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廉子,青城四老之一,是季康子的師兄,因排行老三,故而江湖上尊稱一聲“三先生”,季康子自然就是“四先生”。裝扮與之相似,只是雙眼更加凌厲,長須飄揚,似有仙風道骨。“青城派弟子鐘默靈,拜見徐夫人!”來的弟子不多,三兩人跟著鐘默靈一齊行禮?!扮娚賯b,不必多禮!青城派諸位英雄肯賞臉,敝莊不勝榮幸??!”又是一番經(jīng)典的寒暄,閬苑甩過一個白眼,退開一旁。
鐘默靈從進門開始便看到了閬苑等人,只是沒想到四方客棧也能和他們江湖大派一樣接到邀請。相識一場,自然要上前打聲招呼:“原來老板娘也有如此雅興?”聽到鐘默靈的話,眾人的視線再次停在閬苑身上。徐夫人心道:莫非她在江湖上真有些名氣?連青城派眾人都對她恭敬有加。見叔廉子滿眼疑惑,鐘默靈解釋道:“師父,這便是我與你提過的四方客棧老板娘?!敝伴佋放c青城派結(jié)怨,叔廉子自然看不慣,不過今日不是來滋事尋仇的,有些事也不方便提起,只是淡淡道:“不過是一介山野村婦?!笨跉庵新杂凶I諷,弄得眾人稀里糊涂。
“點蒼派云嶺先生到!”“靜書齋廣琴先生到!”陸陸續(xù)續(xù)的除幽篁閣的人外,基本都已到場。江湖之中,這些人的音律該是最為聞名,尤其是廣琴先生。他隱居已久,能請到他出山,廣陵大會對得起“廣陵”二字?!爸T位能前來,慧茹感激不盡,云嶺先生遠來辛苦了。廣琴先生,多年不見,您精神依舊啊!”廣琴向來話少,只是微笑點頭。
“徐夫人言重了!廣陵盛會,高雅至極。怎么少得了老夫?就算不來請,小老兒也會厚著臉皮不請自來的?!秉c蒼云嶺一向開朗,一時間就只聽到他樂呵呵的笑聲。徐夫人喜笑顏開:“先生說笑了。先生的笙技當世一絕,缺誰也不能缺了您?”
“怎么不見徐莊主?”云嶺問了一個被大家忽視的問題。雖然徐夫人當家,但如此盛會,男主人不出來怕是不妥。徐夫人笑道:“說來讓先生見笑了,我那夫君外出未歸,忙的不亦樂乎。連我這個夫人的面子都不賣!哪天要是見到他,先生可以定要說道說道?!薄霸瓉砣绱?,一定一定?!笔虑榻^非如此簡單,在場眾人只是心照不宣,一切全由云嶺的朗笑蓋過。
“閑話不多說,快馬加鞭開始吧?”云嶺性子急躁,早就不耐煩了。“好,諸位都請入座!”徐夫人示意大伙兒入座,大會即將開始,卻始終不見最想要見的那一人?!胺髁捎锌吹缴襻t(yī)?”徐夫人暗聲詢問?!安o,屬下去門口候著?!比缃褚仓挥羞@樣了。
賓客位置列兩派,共六個主座位,分別是青城、點蒼、仙吾、伏龍、靜書齋和幽篁閣,眼下只有四大派正式拜謁,怎么坐就有意思了。正派人士唯一通病就是假客氣,你讓我,我讓你的,讓著上座。閬苑就不會客氣,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左排第一的位置?!盁o悔,你們快來,這兒!”絕佳位置自然要分享給好姐妹。
玉城輕咳松痰,可沒有人理會他。心中窩火質(zhì)問道:“你一個村姑何德何能坐于排首,你此舉置我們各大門派于何地?”剛才嘴上功夫已經(jīng)輸了一城,這次玉城怎么都不肯退讓。
“我看你讓了半天也沒打算坐?”閬苑一臉無辜,氣的玉城啞口無言。煙朦搖搖頭,坐在了閬苑身旁的位置,不得已,玉城只能再坐過去。另一頭廣琴、叔廉子和云嶺倒是和諧,躲開了這邊的是非地,落得清凈,紛紛坐好。一張主凳配兩張副凳,玉城沒往后坐,自然就沒了伏龍山莊的主凳,時景辰三人只好自己搬凳悉數(shù)擠在閬苑身后,左排首位瞬間扎堆。無悔立起大盒子入座,絕愛腳尖輕點穩(wěn)坐于上。如驚鴻飛掠,蜻蜓點水,對面的武林前輩無不嘆服,心中正猜想此人身份。
