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叟確定了四下無人，才拉著方權(quán)小聲說：
“一般外鄉(xiāng)人問這事，本地人是不敢言語的。但老朽看你可憐，便偷偷告知你，你可千萬不能外傳，或者與人說是我告知你的?！?p> 方權(quán)越聽越是納悶，心想買幾個燒餅的小事，如何弄的這般神神叨叨。瞧著這位老伯神色鄭重，想著定是背后有什么隱情。于是答道：
“老伯放心，小子只想填飽肚子，絕不會惹是生非。老伯請講便是?！?p> 老伯又看了看左右，壓低著嗓子說道：
“你到城里，可看見城正中那家英雄酒樓了？”
“小子當(dāng)然瞧見了。而且我在城內(nèi)轉(zhuǎn)了幾圈，便只看到這一家酒樓。”
老伯跺著腳說道：
“這城里哪還有其他酒樓，便只有這一家?！?p> 方權(quán)一驚，問道：
“這是為何？”
“這英雄酒樓在本地開了三十多年了，它剛開張時，我還是像你這么大的小伙。那時，這城內(nèi)商賈林立，好不熱鬧?？傻人_張之后，城內(nèi)就只剩這一家了?！?p> “難道是因?yàn)樗疑馓?，把別家都擠兌黃了？”
老伯搖頭說道：
“當(dāng)然不是，不然怎么會街邊連賣面食的小鋪?zhàn)佣紱]有?！?p> “對呀，小子就是想買點(diǎn)干糧罷了?？墒且患乙矝]尋到?！?p> 老伯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說道：
“算了，算了。你一個外鄉(xiāng)人知道這些也無用，免得惹禍上身。老朽奉勸你，忍著點(diǎn)餓。出城往西走，四五十里就有一個小村。到那里再買吃食吧。”
方權(quán)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哪里肯依從，忙回道：
“老伯行行好，小子都餓了兩天了，實(shí)在走不得四五十里路。而且小子是要往北邊去投親戚的。這往西再繞一圈，身上盤纏可就不夠了?！?p> “好，那老朽就跟你說說。說完你也就死心了?！?p> 方權(quán)喜道：“老伯請講?！?p> 這老伯聲音又低了幾分，方權(quán)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才聽的清楚。
“那英雄酒樓的大掌柜名做趙鳳，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惡霸，更有個混號喚作鎮(zhèn)西北。自從他開了酒樓后，就天天著人去砸別家的飯館、店鋪。如此砸了三月，城內(nèi)就連一家敢賣吃食的地方也沒有了?！?p> 方權(quán)聽到一個酒樓掌柜竟然如此蠻橫跋扈，驚訝的問道：
“那些被砸的店鋪如何不去報官，怎么就任由他欺負(fù)？”
老伯面露不屑的神色說道：
“呵，報官有何用，那縣老爺早與這家老板沆瀣一氣。聽說兩人原本就有些親戚，年年又能分到些紅利。所以去報官也不過就是自討苦吃罷了?！?p> 方權(quán)聽到此言，追問道：
“縣令才是多大的官職，就敢做出這等事來。那你們怎么不去郡里告發(fā)與他?！?p> “郡里？郡里還不是跟這些人一丘之貉。當(dāng)初也有幾個不知死活的人去郡里告狀，都被衙役打個半死，送了回來。那惡霸聲稱，誰再敢對外地人提起此事的緣由，就滅誰的滿門?！?p> 方權(quán)一口氣直往上沖，怒道：
“這朗朗乾坤，難道就沒有王法了？郡守不行，就去告知州。知州還不行，就去告到尚書令，告到朝廷。我就不信這天下還沒有講理的地方?！?p> 老伯嘆了口氣說道：
“你這人還是年輕，不懂得世故。自古以來官官相護(hù)，官商勾結(jié)都是司空見慣的事。咱們這些平民百姓能惹起哪個？能告的起哪個？”
“老伯這話小子可不敢茍同。你們果真告到朝廷去，朝廷難道會不管百姓死活？”
“唉，說你年輕你還不信。莫說那皇帝老兒就是這天下最大的地主惡霸。就算他真的為咱們百姓著想，嚴(yán)懲了縣令和郡守。那再換一個縣令、郡守來，還不是如此行事？說不定比這個更甚。”
“天下間難道就沒有好官了？”
“呵，這官都是他們世家大族祖祖輩輩把持著。老子是縣令，兒子也就是縣令；老子是郡守，兒子也就是郡守。老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哪找好官去。”
方權(quán)默然不語，不知道如何作答。這些天來流落鄉(xiāng)里，遇到的人、見到的事都是他從沒想過的。在他心中，大虞的百姓就算不是大富大貴，起碼也應(yīng)該能安居樂業(yè)才對。
可前有邢大虎講饑荒時易子相食的慘狀，后有這老伯說地主官員霸凌一方的惡行。這些事一次次打擊著他的內(nèi)心，逼著他看清表面光鮮的虞帝國下面，底層百姓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方權(quán)茫然的問道：
“三十年來，本地百姓就這樣一直忍耐著？”
“幾次出去告狀的都沒什么好下場，更有甚的直接就被打死了把尸體抬了回來。此后就再也沒人敢多一句嘴。偶爾有外地人來問起此事，大伙怕惹禍上身，也都三緘其口?！?p> “所以平日如果想吃酒聚會，就只能都去這英雄樓了？”
“何止是吃酒聚會，連燒餅饅頭這些干糧，也只能去他家買。一樣的東西，他家比別處貴了三四倍還多?，F(xiàn)在城內(nèi)的小戶人家不是迫不得已，全在家自己開火?！?p> 方權(quán)再也忍耐不住，大罵道：
“豬狗一樣的東西，真把自己當(dāng)天王老子了！就是把他大卸八塊，都不解我心中的怒氣?！?p> 老伯見狀，趕緊攔著方權(quán)說道：
“你這孩子，剛剛不是說好不惹是生非么。你可別去逞匹夫之勇，自己沒好果子吃不說，再連累了我?！?p> 方權(quán)心想不能與這人糾纏，于是說道：
“老伯請放心。小子有啥本事敢和這樣的人作對，我不過罵幾句痛快痛快口舌罷了?！?p> 老伯這才放下心來，嘴里念叨著：“這就好，這就好。”
“既然買不到干糧，小子可得出城趕路去了，好爭取明早能趕達(dá)到前面的村店。感謝老伯教誨，這便告辭。
方權(quán)編了幾句謊話，辭別了這老伯。徑直去尋那英雄酒樓。
來到酒樓門口，看著兩杖來高的牌匾，燙金的英雄酒樓四個大字耀眼奪目。往里面望去，更是一派富麗堂皇。方權(quán)心中一陣?yán)湫Γ?p> 腌臜豬狗，也配的上英雄二字？！今日小爺就讓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英雄。
吳鉤雪明
英雄酒樓的名字是為了致敬金老，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也能俠骨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