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嚴祿

　　“嚴老板，實在對不住，工廠出了點問題，我沒辦法按照原來的價格給你供貨了，你看，咱們是重新簽合同還是……？”

　　嚴祿捏了捏眉心，這幾天不停接到類似的電話，套路他都爛熟于心，盡管臉色難看，等回答的時候聲音還是穩(wěn)穩(wěn)地，“重新簽合同怎么個簽法？”

　　電話那頭竊喜，說話流利了很多：“價格肯定不是原來的價了，在原來的基礎上漲幅增加30%，其他內(nèi)容不變?！?p>　　嚴祿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話說出口卻變成了：“老黃，咱們也合作了好幾年了，從我這店剛開始，就是從你這進的貨，這些年價格年年變，我可有過二話？你這突然說提價就要提價，可就過了??！”

　　黃金榮本來也不敢把人得罪狠了，不過，現(xiàn)在背后有人撐腰，他膽氣壯得很。

　　“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呀，工廠不景氣，不提價沒法經(jīng)營下去了。您要是不能接受提價，那咱們解除合同也是可以的。”

　　“然后讓我付你違約金？”嚴祿哂笑一聲，電話里，黃金榮清楚了聽見這一聲笑，心里頓時一哆嗦，話說出來就沒剛才強硬了，“不敢不敢……違約金算我的……”

　　嚴祿低聲笑了起來：“呵呵，那我還得謝謝您咯？”

　　一個“您”字，讓黃金榮腳軟了軟，但隨即又想起那人的吩咐，膽子又大了一點，反正都得罪了，那就得罪到底吧。

　　“不客氣，看在咱們是老客戶的份上違約金就不提了?！?p>　　嚴祿實在是好奇，他也就淡定地問了：“我說……”黃金榮的心隨著對方拉長的語調(diào)提得高高的，仿佛在等另一只靴子落下來。

　　“……讓我猜猜，你們這一股腦兒的都找我解約，要么就提價，背后哪個高人在指點？目的是什么？”

　　黃金榮都快嚇尿了，連連擺手，擺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對方看不見，這才冷靜了一下，避免了語無倫次的尷尬。

　　“您想多了，真不是那么回事兒……您再仔細考慮考慮，解約還是加價，我就先不打擾您了。”

　　掛了電話，嚴祿陷在沙發(fā)椅里沉思。

　　所有的問題都集中到一起來了，說背后沒人搞他打死嚴祿都不相信，可是那些人嘴巴跟蚌殼似的，一句話也套不出來，這讓老嚴有些煩躁。

　　從接到第一個解約的電話開始，他就讓人暗中去查了，但是任憑他怎么查都查不到眉目。

　　幕后黑手藏得嚴嚴實實，又不清楚對方的目的，嚴祿捏了捏眉心，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這么失控的感覺了。

　　嚴祿冷笑一聲，靠在老板椅里轉(zhuǎn)圈圈。他捏著下巴認真反思，難道近年來自己做事的風格變得越來越溫和了？所以各個都以為他是軟柿子，都想來捏一把？！

　　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從文件柜里取出供貨合同慢慢翻。

　　助理小王是個很細致的人，他按照不同的類目將合同歸檔，讓嚴祿翻看起來方便了不少。

　　正想著要不要給小王加點工資，小王就敲門進來說：“老板，鄭律師到了?！?p>　　嚴祿合上文件夾，點點頭，“請他上來?！庇挚湫⊥酰骸白龅貌诲e！”

　　鄭律師是他從省里請過來的，專長是處理各類經(jīng)濟糾紛。

　　與其浪費時間跟人扯皮受氣，嚴祿覺得，專業(yè)的東西還是交給專業(yè)的人好，省時又省力。

　　起身送走了鄭律師，嚴祿回到辦公室就仰首靠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

　　他不喜歡麻煩，但不代表麻煩找到頭上還能忍耐，感謝這些年的修身養(yǎng)氣功夫到了家，不然不整到他們破產(chǎn)不算完。

　　看來得考慮下一步了，像這樣命脈捏在別人手上的感覺真不好。幾個項目思來想去，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

　　想到新項目，嚴祿突然想起某一份不知道被塞在哪個旮沓里蒙塵的企劃書來了。

　　本來是準備冷處理的，所以晾了一個多月，但是現(xiàn)在嚴祿突然來了興趣。

　　他在抽屜里面翻找半天，終于找到了被一堆文件壓在底下的企劃書。

　　嚴祿懶懶地往老板椅上一倒，長腿交疊架在辦公桌上，翻著企劃書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

