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老太婆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轉到外科的普通病房412房。這三天，花光了易厲害辛辛苦苦積攥下來的兩萬四千塊錢，花光了他向范秋生借的兩萬塊錢，還欠醫(yī)院好幾千。
這些錢，基本上得易厲害自己出。
黑的士是易厲害買的二手車，為了省錢，他只買了交強險。根據(jù)保險法，在傷殘方面的賠償，限額一萬塊錢，而且得傷者康復之后才能去報銷。
老太婆頭裹著紗布，手上插著針管，下身插著導尿管，一臉痛苦地躺在3號病床上?？粗讌柡φ嫦Ｍ@只是一場噩夢。
醫(yī)生告訴易厲害，傷者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現(xiàn)在主要是康復治療。如果康復得好，不出一個月就可以出院，只是還得預交兩萬塊錢，才能繼續(xù)治療。
看著費用單上密密麻麻的項目，易厲害就是一陣目眩，模糊了雙眼。這個時候，他哪里還有錢？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老太婆的家人，請他們先墊付，治好再說。等日后賺到錢了，連本帶息付給他們。
要是老太婆家人知道了，來給敲詐勒索，到時候怎么辦？想到這個問題，易厲害又有些害怕。
敲詐勒索也不怕，反正老子什么也沒有，她的家人總不至于眼睜睜地看著不出錢治療吧？
想到這，易厲害咬了咬牙，決定攤開牌，和老太婆說個清楚。
然而，讓易厲害失望的是，老太婆還不能說話，好像也不識字。不管他使什么法子，就是弄不清楚老太婆的家在哪，她的親人電話號碼是什么。很明顯，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這個肇事司機！
易厲害陷入了泥潭，進退不得。而且，他沒有經濟來源，唯一可以賺錢的就是那輛二手車，可那輛二手車作為事故車還扣在交警大隊事故處理中心的停車場。
怎么辦？易厲害只得死皮賴臉地求院方寬限幾天交錢，信誓旦旦地向院方保證過幾天交錢。
可是，院方還是不同意，說他們醫(yī)院不是紅十字會，當不了救世主。
見軟的不行，易厲害一狠，跟醫(yī)院來硬的，說他現(xiàn)在除了一百二十多斤肉，什么都沒有，要是寬限幾天，說不定能弄到醫(yī)藥費。
這樣軟磨硬泡之后，院方才勉強同意再寬限三天。
“算你們明智，要是再逼，老子一走了之，看你們找誰要去？”看著醫(yī)生離去的背影，易厲害悻悻地說。
412病房的另外兩張病床也有病人，一個是高血壓中風患者，做了開顱手術，能吃能喝能睡，應該快痊愈了，他的老伴在照料；一個是小孩，也是因車禍被撞斷了兩根肋骨，全身幫著繃帶，因為難受不時哭叫。照顧小孩的是一對年輕夫婦，應該是他的爸爸媽媽。
為了省錢，所有的護理易厲害自己去弄，洗臉，倒屎倒尿，擦洗身子，喂飯……由于太累，到了半夜，不管病房里怎么吵鬧，他坐在凳子上，靠著墻壁，一睡能睡好幾個小時。
兩天后，老太婆的情況有了明顯好轉。易厲害找來一張白紙一支筆，想讓她畫點什么有用的信息，比如她住的地方的標志性建筑，或者親人的電話號碼。但是，這招沒有。老太婆雖然醒了，但腦子好像還迷糊著，只有送吃的東西，她才會顯出活力。
易厲害很絕望，不知道自己還要陷在醫(yī)院多久。當然，就算她的親人真來了，對他來說也不是好消息。因為，他們勢必會揪住他，吵他鬧他，把他弄得傾家蕩產為止。那樣的結果，易厲害并不害怕，他早就傾家蕩產了?，F(xiàn)在盼望的，不過是速戰(zhàn)速決，來個一痛了之。
當天晚上，在醫(yī)院漆黑的走廊盡頭，易厲害昏昏沉沉地坐了大半夜。天，漸漸地亮堂起來。樓下，開始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響。醫(yī)院的外面，不時傳來尖利的車輛喇叭聲。
