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京

　　輕寒隨著車隊回到北京城已經(jīng)是十天后，風(fēng)餐露宿，行色匆匆的幾人早已疲憊不堪，歸心似箭。車隊進了駐防部隊，幾人跟著去了軍火庫，交接清楚后，輕寒和表哥與三人分手，坐了人力車進城。

　　“輕寒，咱是直接回家還是……”

　　“你先回家，這會兒時間還早，我去一趟公署?！?p>　　“要不要我陪著你一起？”

　　“不用，你先回去，替我問候舅舅妗子，好好休整休整?！?p>　　“我那差事？”

　　“放心，跑不了，咱這一趟吃苦受累十來天不得好好休息休息？不得跟家人好好聚聚，說說話？不急，我心里有數(shù)?！?p>　　“那好，你也早些回去，改日我去看望姑姑姑父。”

　　“好，回頭見?！?p>　　輕寒拖著一身的疲憊直接去了公署。樓梯上有兩個陌生人與輕寒擦肩而過，輕寒的眼角掃過兩人。這兩人從未見過，從長相上看這兩人不是南方人，而是具有北方人的特點，身材高大，線條粗狂。與輕寒擦肩而過時，兩人神色不變，目不斜視。輕寒感覺他們應(yīng)該是東三省的軍人，這念頭一閃而過。輕寒腳下沒有停頓，直接走到了武田辦公室的門口。

　　“我剛從上?；貋?，想見武田先生?！?p>　　“請稍等?！?p>　　武田依然一副悠閑自得的做派，動作生硬的烹茶，留聲機里依然放著那首熟悉的曲子。

　　“武田先生好！”

　　“耿先生辛苦了，請坐。”

　　輕寒跪坐在武田對面，武田斟了兩杯茶，自己端起一杯。

　　“耿先生嘗一下。這是從我家鄉(xiāng)帶來的茶?！?p>　　輕寒和武田都仰頭一飲而盡。

　　“果然是家鄉(xiāng)的味道?！?p>　　輕寒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拿出幾張紙，放在武田面前。

　　“先生，這是此次貨物的明細，經(jīng)仔細驗看，準(zhǔn)確無誤，現(xiàn)已安全入庫，請先生過目?！?p>　　“耿先生辛苦了，耿先生做事我很放心?？磥泶诵泻苁琼樌?？”

　　“非常順利，大和民族一貫是熱情的，我在上海度過了極為愉快的幾天?！?p>　　“好，耿先生行色匆匆，想必也是非常想念家人，回去看看他們吧。”

　　“謝謝先生，無覓就先告辭了?！?p>　　兩天后，輕寒親自陪著敏表哥去報到，敏表哥對自己的新差事很是喜歡。敏表哥從上海帶回去的土儀，舅舅一家喜歡極了，帶話給輕寒，舅舅一家感謝輕寒的照顧與提攜。舅舅高興了母親自然也高興，最近幾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就連翠姨也是一臉的輕松。

　　六月底，北京城的氣溫越來越高，驕陽烈日，風(fēng)中似乎都帶著熱氣。輕寒窗外的樹綠意盎然，滿樹的蔥綠也擋不住撲面而來的熱浪。武田先生突然忙碌了起來，公署的大多數(shù)公函都堆積在輕寒的辦公桌上，武田沒有任何交代，輕寒也沒有刻意的去問。但輕寒已經(jīng)有風(fēng)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預(yù)感，直奉兩派的掌權(quán)人先后到了北京，與內(nèi)閣總理密談了多次，北京城里不安的氣氛越加嚴(yán)重，空氣中都彌漫著惶惶不安。

　　學(xué)生運動也終于結(jié)束了，政府代表在巴黎和會上的表現(xiàn)最終隨了學(xué)生的愿。北京乃至全國各地的民眾都覺得此次政府能夠拒絕巴黎和會的無理要求，是因為擋不住學(xué)生運動的浪潮，擋不住社會輿論，擋不住中國人對自己國家主權(quán)不容侵略的堅持。這樣的結(jié)果輕寒是高興的，輕寒高興之余也關(guān)心了一下那些學(xué)生。詢問之后得知那些學(xué)生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回學(xué)校讀書去了，輕寒深感欣慰。隨之而來的卻是那些手里有槍有權(quán)的官僚們，在北京城上演著潑婦罵街的作態(tài)。北京城里亂哄哄的，報刊雜志以前是文人墨客的戰(zhàn)場，如今是政客的戰(zhàn)場，官員們撤換頻繁，高官們你來我走，走馬燈般輪番上場，讓居于下層的職員們也是人心惶惶，如輕寒這般沒人注意的部門，不在高官的眼皮子底下，也沒心干活。要么趁機在家躲懶，要么各種理由溜之大吉，要么端杯茶打聽打聽如今誰是咱的直接領(lǐng)導(dǎo)。輕寒冷眼看著，內(nèi)心也是焦急不安。國內(nèi)的形勢如此糟糕，怎么能不讓輕寒心焦？

　　皇城里的不安不是無風(fēng)起浪，人們甚至還沒有想到如何安撫狂跳不安的心時，空氣中就有了火藥味。槍聲、炮聲似乎就在北京城里，原本就是酷暑，再加上隱隱約約的火藥味，北京城的這個夏天酷熱難熬。膽小的都躲在家里，膽大的急著打聽這是怎么了？誰和誰打起來了？不要命的商人依舊開門迎客，謹(jǐn)慎的有錢人已經(jīng)拖家?guī)Э诙阒チ?，養(yǎng)家糊口的小商小販還在街上叫賣，八大胡同的脂粉味依舊夾雜在火藥味里飄出幾里地。輕寒囑咐家人不要出門，尤其特意囑咐不散小心，若是商行里無事就告幾天假，若是不能告假，出門一定要小心，晚出早歸。輕寒自己則天天出門，急著打聽?wèi)?zhàn)事。