　　寫這企劃書的人并不怎么高明，涉及很多商業(yè)操作的東西，嚴祿自認有無數(shù)種方案都能做的比對方更好，更漂亮。

　　不過想到那個小丫頭的年紀，嚴祿又釋然了。

　　釋然了的嚴祿終于有耐心，逐字逐句地把整份企劃書看到最后。

　　他不否認對方的想法不錯，但是對他來說還是太嫩了點。

　　唯一吸引他的地方，是企劃書后面附著的幾張服裝設計手稿。

　　衣食住行一直都是與民生有關(guān)的東西，日常生活誰也少不了。

　　衣在前，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像他能一眼挖掘那些讓人眼前一亮的玩具公仔的價值一樣，老嚴對時尚的敏感度更強，幾乎是一看到那些手稿，他就敢斷定，不管這份企劃書能不能做成功，那些手稿絕對不會被埋沒。

　　就算自己不生產(chǎn)，把這些手稿賣給服裝廠也會有不菲的收入。

　　想來那個小丫頭提出用技術(shù)入股的形式來合作，也不是不可行的，但前提是，這份企劃要由他來實施。

　　然而，看到最后，嚴祿卻哭笑不得，因為通篇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聯(lián)絡方式。

　　這也是玉蘭的失誤。

　　她當初寫這份企劃書的時候是沖著賀曉霜去的，因為是當面轉(zhuǎn)交，所以根本沒有考慮聯(lián)系方式，完全不知道玉梅還拿了同樣的企劃書給嚴祿。

　　不過，這種小問題并難不倒嚴祿，他記得小姑娘正月里來過，把玩具公仔的供貨合同重新?lián)Q了一份，上面蓋了新飾界的公章，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一個人不容易，找一家小作坊還是不難的。

　　叫來了小王，問清楚了地址，嚴祿決定自己驅(qū)車去找玉梅。

　　玉梅準備出發(fā)回家，被玉書叫到辦公室好一頓念，千叮嚀萬囑咐，讓她穩(wěn)住不準跟阿娘亂發(fā)脾氣。

　　玉書知道自家老娘有點急躁，稍一撩撥就容易炸毛，偏偏大妹脾氣也倔，兩個人碰到一塊不起爭執(zhí)都難。

　　玉梅撇撇嘴，哪里是她喜歡先發(fā)脾氣了，哪次不都是被別人氣的？

　　玉書不理會她的小心機，捏著書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無奈地說：“你呀，她是咱們阿娘，你非要跟她計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讓一讓她怎么了？”

　　考慮到家里沒電話不方便，玉書之前已經(jīng)跟人打了招呼，趁著玉梅回家，正好把家里的電話裝起來，省的再出現(xiàn)自家老娘胡亂包攬的事情來，也方便跟玉蘭溝通設計上的細節(jié)。

　　被玉書疲勞轟炸半小時，終于解脫了的玉梅出門就看見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停在廠門口。

　　玉梅以為是來訂貨的客人，反正玉書在辦公室，她趕時間就不準備搭理了。

　　誰知，剛經(jīng)過車旁邊，就看見車門打開，一身休閑裝的嚴祿從車里跨出來了。

　　玉蘭看著依舊一身儒雅的男人，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有點委屈。

　　這感覺來得如此奇怪，奇怪到玉梅來不及深思背后的含義。

　　那份企劃書在他案頭放了快兩個月了吧？

　　玉梅郁悶地想，一直沒有回音，她都打算放棄了，但是舍不得玉蘭花費的心血，她正準備等從家里回來以后再去找嚴祿的，誰知道嚴祿會自己找上門來。

　　出于禮貌，玉梅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問一句的：“嚴老板是準備來參觀我們的廠房嗎？”

　　嚴祿覺得一段時間不見，這個姑娘虛偽了挺多，瞧瞧這話問的，一點水平都沒有。

　　明明是想問他企劃書看得怎么樣了，偏還要說不著邊際的客套話。

　　這么一個小加工廠，有什么值得他參觀的？

　　玉梅也在心里吐槽：“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笨吹絿赖撜郎蕚湔f話，玉梅歪著頭，問他：“您是來看玩具的生產(chǎn)進度嗎？您放心，都快好了，誤不了您的事?！?p>　　嚴祿靠在車前，看到玉梅類似賭氣的話，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想笑。

