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善走在魯鎮(zhèn)大街上,行人不多,月亮好久才從云層中鉆出來。他記得今早預(yù)兆是晴天,到了午后陰云密布,到此時似乎又晴了。這幾卷云層過去,明日定時好天氣。可是街上很少有燈光,僅有的還是從劇社透過來的。當(dāng)然還有從那里出來的人們,能看上幾出戲便是鎮(zhèn)上人這多少年僅有的奢望。無論是誰,無論是自稱正義與邪惡好似達(dá)成一個共識,劇社內(nèi)的人是不能招惹的,也就是說蘇籍是他們共同的景仰,年輕時是這樣,年齡大些更是如此。世界上所有的精神是最為寶貴的,比大水、香山乃至魯鎮(zhèn)都至關(guān)重要。
他們剛才在橋頭散了。楊林顯然與他們分道揚(yáng)鑣了。王子善勸說張明準(zhǔn)備高考,原本上學(xué)時,他的底氣還不錯。李玉與他就不行了,已經(jīng)像過冬地里的瓜果,枯萎了,爛在那里,已經(jīng)不能盛裝。張明有些猶豫,被王子善大罵一頓,他讓他滾。李玉感覺王子善有些過分,還說都是自己的兄弟,為何如此。王子善正像李玉說的那樣吃錯了藥。張明走了,他感覺這段時間王子善特別不正常。
李玉要送他回家。王子善不讓他跟隨。他說他要去找蘇籍。李玉聞聽便不敢跟從。李玉是怕蘇籍的,這是上輩子欠下的。李玉的爺爺曾經(jīng)做過漢奸,引著鬼子進(jìn)入鎮(zhèn)上,雖然沒有殺害過百姓,但是這種被骨氣的事情還是令蘇籍的父親蘇童所不齒,抗戰(zhàn)勝利后,要清算漢奸,如果不是蘇童力保,說不定李玉的爺爺與父親便被槍斃了。所以,老頭臨死時,一定要讓李玉記著這份恩情,蘇家有難要挺身而出,即便用生命來捍衛(wèi)。所以,那段時光,有人要打蘇籍的主意,李玉告訴他們除非殺了他。壞分子便不敢再有什么主張。
王子善抽了一支煙,他剛才沒有從懷里拿出來。酒可以分享,煙是需要獨自享用的。他坐到一塊石頭上,這是一塊頑石。他們在街上游行時,他經(jīng)常站在上面揮旗、吆喝,發(fā)號施令?,F(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他不僅有些感嘆。金質(zhì)、煙絲都是用油紙包裹好幾層?;鸩穹旁诹硪粋€口袋。仔細(xì)卷起后,“嚓”一聲,火焰點燃煙卷了。
蘇籍正收工,門板還有一扇沒有落下,他看到街上頑石上坐著一個人了。雖然不太清楚,他還是想走過來看看。王子善沒有看到蘇籍,他走路很清。王子善望著東方那片黑色發(fā)呆,那是東山。王子善看到了蘇籍,鎮(zhèn)上人都景仰這位蘇老爺子,自然也包括王子善了。他要從兜里掏煙。蘇籍說不用,他不抽煙。王子善才說是。掏煙那是一種客套,他也知道人家不會抽煙,傷害賴以生計的器官。
“子善,怎么了,張橋回來,心里有塊疙瘩始終解不開?”蘇籍沒有拐彎抹角,他說得直截了當(dāng),這省去了很多周折。
“他為什么要回來?”王子善心里徹底的失落著實令人難過。
“看看報紙吧,一切都結(jié)束了,所有的一切都轉(zhuǎn)變?yōu)橐越?jīng)濟(jì)建設(shè)上來,群眾之間的斗爭已成為歷史?!?p> “這些我聽說過了,我只是想知道張橋為什么要回來,他是我一生的敵人?!蓖踝由坪菝爻橹鵁煟还蓾庵刂畾庋锰K籍直咳嗽。
王子善并沒有因為蘇籍咳嗽而停止抽煙,并且似乎更為嚴(yán)重。煙絲似乎已經(jīng)消耗殆盡,又添上了,像一頭猛烈的火牛猙獰著。
“張橋是個戀家的人,這是他的故鄉(xiāng),這里有他的母親,他的朋友,是這片大水養(yǎng)育了他,無論他到哪里,他總是要回來的。我相信這以后,張橋會有所行動,恢復(fù)高考了,子善,我聽說張明正在準(zhǔn)備,你也應(yīng)該有所行動了?!?p> “張橋是要參加高考?”
“這個我還不確定,因為我們畢竟交談太少,總之我知道他是一個有想法的人,是一個不浪費(fèi)在無意義事情上的人。”
“你是說我嗎?”
蘇籍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好像這像不單純說他,里面肯定包括他。王子善心里不痛快,但是又不敢得罪。他說他有某種預(yù)感,他與張橋的真正戰(zhàn)爭才剛開始。
“子善,你為何執(zhí)迷不悟,同樣是我們鎮(zhèn)上兩個優(yōu)秀的青年,為何不坐下來一同發(fā)展?”
“除非他不招惹小倩,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蓖踝由蒲劬α髀冻龅膬垂?,蘇籍是能感覺到的。
“哈哈,張橋與小倩兩人相悅,雙方父母都是極力促成的,再說,是小倩事先主動,和張橋無關(guān),這哪里是你的妻,何談恨,天人自擾。”張橋還想說些什么,他發(fā)現(xiàn)王子善氣惱站起來,“哼”了一聲向近處暗處走去了,他知道順著暗處拐過幾個墻角便到他家了。
王子善也不知道怎么到的家,腦袋有些昏沉,他的酒量可以,一瓶酒難不倒他。何況他們四個分享,兩口不到,這酒便沒有了。他好不埋怨其他三位不夠朋友。也難過,這楊林嗜酒如命,酒到他嘴邊,誰也躲不過來,要不都批評她,還指不定喝下多少。一昏沉,他竟然撞到胡同的一棵老槐樹身上了,他狠命地踢了老樹一腳,這腳又疼痛難忍,他大罵了一聲。胡同沒有燈,好在月亮從云層中鉆了出來,此時皎潔多了。王子善看了一眼天空,白日感覺柔和,有了暖意,此時竟然有股寒流襲擊了他一下,他打了一個寒顫。他聽到母親與父親在叨叨了,他們眉頭緊蹙了一下。
剛才,王子善母親從夢中驚醒,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因為老伴時常打呼嚕,這不打呼嚕她便睡不著覺了?,F(xiàn)在竟然一點聲音沒有了。他喚了一聲,老王。外面沒有搭理。王子善母親想起夢中片段,這冷汗便出來了。她下床,猛然感覺腳下軟軟軟的,像觸到了母狗。她叫嚷了一聲,結(jié)果這腳下物竟然緩緩站了起來,還辱罵她是個臭老婆子。他這一罵,母親也接上了。
他們一輩子都將辱罵對方當(dāng)做生活,王子善并不在意,輕推門,門是娘留下來的。父親總是不讓留,為此也吵了不少架。娘當(dāng)然向著兒子,無論他是多么十惡不赦的家伙,但是在母親眼里,他永遠(yuǎn)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善兒嗎?”
“娘,是我?!蓖踝由拼饝?yīng)了,不免鼻頭酸了一下,一行清淚“啪嗒”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