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離開你,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事(一)
今天是果果六歲的生日,過完這個生日,果果就要上小學了。
高媛阿姨在兩年前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取名田忻(xin)。
果果的大名,高媛阿姨一家和方蕙商量后,決定讓果果隨母親姓,單名一個曄(ye)字。
今天正好是個周六,午飯后,方蕙按照和高媛阿姨一家商量好的,帶著果果出了門。
方蕙駕駛著一輛兩箱的小轎車,果果乖乖的坐在后排的兒童安全座椅里。
這輛車是方蕙向高媛阿姨臨時借來用的,她在大一時就被董琴硬拉著一起去學習駕駛車輛,并在半年后順利的拿到了駕駛執(zhí)照,可她一直沒有買車,一來是因為確實沒有必要,二來對于駕駛車輛她出于本能的總有些抗拒的心理。
但在必要的時候,她還是能很好的駕馭車輛的,比如說今天。
果果是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的父親明宸,方蕙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相較方蕓的面部特性,很明顯的果果應該是遺傳到他的親生父親的容貌更多。
他有一雙特別明亮有神的眼睛,眼睫毛甚至比一般小女孩的還要長些,高挺的鼻梁下微微上翹的嘴唇,泛著健康紅潤的色澤,但此時他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方蕙從后視鏡里能看到他和一頭柔順濃密的黑發(fā)的發(fā)梢附在眉眼上方,遮住了他的那雙大眼睛。
除了他的身量比同齡的男孩子偏瘦一些外,在他的身上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與早產(chǎn)兒有關的痕跡了。
他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而且他似乎已經(jīng)忍了好一會兒了,終于他忍不住抬起頭來開口問方蕙:“姨媽,我們今天是要去看望母親嗎?”
“是的,姨媽不是答應過你,等你滿六歲時就會帶你去見你的母親。”
“母親見到我會高興嗎?”
“當然,你是你的母親在這個世界上最疼愛的人?!?p> 果果沉默了一會兒,他小聲地說:“母親會不會是因為我才會睡得這樣久?”
方蕙從后視鏡里看了看果果,他的目光中帶著疑問的神情正看向她,臉上滿是傷心、憂郁的表情。方蕙恍然,原來他的小腦袋里一直因為這個原因而擔憂著。
方蕙放緩語速說道:“姨媽不是告訴過你,你的母親從未后悔生下你,我想她這一生認為最值得去做的事情就是給了你生命,你是她最最心愛的寶貝,無論讓她付出什么她都會覺得是值得的?!?p> 果果聽了方蕙的話抬起頭來,他的眼睛在閃閃發(fā)亮,他的語氣變得輕松起來:“果果也非常愛母親?!?p> 方蕙和果果站在方蕓的床前,方蕙說:“小蕓,我答應過你,等到果果滿六歲時,我會帶他來見你,你好好看看你的兒子,他馬上就要成為一名小學生了,你心里歡喜得緊吧!”
果果仰著頭看向方蕙,方蕙鼓勵果果說:“你和你的母親說會兒話吧,你的母親心里一直盼望著能見到你呢!”
果果的小手撫上了母親的手:“母親,果果來看您了,以后我會和姨媽一起經(jīng)常來看您的。您快點醒過來,親眼看看果果。果果長大了想當個醫(yī)生,這樣果果就可以一直照顧您了。”
方蕙的眼中閃動著淚花,她撫摸著果果的肩頭說:“小蕓,趕快醒過來吧,你難道不想親眼看著果果長大成人嗎?”