老太婆沒人認領，我偷偷地帶走她，把她丟到遠地方，神不知鬼不覺，世風日下的現(xiàn)在不會有人管閑事的。想到這，易厲害猛地爬起來，朝412病房走去。走到病房門前，他又停住了腳步，心想：都六天了，老太婆家人沒有任何反應，沒有找上門來，可見，她也是個苦命人，這樣把她丟掉，是不是太殘忍了？
想到這，易厲害又轉過身子，慢慢地離開病房，朝走廊盡頭走去。
不行，要是我不把她盡快處理掉，這輩子算是完了！于是，易厲害又急轉身子，快步進了病房。病床上，老太婆睡得正香，臉上浮著幸福的笑意。另外兩個病人和病人的家屬，也都睡著了。
管不得那么多了！走到病床前，易厲害伸出手，探到老太婆的背下，試圖去搬她。
老太婆猛地睜開眼睛，發(fā)出一聲囈語，說：“哎喲，疼！”
易厲害驚了一下，急忙收回手說：“你現(xiàn)在能說話了？”
老太婆怔了好一會，看清楚是易厲害，才點了點頭，說：“好人，你是好人，這么多天，你都沒跑！”老太婆的聲音很蒼老，又啞又澀。
她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意圖？易厲害尷尬地笑了笑，說：“交警收了我的證件，我敢跑哪去？”
老太婆的臉上浮出感激，她還是不停地說：“好人，好人，真是好人！”
易厲害說：“快過節(jié)了了，你的家在哪里？我好通知你的家人，陪你在醫(yī)院過節(jié)。如果他們愿意照顧你，到時候我付工錢給他們?！?p> 老太婆費力地搖了搖頭，說：“我沒家！”說完，淚水從她的眼角滲出，順著皺紋，流到慘白的枕頭上。那眼里，分明是無助和哀憐！看來，她是個孤寡老人，沒有任何親人。
想到這，易厲害自然而然生出同情。他狠狠地想，如果命運一定要為難我，那就盡管為難我吧，反正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不再害怕失去什么。他咽了咽有些干澀的喉嚨，說：“老太婆，和你講實話，我早就沒錢給你繳住院費了，還欠醫(yī)院好幾千，怎么辦？”
聽到這話，老太婆很平靜，坦然說：“那就賴到他們趕咱走的那天?！?p> 她說的是“咱”，而不是“我”，她把我當作了親人。易厲害聽了，心中有股說不出的酸楚。今天是約定交醫(yī)藥費的最后一天，明天院方肯定會派人催交的。想到這，易厲害有些忐忑。畢竟，這是耍賴皮，他有些不習慣。
果然，次日早上，查房的醫(yī)生說：“老人家，如果你再不交醫(yī)藥費，我們就只能停止治療了?！彼麄冎酪讌柡κ钦厥滤緳C，再逼他肯定很難逼到錢了。所以，換了方式，以停止治療去威脅老太婆，要她去逼肇事司機想辦法。拖欠醫(yī)藥費的病人各式各樣，他們得采取不同的方法，才有可能得到拖欠的醫(yī)藥費。
沒想到，老太婆并不買賬，說：“醫(yī)生啊，這位小哥是個好人，要是有錢，他肯定交了?，F(xiàn)在欠著，他也是沒辦法，你們就行行好，先治著，等我好了，我來幫你們醫(yī)院免費打掃衛(wèi)生，成嗎？”
醫(yī)生愣了一下，說：“老人家，我是在幫你，你怎么倒替他說話了？他撞了你，就得負責。要是都像他這樣賴賬，我們醫(yī)院早就垮了。”
易厲害正想耍賴，但又擔心激化矛盾，只得忍著。忽地，他想到了一個法子，便說：“醫(yī)生，我的車還扣在交警手中，你做個證人，就說我和傷者私下里協(xié)商好了，讓他們把車還給我。這樣的話，我可以拉客掙錢，幫她交醫(yī)藥費。”
老太婆連連點頭，說：“這個主意可以，你是好人，我相信你。醫(yī)生，你就幫他證明一下，好讓他掙錢交醫(yī)藥費。”
這個法子不是很好，可總比沒法子要好。見老太婆認可，醫(yī)生只得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