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戚老爺帶著在蘇杭水鄉(xiāng)之地新納的兩個小妾,緊趕慢趕地回到大城,見到七零八落的家宅和生意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然而,并沒什么卵用。
怪只能怪他歸家太慢了,說好的歸期一拖再拖,才到了這番境地。
主人家的火氣延續(xù)了很長一段時日,奴仆婢女頭首都不敢抬得太起,但也禁不住眼珠子骨碌碌往新妾身上瞥去,于無人處低聲切切交頸私語:
難怪老爺千呼萬喚才到,原來帶著兩個水造一般的嬌柔佳人。
其中一個,還是已經(jīng)顯懷的。
只是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哪。
貪新厭舊,人之常情哪……
戚博文聽聞父親歸宅,帶著一腔思念和冤屈前去傾訴,卻被二房一眾人等搶了先機,早就你一言我一語盡進讒言。
他們說是五房敗家,鋪子田莊四成都已經(jīng)被變賣了,剩下六成沒賣也被虧空了七八,原本的伙計全被清洗了,后來新招募的人總得慢慢培養(yǎng)一段時日,才能緩過來恢復元氣。
他們說五房不僅敗家,還敗德。用盡手段折磨抵毀各房姨娘,二房親屬挺身而出匡扶正義,卻被兇殘地燒了外宅還鬧了人命,連官老爺都已經(jīng)公正審判押入牢獄了……
戚博文見到這幫魑魅魍魎在父親面前指鹿為馬,顛倒是非是白,實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怒吼一聲沖過去見人便揍,似是瘋魔了般怎么喚也制止不了。最后是被人給死死捆了起來,才算是消停。
戚老爺見一攤子爛事本就心煩,見他如此更是心急火怒,什么都不用說了,先用兩個巴掌招呼過去,然后讓人扔到祖宗牌位面前跪思已過。
五房家中的兩位兄長接到信,在戚老爺攜美歸家后,也前后腳趕到了大城。
比起向縣衙塞錢打通關節(jié),從牢獄里撈人出來這等事宜,戚老爺?shù)男乃几嗟負湓谡垓v得折扣過半的商鋪和田莊上,其它的全部任由五房娘家兄弟去忙活疏通。
好在先前以歐陽齋之名送出信件多少還有點用處。雖然巡按大人公務繁忙,沒分出空閑特地來大城(……哦,對大官而言,是個小城而已)一趟,但還是很給故人面子,修書兩封打發(fā)人送了回來。一封回信送入戚宅給歐陽齋,一封問詢直接送到縣官判案上。
再加上案件原告即死者的家屬,不知道怎么的,又跑去官堂擊鼓哭訴,說要變更指控對象說舒家兄弟才是真正買兇縱火的主謀。有關的證據(jù)慢慢地顯現(xiàn)出來,并被人提供到公堂之上。
于是乎,在長官的關注、原告的哭訴、有關證據(jù)疑點、以及阿堵物的圍攻之下,縣官不加思索立馬將案件提出重審并改判了。
五姨奶奶當下無罪釋放。換成了舒家兄弟被扣押入牢。
這案件前前后后判得……多少有點兒兒戲,但沒有人膽敢深究,還要對縣官大人感恩戴德,表贊有加,大呼青天大老爺。
這是替五姨奶奶翻案申冤哪!好官哪!
