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將軍府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騙我,但我知道,他早晚會把那兩個人的身份告訴我的。
馬車穿行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窗外的喧鬧聲一直刺著我的耳膜。本來的好奇感在長時間的吵鬧之下全部消弭殆盡,只剩了微微的煩躁。不過好在馬車走得很快,沒有多久便停了。
許沉淵下車,拉著我站在了一座偌大的府邸前。眼前的宅子有一道高高的墻,和城墻一般,不過要矮很多。墻樓上插了一排紅色的大旗,后有士兵把守。樓下站了許多人,顯然都是在等許沉淵的。見了他,他們紛紛彎腰行禮,恭恭敬敬,頭都不敢抬。
我怯生生地走在許沉淵背后,他卻不容,霸道地把我拉在了他身邊。隔遠(yuǎn)了看,仆人們分明都不敢抬頭,可當(dāng)從他們之中走過時,我卻感受到了許多目光。
于是我開始懷疑我自己,是不是沒有把衣服穿好,是哪里的結(jié)沒有系好嗎?還是發(fā)簪快要掉出來?
我的頭便更不敢抬起來了。
許沉淵察覺到,輕咳一聲,那些目光便都收了回去。他摟過我的腰,帶著我走進(jìn)了那高聳的墻樓之下。
再映入眼簾的,是一整座被水包圍的建筑。有一座假山坐落在路中央,假山后有一長長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有我看不懂的行云流水的字,而屏風(fēng)和假山之間卻有一棵不應(yīng)季的楓樹。那楓樹開得火紅,有些葉子灑落在地上、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和溫潤的春色大相徑庭。
兩旁的道路寬闊極了,走過假山,才看到主宅。層層階梯鋪在腳下,階旁站著和隱竹一樣好看的婢女。四層樓在我看來幾乎遮蔽了所有的光,翹起的屋檐角像是展翅欲飛的鳳凰,翩翩而華貴。檐下掛了風(fēng)鈴和燈籠,此時沒有火光,風(fēng)鈴卻被吹得叮當(dāng)作響。宅子里有什么我看不清,但繁雜交錯的水上長廊告訴我,這里可不止一座如此氣派的樓。
“好看嗎?”
他問我,我竟只能呆呆的點頭,因為我沒有任何詞匯能形容出這座我從未見過的雄偉建筑。一時間,我無法移開眼睛,也忘了我即將面對的是他的父母。
“沉淵——”
一個沉穩(wěn)而優(yōu)雅的女聲傳進(jìn)我的耳朵,把我游離的神兒給喚回來了。我緊張地捏了捏許沉淵的手,而他卻拉著我,對著來人彎下了腰。
“娘。”
那我應(yīng)該叫什么?算了,這時候不說話就好了。
“客套什么,都是一家人講那么多禮數(shù),抬起頭讓娘看看,都好久沒見你了?!?p> 于是我知趣地松開許沉淵的手,不打擾母子倆的溫情,渾身僵直站在一邊。我偷偷的打量著他的母親:明明是將軍府的老夫人,身上卻沒有那么多金銀珠寶,頭發(fā)雖已微白,但還是整整齊齊地打理好,沒有一絲碎發(fā)。整個人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里仍不失風(fēng)采。
“剛從朝廷回來???”
“是?!?p> “那這位姑娘可是圣上……”
“我沒有帶她去朝廷?!?p> 老夫人若有所思,然后拍了拍許沉淵的肩膀。
“我看你從進(jìn)門就拉著人家的手,可是心儀人家姑娘?”
許沉淵紅了耳朵。
“是?!?p> 這時候老將軍也出來了。老將軍興許是受過傷腿腳不靈便,拄著拐,不過硬氣不減。他身邊還跟著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嘴里叫著哥哥,分明想撲到許沉淵身邊,卻還穩(wěn)穩(wěn)地扶著老將軍。
“去吧,去找你哥哥,爹自己能走。”
小姑娘這才撒開老將軍的胳膊,撲到了許沉淵身邊。她還小,個子不高,只能抱著許沉淵的腰。撒了會兒嬌,又看向我。那雙不諳世事的大眼睛充滿了對我的好奇,但卻礙于羞澀,沒有開口。不過老夫人卻是看在眼里的,拉起小姑娘的手:
“季夏,這可是你小嫂子,也不問個好?”
“小嫂子?”
老將軍一聽,臉立刻就板起來了。本來久經(jīng)沙場磨練出來的氣場就讓人略帶恐懼和敬畏,這一板臉,我根本都不敢看他,只能低著頭。
“胡說什么,若是讓圣上聽到了,定要降罪!”
我知道,老將軍說的是許沉淵與公主的婚約。
“降罪,降什么罪,我們是大功臣!”老夫人白了老將軍一眼,把老將軍扶到椅子邊坐下,又過來拉我的手:“我們沉淵想娶哪家姑娘就娶哪家姑娘,將軍府的婚事還輪不到圣上來管?!?p> “你!”老將軍瞪了老夫人一眼,隨后又軟下來:“你也就是仗著是在咱們家里沒外人。”
“話粗理不粗,就是這樣。我們家代代為國效忠,怎么娶個老婆還沒有自由啦?你當(dāng)年不也是一把硬骨頭跟先帝犟非要娶我?”
