。

  胡樂抹抹眼淚又回了家。

  這寺廟是個小廟,明誠經(jīng)常要出去化緣,順勢就能回家看看胡樂。

  每次回家都能瞧見胡樂將家里打掃的干干凈凈,自己也收拾的好好的,朝著明誠軟軟糯糯的笑起來。

  于是,明誠也就不知道,在他離開以后,胡樂多少次被人打倒在巷子里,多少次瞧見婦人拉過自家的孩子,不讓他們接近這個煞星。

  胡樂打架越來越狠,偶爾他會想,不是說一輩子都照顧我的嗎?你在哪里呢?

  胡樂又一次打架打狠了,趴在巷子里,一動不動。

  一只腳踢過來,“誒,還活著嗎?”

  小武館的師傅撿到了胡樂,胡樂在武館里一干就是三年。

  三年,明誠從小廟到了白龍寺,回家越來越不容易,胡樂從一個瘦弱的小孩,長成了大漢,成了武館的一把手。

  明誠再一次來到小城,和胡樂道別的時候,很是欣慰。“樂樂,你已經(jīng)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等你成親生子的那天,我再來看你?!?p>  可惜,他們都沒能等到那一天。

  小城南崚鄰近曲水,這條曲水養(yǎng)活了揚州城一半的人家。

  這一年,新來的太守大人主持修建大壩。

  這一年,梅雨時節(jié),曲水大壩,崩了。

  這一年,胡樂眼睜睜瞧著,安詳幽靜的小鎮(zhèn),一瞬間成了汪洋河海。

  那些他曾躲過雨的屋檐,塌了。

  那些罵過他救濟過他的人,死了。

  過去種種,如同一場空。

  人們從美夢中醒來,只需一瞬間。

  而做一場美夢,卻不容易。

  明誠在白龍寺知道這消息的時候,胡樂正帶著一批人往揚州城里走。

  可是,明誠不知道。

  明誠和方丈說,“主持,我得回去?!?p>  方丈斂目:“阿彌陀佛?!?p>  明誠一去便沒能再回來。

  送來消息的婦人,哭倒在佛前。

  她身旁跪著個小孩,“明誠大師,是為了救這孩子,被洪水卷走了?!?p>  胡樂就站在一旁,身邊的發(fā)小四兒開口:“大哥,我瞧著這小孩,和你小時候長得好像。”

  胡樂咽下一口心頭血。

  瞧著怒目而視的金剛,“是這人間容不下我,不是我不容這人間?!?p>  胡樂帶著這批人,落草為寇。

  這年夏天,胡樂來祭拜的時候,聽到大和尚在準備太守府的廂房。

  胡樂剃了頭,瞧見鏡子里的和尚模樣,“哥,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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