據(jù)說五姨奶奶渡過牢獄劫難后,便開化頓悟了,不再留戀紅塵,決定要皈依佛門,到清庵古廟中與佛卷木魚為伴,去過與世隔絕的清修生活……
事實上,五姨奶奶回到宅后發(fā)現(xiàn)枕邊人多了兩個新歡,壓根兒沒著緊過她的死活,還打罰了自己的寶貝兒子,指責她治家無道、敗破家產(chǎn),于是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與戚老爺大吵大鬧了一場。然后,不知道是被送走的,還是自己要走的了。
不過真正的事實如何,外人也無心追根究底。
反正戚家五姨娘是確實被送上山入庵了,二姨娘也被送到鄉(xiāng)下莊子里去靜養(yǎng)了。而一向寂寂無聞的三姨娘被榮升當了內(nèi)宅掌鑰人,另外戚宅還正經(jīng)地走禮設宴,給兩位新姨娘正了名份,說是要沖沖喜氣。
戚博文與母親心血相連,拖著被打腫的包子臉和跪得膝蓋淤青的身體鬧騰了幾天幾夜,依然沒辦法改變?nèi)魏伟才牛炊屍堇蠣敻诱J定此子性劣固頑,不堪大用,于是找了馬車便捆送了出城,扔到不知道哪座山林的門派去習武了。直接眼不見心不煩。
沒了學生,歐陽齋順勢請辭,接了一德書院的橄欖枝任院教先生去了。臨行前語重心長地囑咐盧玖兒,即使沒有人在身旁督促,也要堅持以書為師、好學勤練云云。
偌大的戚宅,依舊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熱熱鬧鬧。但采荔軒,確是冷清了下來。
衛(wèi)大海替她聯(lián)系了阿爹,不日便來接她家去。玖兒也很是想念歸閑田莊的悠然生活,掰著手指頭倒數(shù)著回家的日子。
是日,有福又駕了馬車在偏門上等侯。
待得她上了車,馬車便自顧地往城中最好的食肆而去。很快送到地方,領了是盧玖兒上了三樓,有福露齒一笑,然后徑自拐彎不見蹤影,到別處耍玩歇腳喝茶去了。
玖兒拾步向前走,穿過一片掩門珠簾,入內(nèi)后視覺豁然開朗起來。
這是南粵城最好的食肆,建在了臨江的闊地上,可以人在高樓處,坐看江舟行,口啖佳肴百,笑看夕陽斜。
在大城混跡的戚家盛,依然是打理得一身貴氣儒雅。
他曾自嘲地說過,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衣衫是最好的裝身之物,只要穿對穿好,沒有人會去理會華服里面,掩蓋著的是人還是豬。也之所以夠會裝,他的人緣脈系確還算是不錯。
戚家盛傍倚墻邊交手而靠,眉峰與唇弧微挑,自信而傲立。
但也許是盧玖兒被小時的印象所影響,總感覺他嘴邊吟著的笑意,帶著揮之難去的濃濃痞味。
站在旁邊憑欄佇立的衛(wèi)子謙極目遠眺,偶爾與他低聲笑應幾句。明媚的陽光沐灑在那頎長的身軀上,眉眼發(fā)梢間精神颯爽。
當身著布粗色啞的婢女裙衫,頭挽簡單髻發(fā),并無佩戴任何飾物妝點的女孩兒踏步入廂,臨欄細語交談的兩人聞聲轉(zhuǎn)身側(cè)首,見到她后笑意皆因加深而燦然眩目起來。
玖兒微微抬手掩眸。
這兩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人。是誰,引入了外頭陽光的燦爛,映得一室明艷怡人。又是誰,撩動了江風輕拂,撫得發(fā)梢輕逸,滿腔心思隨袖擺飄然。
衛(wèi)子謙揚手招她入座,習慣性地要拿糕點投喂她。
戚家盛開扇扇風,閑閑道:“特地邀你們到望江樓,便是要品嘗最出名的河鮮野味。阿謙,你現(xiàn)下是要用零嘴兒先喂個半飽,好讓待會兒少雙搶吃的筷箸么。”
衛(wèi)子謙可惜地搖頭嘆息?!翱创┎徽f穿呀,阿盛?!?p> 河鮮盛宴?
玖兒望向戚家盛,問:“這是慶功宴么?”
慶祝宅府里那攤破落事大部分塵埃落定的慶功宴。
戚家盛嘴邊微彎,沒有直接回答,只問:“喜歡河鮮么?”
“喜歡……”盧玖兒臻首微側(cè),笑答道。
只是那笑意達不到眸央。她想起了戚博文,這場禍事中也被折進去的七少爺,最終被強行送走時,聽說他被完全隔離了起來,連與親近之人話別的機會都沒有。
戚家盛看懂了她笑容下的微黯。
阿謙往日只道小妮子性淡不喜事,卻不告訴他原來她要真上心起來,是如是的暖心人兒,從不趨炎附勢,也不高見低踩,自有一派風骨。
“喜歡就多吃些,不用替阿盛客氣。畢竟,這也算是祝賀他成功掙了第一份家業(yè)?!毙l(wèi)子謙替三人的茶杯倒?jié)M,“來,以茶代酒,先敬阿盛一杯?!?p> 戚家盛哈哈一笑,先謝過,然后不免自嘲道:“這份家業(yè)掙得不光彩,發(fā)的是家難財。哪里值得說道。”
他將杯一擱桌上,認真地道:“所以這一頓,也是踐行宴。一替阿謙你提前踐行,你不是預備年底去考府學嗎,屆時我不一定在城里,便在今天當是辦了,預祝前程錦繡,功成名就?!?p> “兄弟先謝過了。”衛(wèi)子謙微微哂笑,敬他一杯,然后抓住他的話尾,問,“既說不在城里,看來你已下定決心了?”
“定了?!逼菁沂⒒匾曀c之碰杯,“不日便跟船隊啟程。所以這二嘛,便也是替自己踐行。這一去歸期未定,也許兩年,也或許三五年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