方蕙從高媛阿姨家里出來,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多鐘了,她突然很想回父母的老房子里去呆上一會兒。
工作后她就很少回到父母家去了,一方面是因為父母家離她現(xiàn)在上班的單位大樓實在有點遠,另一個方面,雖然她一直不愿提及,但她知道她避開回到父母家的真實原因,是因為每次當她回到那里,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耿楨,而這些年她一直都在拼盡全力的不去想他。
進了家門,方蕙環(huán)顧四周,家里的一切還是老樣子,什么都未曾改變,所有的家具陳設都在原位,而且干凈整潔、一塵不染,看來家政工一直沒有間斷過來這里清潔打掃。
客廳餐桌上的那只透明水晶花瓶里和以往一樣插著一束鮮活的粉紅色匆忘我,看著那束勿忘我,方蕙的眼眶突然間就濕潤了,她不敢多看,逃似的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不想開燈,剛才從高媛阿姨家出來的時候,天色就變得陰沉沉的,盛夏的天氣像極了孩子的臉,現(xiàn)在才傍晚時分,天色就已經(jīng)完全暗沉下來了。
方蕙感覺有些發(fā)困,她合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本來只想小睡一會兒,可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密集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發(fā)出的噼噼啪啪的聲響在她的耳中聽來竟如催眠曲一般,她的眼皮重得怎樣都睜不開,于是她隨著心意沉到深深的夢境里去了。
她又做了相同的夢,前半段與以往做過的無數(shù)次的那個夢境無異,只是這一次當她認出夢中的方蕓后,方蕓像兒時一樣背對著她縮在她的懷里沉睡著,她也和兒時一樣緊緊地把方蕓摟在她的身前。
只是她心里很清楚此刻在她的身后是耿楨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她很想轉(zhuǎn)過頭去仔細的看一看他,伸手摸一摸他的臉,但不管她怎樣努力她的身體都無法動彈半分。
她心中焦急異常,無論怎樣張大了嘴也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她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正在傷心難過得無法自已的時侯,突然一陣急促的鈴聲把她從夢魘中驚醒了,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直到確定了鈴聲是從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里發(fā)出來的,她才完全清醒過來。
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把手機拿在手里,黑暗的房間里只有手機屏隨著鈴聲的響動而閃爍著,上面顯示著“徐雋”的名字。
方蕙劃動接聽鍵,電話里傳來她熟悉的那個男人的聲音:“你在哪里?”
“我在父母家。”方蕙據(jù)實相告。
“需要我來接你嗎?”
方蕙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晚間十點三十六分,她沒有料想到自己竟睡了這么久,她答道:“不用了,你明天還要出差,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我再過十分鐘就出門回去了。地鐵站就在學校門口,你是知道的?!?p> “你在你父母家?那你出門前找件外套穿上吧,夜里起風了,一定要記得帶傘,外面雨很大,回來路上小心?!狈睫ゴ鹆寺暋昂谩?,便掛斷了電話。
她打開房間里的頂燈,拉開床邊大衣柜的門,想找一件薄外套穿上。
房間里的這只大衣柜她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打開過了,方蕙一邊在里面翻找衣服,一邊想,應該是從那年她決定搬去耿楨的公寓開始,她就沒有在這里面拿過東西了吧?
但她沒有在衣柜里聞到絲毫的異味,應該是鐘點工隔上一段時間就會把里面的衣物全部都拿出去晾曬一遍的緣故吧。
方蕙依稀記得有一件大學時代的粉色防雨外套就放在柜子左邊最里面的那一摞衣服里,她把上半身探進柜子里,幾乎翻到了最下層才看到了那件她想要的外套,她想直接從那摞衣服里抽出壓在最下面的那件外套來,又不想弄亂壓在上面的那些衣物,很費了些力氣剛把衣服抽出來,堆放在上面的那些衣物還是隨著那件外套的抽出在瞬間傾倒了。
看著亂成一團的衣柜,方蕙嘆了口氣,自嘲的自言自語道:“這可真是現(xiàn)實版的‘弄巧成拙’了,算了,收拾吧?!?p> 方蕙把左半邊衣柜里的衣服幾乎全部都搬了出來堆放在床上,大衣柜的后壁板顯現(xiàn)出了一半來,方蕙把衣服重新疊好,按順序往衣柜里疊放的時候,她突然發(fā)現(xiàn)大衣柜的后壁板在衣柜里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有些奇怪,為什么后壁板上會有花紋,而且還是彩色的?
方蕙伸出手去摸了摸后壁板,觸到手里的感覺竟像是摸到了一塊鏡面。
方蕙心中生疑,她索性搬開靠近后壁板的所有衣物,一架半人高的玻璃畫框顯現(xiàn)在她的眼前。
方蕙把這架玻璃畫框從衣柜里搬出來,平放在床上,當她完全看清楚眼前的這幅畫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幅畫竟然就是高云慶爺爺畫展上展出的那幅名叫“春意滿人間”的畫作,這幅畫董琴當年本想托她的大哥買下后轉(zhuǎn)贈與她,可終歸還是晚了一步,據(jù)說當年是被一位匿名的買家在拍賣會前搶先一步買走了,原來當年那個匿名的買家竟然就是耿楨!
方蕙呆若木雞。這幅畫竟然就這樣靜靜的在她身邊“藏匿”了這么多年,今天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這場“意外”,這幅畫作不知道還要在這里被隱藏多久?
五年前發(fā)生的那一幕幕在一瞬間全都涌上了心頭,方蕙呆坐在床邊,前眼浮現(xiàn)出那些她本不愿再憶起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