　　這場戰(zhàn)事沒有持續(xù)多久，五天后戰(zhàn)事停了，同時北京城換了做主的。此時的輕寒才算是體會到了父親所說話。今兒你來，明兒我來，都是一己之私的主兒。這會兒輕寒想起了上海之行，他們不只是想要掙中國人的錢，他們還想讓中國徹底亂起來。這等苦心不可為謂不惡毒，其心可誅。在他們眼里，這些官僚們就像是跳梁小丑，爭來奪去，都為了眼前的小利。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日本人搬走了中國成千上萬的黃金和銀子，還對內(nèi)政指手畫腳。輕寒一夜一夜失眠，輾轉(zhuǎn)反側(cè)，腦子里一會兒是祖父死不瞑目的遺憾，一會兒是在日本與友人親密無間的友誼，一會兒是父親復(fù)雜幽深的目光，一會兒又是武田如狼一般的貪婪。輕寒迅速的消瘦了下去，沒幾日，輕寒的模樣就有些嚇人。輕寒病了，高熱不下，整個人糊里糊涂，耿府里又一次慌亂起來。甚至比幾天前打仗的時候更忙亂，不多的幾個下人被太太指揮的手忙腳亂。

　　府里的雞飛狗跳沒有影響到輕寒。輕寒夢里祖父和父親不停的輪番出現(xiàn)，祖父的剛硬耿直，父親的隨性變通；祖父仗劍持刀，虎目怒睜，牙呲欲裂；父親慵懶灑脫，目光清明，通時達變。輕寒深陷夢魘，如溺水之人，呻吟掙扎呼叫。

　　輕寒大叫一聲醒來，猩紅的目光里是母親流淚哀傷的臉。輕寒嘶聲輕喚:“母親?！?p>　　“寒兒，寒兒醒了，娘的兒啊，你可算醒來了，嗚嗚嗚嗚?！?p>　　“好了，醒了就好。打盆熱水來?！?p>　　“哦，哦，翠兒，去打盆熱水來?！?p>　　“哦，哦，熱水，就來?！?p>　　翠兒帶著哭腔和驚喜應(yīng)了一聲。

　　父親，那個風(fēng)光霽月的人兒，此刻胡子拉碴的，花白的發(fā)凌亂，一臉憔悴，雙目布滿血絲。父親彎腰站在床邊，細心的給輕寒擦拭臉和雙手。那一年，那一年的父親也是這般，在自己醒來后就是這樣細心的給自己擦拭。輕寒雙目含淚，低聲輕喚:“父親?！?p>　　“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p>　　“父親。”

　　“嗯，餓了吧？”

　　“父親?！?p>　　“無覓?！?p>　　輕寒笑了，低聲說:“我餓了?！?p>　　輕寒掙扎著坐起身，房間里潮濕悶熱的空氣讓輕寒感到窒息，輕寒輕聲說:“石頭，打開窗，透透氣。”

　　“寒兒，喝口水?！?p>　　石頭看了一眼老爺，老爺點點頭說:“空氣的確不好，打開窗。”

　　窗外的蔥綠印入眼簾，燥熱的空氣撲進來，屋子仿佛一下子就燃燒起來，輕寒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母親馬上端起水杯。

　　“寒兒水溫正好。”

　　輕寒一口氣喝完一杯水，疲憊的一笑說:“兒子不孝，讓父親母親操心了?！?p>　　母親當(dāng)即哭出了聲。

　　“寒兒，兒啊，以后不許嚇唬娘了，娘受不了。”

　　“是，是兒子不孝，母親放心，以后不會了?！?p>　　父親輕輕拍拍輕寒的手，隨即起身說:“好了，都去歇著吧，讓無覓靜靜。粥可是準(zhǔn)備了？”

　　“老爺，粥來了。”

　　“嗯，無覓，自己用點粥。晚些時候為父再來看你。”

　　“父親慢走?！?p>　　老爺拉著太太一起走出去，翠兒和耿二跟在身后，石頭就在屋子里伺候輕寒。

　　太太搭著老爺?shù)氖致咴诠⒏膱@子里，雖然已經(jīng)到了應(yīng)該郁郁蔥蔥的盛夏，但耿府依舊顯得寂寥。

　　“老爺，寒兒一向身體好，這是怎么了？病情來的如此兇險？”

　　“前一陣子過忙，又去了上海，那邊天氣與京城里不同，怕是有些水土不服，回來也沒休息好，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這發(fā)出來就好了，到底年輕，底子好，養(yǎng)幾日就會無事的?！?p>　　“這政府里的差事不好做，要不讓寒兒別做了？”

　　“等身子好了，讓他自己定。兒子大了，做父母的不能再要他這般那般的，讓兒子心中不喜?！?p>　　“老爺慣會做人，壞人都讓我做了?！?p>　　“這天熱的。耿二，這是想熱死爺啊?！?p>　　“老爺，這不給您送傘來了嗎？”

　　管家嘭的一聲撐開傘，走在老爺身邊。

　　“哼，算你有眼色?！?p>　　“那是，沒這點眼力勁兒怎么跟爺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