“曠樂山莊的待客之道實屬混蛋,老板娘你是不知道,我早來兩天差點惡心死在這山莊中?!彼剀奋酚刑嗟牡脑捯г?,而且隱隱之中總覺得閬苑憋著大招,會是一場好戲?!皣u,有免費的表演給你看還不好?”身旁還有別人,自然不能像在客棧里一樣暢所欲言。
“你說奇不奇怪,來了山莊好幾天,怎么就沒見過徐莊主?”素芊芊再問。閬苑淡淡道:“沒聽見方慧茹說出去了,沒在。”閬苑懶得稱一句徐夫人。其實素芊芊真正想問的是閬苑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搞事情?早就迫不及待了。
徐夫人坐在正座,宣布大會開始。議論聲忽然戛然而止,樂師們相繼入場,綿長的音調(diào)響起。跟著樂律的節(jié)奏,所有人像是徜徉在青青的河邊,聞著花香,像極了戀愛中的美好。音浪一波又一波,漸漸進入高潮,一名女子飛身來到舞臺中央,正是茗香。紅衣妖嬈,分外艷麗,露出的肚臍吸引著所有男士的目光,身體的曲線被衣服勾勒得恰到好處。
舞跳的火辣,玉城沉浸其中,呆若木雞,手中的茶杯差點打翻。時景辰雙眼一亮,亦被驚艷,唯有顧劍棠正人君子,只一眼便低下頭不再看去?!扒魄迫思?,柔情似水,整天潑婦罵街似的,老板娘你倒是學學?”時景辰自說自話,閬苑懶得理他?!班牛@點心不錯?!睗M嘴的沫渣子,順手還端給了素芊芊一盤,“芊芊不用客氣,多吃點。記住,我們吃的不是點心,是銀子。吃窮她?!彼坪鹾苡械览恚懿渚秃莺莸夭?,面對不亦樂乎的兩人,時景辰暗暗咋舌,一點雅趣都不懂,難為她們做一世女子。
“好!”玉城大贊一聲,連連鼓掌。閬苑輕拍煙朦,示意兩人交換一下位置,煙朦自然樂意。沒注意身邊換了別人,突如其來的一波瓜子殼掃射,玉城想大罵又不想打擾茗香的表演,壓著聲音呵斥道:“你瘋了?在干什么?”說著抖落身上的瓜子殼,橫眉冷對。閬苑又是一副無辜的表情道:“實在對不住,這姑娘的表演太精彩,連我的瓜子殼都忍不住跟公子你一樣蹦跶?!庇癯潜具€想說什么,可對面的前輩們早已投來嫌棄的目光,有氣不能撒,只好忍氣吞聲,自我安慰:和一個村姑有什么好計較的。
舞將畢,茗香接過婢女拋向空中的琵琶,落座于舞臺中央。由小弦轉(zhuǎn)大弦,再回到小弦,由喜成悲,行云流水,聲情并茂。一雙水靈的大眼四處張望,看向時景辰時,頷首低眉,紅顏嬌羞。玉城也坐在這個方向,會錯意,完全淪陷,雙眼再離不開茗香。閬苑抖落一地雞皮疙瘩,頓生陣陣厭惡,經(jīng)過漫長的時間煎熬,這首《相思》終于落幕。掌聲四起,獲得一片好評,玉城激動地直拍手叫好,吵得人耳朵疼。閬苑招手示意素芊芊,附耳講著什么。
茗香滿面春風,向眾人福身道:“茗香獻丑了?!边€有意無意地看向時景辰,閬苑瞧著情況不對頭。玉城按捺不住,起身走上前:“茗香姑娘謙虛了,你的舞藝超凡脫俗,琵琶演奏更是動人心弦,讓人思緒縹遠,久久無法忘懷呀!”“多謝,玉城公子?!逼鋵嵭U尷尬的,賓朋滿座,他好端端地走出來,茗香顯得不是很自然。
“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是獻丑?!彼剀奋吠蝗蛔叱觯黄ü蓴D掉玉城,翻過一個白眼道,“馬屁精!”玉城一臉蒙圈,似乎沒有得罪這位姑娘,出頭道:“不懂就別亂講,哪里來的好事精?茗香姑娘的表演精妙絕倫,毫無紕漏,閉上你的臭嘴,你懂音律嗎?”
“哼,原來廣陵大會就這水平,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廣邀天下善音律者赴會?你懂什么音律,簡直笑話!”時景辰瞧著這也不像是素芊芊口吻,看著閬苑拿真絲女扇遮笑,心中會意。
玉城氣的青筋暴起,一心認為茗香的表演完美無缺。茗香知道素芊芊刻意刁難,但她自信自己的琵琶技藝,不信素芊芊能跳出毛病,否則十年來的苦練豈不是白費?!翱磥硭毓媚飳σ袈煞矫骖H有研究。玉城公子稍安,不妨聽聽素姑娘有何高見?當著各位武林前輩面前,總不能胡言論語?”