老夫人說完便笑了,眼角有些皺紋。不過我也能看出來,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幸福。
“姑娘你叫什么?”
“我……我叫薩納爾,是天山族人?!?p> 老夫人看出我的緊張,拉著我的手跟他們一家坐到了一起:
“不用拘束,沉淵帶回來的姑娘肯定是好姑娘,這兒啊以后就是你的家,我們早晚是一家人的。”
“謝謝夫人……”
我坐在老夫人身邊,局促不安。面對不茍言笑的老將軍,我甚至都不敢抬頭。許沉淵坐在我對面,小姑娘坐在他腿上,仍舊好奇地看著我。
“季夏,不跟你小嫂子介紹介紹你自己?”
她歪了歪頭看向老將軍,老將軍點了點頭,她才從許沉淵腿上蹦下來,走到我面前對我伸出肉肉的小胳膊。
“我是許季夏,今年八歲啦,你呢?”
“我叫薩納爾,今年十七歲?!?p> 然后我拉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腕上也有一個小鈴鐺,和我一拉,我的大銅鈴和她的小鈴鐺就一起響。
“薩納爾姐姐,你的眼睛為什么是藍(lán)色的呀,好漂亮。”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倒是老夫人替我解了圍:
“小嫂子是天山族的人,天山族呀有一個神池,是神仙住的地方,所以天山族的人眼睛都很漂亮。不過只有守護(hù)神池的神女眼睛才是這么好看的藍(lán)色哦,你看,像不像寶石?”
我不禁訝異。
老夫人一眼便知我是神女?
許沉淵與我有一樣的疑問,老夫人看出,繼續(xù)道:
“圣上那位已故的雪貴妃就是天山族的神女,我有緣見過雪貴妃一面,也好奇貴妃的模樣,便查了很多典籍。不過我沒想到這輩子能再見到一位神女,不知雪貴妃與你是否有什么淵源呢?”
雪貴妃?我并不知道。但我見過的與我一樣有藍(lán)色眼睛的人,只有我的姑姑薩仁圖雅。是她,帶著小時候的我走進(jìn)了神池,而后,我再沒有見過她。
“雪貴妃……為何叫雪貴妃?”
“貴妃很白,像雪一樣白,中原沒有像雪貴妃一樣白的姑娘了。”
我一驚。
“我的姑姑也是神女,但十幾年前我就沒有再見過她了。她叫薩仁圖雅,是月光的意思。因為她的皮膚很白,所以……才叫薩仁圖雅?!?p> 屋內(nèi)的人有一瞬間都沒有說話。
“但是雪貴妃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垂下了頭。
“我不知姑姑究竟去了哪里,也許只是巧合而已?!?p> 許沉淵適時地終結(jié)了這個話題,畫風(fēng)一轉(zhuǎn)開始談吃飯。老夫人一聽吃飯來了精神,又開始打趣:
“這么惦記吃飯,多惦記惦記自己的喜宴,娘可不管你怎么擺,所有的你自己來?!?p> “我怎么會安排喜宴,還要娘幫我的?!?p> 季夏笑嘻嘻地轉(zhuǎn)頭看許沉淵,不乏幸災(zāi)樂禍:
“哥哥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決,我現(xiàn)在都會自己編發(fā)了,你連喜宴都不會?!?p> 許沉淵皺起鼻子,捏了捏季夏的小臉。
“等你出嫁那天自己穿喜服,哥哥可不管你。”
季夏一抱胳膊:
“本來也不要你管?!?p> 然后季夏就跑到老將軍身邊,拉著老將軍的胳膊去了后院。許沉淵就麻煩了,一手扶著老夫人,一手拉著我。邁過門檻的時候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轉(zhuǎn)頭看我。我被他嚇了一跳,問他怎么了,他卻松了口氣:
“你第一天來這里,怕你沒有看到門檻。”
“我哪有那么傻,青嵐告訴過我的?!?p> 然后我便知道我說錯了話,因為他的表情一下就變了。我趕忙低頭,邁過門檻走到了他身邊。倒是老夫人,聽我提起青嵐,好奇地問:
“你也認(rèn)識青嵐?”
我點了點頭,許沉淵解釋:
“在天山族的時候是她救了我和青嵐。”
“哦?青嵐也去了?”
許沉淵點頭。
“這小子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敢做?!崩戏蛉诵Γ骸安贿^也是,這孩子小時候就想上戰(zhàn)場,也算圓他一個夢了。不過沉淵你以后可得記著,他要是再要上戰(zhàn)場你可不能讓他胡鬧,太亂來了?!?p> “嗯,知道。”
我不免疑惑:青嵐也是男子漢,為什么他不能上戰(zhàn)場,而且就是胡鬧呢?我看他的武功身手也不差,沒理由……
許沉淵看我出神,問我:
“你知道為什么中原都有門檻嗎?”
我當(dāng)然不知道。
“設(shè)一道門檻,外面的病氣、邪氣,就都進(jìn)不來了,家里的才氣、福氣也不會出去。”
我恍然大悟:我一直覺得這些東西只有天山族才會信,沒想到中原也有這么多。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人都希望有個好兆頭,身邊的東西自然就成了寄托。
可是如果有天,有門檻都擋不住的東西呢?如果真的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那是因為門檻不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