“好,那我指點一二。茗香姑娘這首《相思》彈得不錯,只是意境不對。本應(yīng)是女子在家獨守,日日夜夜思念丈夫的情懷,可姑娘的情意流露未免有濫情之嫌。哪有人思念丈夫還一個勁地胡亂拋媚眼的?”素芊芊分析著,眼里盡顯不屑,茗香氣上心頭卻還要保持優(yōu)雅,實在可笑。素芊芊繼續(xù)道:“再者,你這衣著更是大為不妥。所謂視聽盛宴,視不好聽再好又有什么用?”
“芊芊姑娘,慎言!”閬苑突然放下茶杯上前,暫緩尷尬場面,可都知道她可不安好心。果然下一句令曠樂山莊難堪,“讓你說出高見,怎么凈扯些七七八八的瑣事?直接說茗香姑娘因為感情太過豐富以至于大小弦勾松之間有了誤差就好了。如此含沙射影,當心徐夫人怪罪于你?畢竟茗香姑娘自有雙親亡故,承歡在徐夫人膝下,你這樣會讓江湖中人以為濫情勾引是種姓之緣由?”
聽得“驚風”琴抖動一聲,一道劍氣直指閬苑。素芊芊手疾眼快,神彈回過擋去勁力。徐夫人這是氣極了,不顧身份,用名琴“驚風”下死手。一招失手,再出手就難看了。茗香緊接而上道:“這位姑娘,你胡言論語詆毀我也就罷了,當這眾武林同道的面詆毀我姑姑,不可饒?。 彼芽赐搁佋返热藖碚卟簧?,恐怕不除掉她們廣陵大會無法安然進行。
年輕一輩可能不知道徐夫人這夫人位是怎么來的,可不代表沒人知道她是橫刀奪愛才當上曠樂山莊的當家夫人的。閬苑輕笑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不如你自己問問煙朦小姐或者廣琴先生,曲子收尾之前可有細微差錯?”
玉城雙眼一亮,覺得是好機會,看向煙朦道:“妹妹,快說話呀,這個瘋女人是不是胡言亂言?”煙朦心中嘆氣,這個不爭氣的哥哥,她能說什么,越說越錯,曠樂山莊不要面子啊?倒是閬苑果然有真才實學,輕聲道:“人無完人,茗香姑娘的表演當屬上乘,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代名師?!睙熾鼪]有明說錯誤,但是她的話等同于認可閬苑。
時景辰心中思緒萬千,閬苑雖然平常也一樣毒舌,可心地善良。今日的表現(xiàn)實在反常,甚至可以說是過分,仿佛與曠樂山莊積怨已久。
“廣陵大會本就是以音會友,大家相互切磋,相互學習。勤能補拙,無傷大雅。各位,讓老朽拉上一段《空山秋明》,放松放松如何?”廣琴先生德高望重,由他圓場自然無人再起爭執(zhí)。閬苑也乖乖坐回,素芊芊心中暗爽,心情格外開朗。
“好啊,慧茹愿襯托一曲?!毙旆蛉嗣銖姼‖F(xiàn)笑意,實則對閬苑恨之入骨。
“老夫也來湊湊熱鬧!”云嶺歡笑著拿出笙。
廣琴先生的二胡聲先起,沉穩(wěn)雄厚,宛轉(zhuǎn)悠揚,仿佛置身于空山之中,呼吸著新鮮空氣,名家出手果然與眾不同。徐夫人的“驚風”漸漸響起,由淺入深,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樂曲旋律升騰跌宕,欲斷又連,突然出現(xiàn)的笙音更是讓人眼前浮現(xiàn)鳥兒覓食,穿梭在叢林間。果然洗滌心靈的妙曲,頓掃心中的陰霾。
叔廉子拿出竹笛,音頓而入。本來甚是享受的音律不知怎的突然很刺耳,似乎只有閬苑感受到了惡心。叔廉子暗暗富于音律內(nèi)力,功力淺薄的人自然忍受不住。音色傷人那就怪不得旁人,不僅徐夫人要報仇,青城派也要一雪前恥。廣琴探查到叔廉子不懷好意,當他是為徐夫人出口氣。起先并未阻止,可叔廉子變本加厲,如此對付一個晚輩實在不該?閬苑已顯露難堪的面色。廣琴憐憫,改換弦音,擋住叔廉子,可徐夫人竟然以琴音牽制廣琴先生,好好廣陵大會竟演變成了弦音暗殺。
絕愛瞧出端倪,白綾甩過,落在閬苑身上。一層無形的罡氣驟然升起,這才恢復面色。想讓她死,沒那么容易。絕愛收到閬苑的眼色,拈花一指緩緩墜落,罡氣炸裂竟使得叔廉子橫笛折斷,震得氣息紊亂。徐夫人的“驚風”微微顫抖,不得已撫停琴音。眾人皆是一驚,好厲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