　　他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掩住笑，說：“我放心，今天過來是想和你談談你那份企劃書的事。你沒給我留聯(lián)系方式，我事情又多，所以才等到現(xiàn)在才上門。”

　　玉梅囧了，敢情還是自己的錯了？心里暗罵嚴祿一聲奸詐，玉梅抬起頭，正色地說：“啊，抱歉，我給忘記了。”

　　理直氣壯的很。

　　嚴祿還沒說話，玉梅又噼里啪啦地說了一串：“麻煩您白跑一趟了，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我現(xiàn)在有事要出去，明天才回來，要么咱們再約時間？”

　　嚴祿總覺得這個小姑娘傲嬌的樣子很像一只貓，看她背著包確實一副出門的樣子，就點了點頭說：“行吧，那給我聯(lián)系方式，回頭聯(lián)系你。”

　　接過玉梅遞過來的名片，掃了一眼號碼記在心里，看玉梅準備走，就多嘴問了一句：“你去哪？要我捎你一段不？”

　　玉梅看了看周邊，這里離市區(qū)有點距離，公交車一天只有兩班，出租車更少，她平時來去都是坐當?shù)厝说哪Φ?。此時聽見嚴祿問起，她也不矯情，說：“我要去車站，方便嗎？”

　　嚴祿心想：“既然說了捎你一段怎么又能說不順路了，不帶這么玩的，必須得順路啊?！崩_副駕駛的車門，做了一個紳士的請上車的動作。

　　玉梅噗嗤笑了起來，誠懇地道了謝，坐進副駕駛座里。

　　車子調(diào)了個頭，噴出一道黑色的尾氣，駛離了工廠。

　　何阿秀知道玉梅今天要回家，本來想讓她幫忙捎帶東西回家的。不過她手上的活沒忙完，一直磨磨蹭蹭沒來得及說。等到想起來找玉梅說的時候，就看見玉梅上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車子，車子很快開走了。

　　她咬著唇站在那兒半天沒動彈。

　　那個年輕的男人長得好看又穿得體面，一看就是有錢人，不知道是不是玉梅的對象？

　　以前玉梅家里窮得讓人瞧不起，村里就算有小伙子看上她，也因為她家的條件退縮了。

　　誰知這才多久的功夫，玉書一畢業(yè)就開了廠子，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們家里就能把債務還清了。

　　現(xiàn)在玉梅又談了有錢的對象，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當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奶奶了。

　　何阿秀仿佛咬了半個酸檸檬，從嘴里一直酸到心里。

　　玉梅的命怎么那么好？

　　玉書下了樓往車間去，就看見何阿秀傻呆呆地杵在門口，就奇怪地問她：“你有什么事嗎傻站在這里？”

　　何阿秀嚇了一跳，回過神答道：“沒，沒什么事。”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玉書，“玉梅是坐誰的車回家嗎？我看到有小汽車來接她?！?p>　　她實際上更想問，那個年輕的男人是不是玉梅對象，不過對著玉書平靜的臉，她突然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玉書一愣，也沒多想，隨口答道：“估計是客戶的車吧，她要去車站坐車回家?！?p>　　何阿秀看玉書挺拔的背影一步一步走遠，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記憶里那個毛頭小子已經(jīng)開始變得穩(wěn)重干練，仿佛一塊璞玉，漸漸散發(fā)獨特的光彩。

　　何阿秀心里一動。

　　她已經(jīng)到了說親的年齡，阿娘怕她看上窮小子，總在她耳邊念叨，嫁人一定要嫁有錢人，以后才有能力幫襯家里人。

　　她雖然對阿娘的話不以為然，但為了以后能夠不吃苦，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嫁個家庭條件好一點的。

　　擱去年，玉書家里還債臺高筑，哪怕他長得再好，也還是屬于窮小子那一列的，絕對入不了何阿秀的眼。

　　可是現(xiàn)在，廠里的生意越來越好，想必不用多久，玉書家里的條件就能把村里很多人家比下去了。再看玉書這個人，長得儀表堂堂，又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更比別人多了幾分書卷氣，分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象。

　　何阿秀雙手輕輕拍了拍臉頰，暗暗想：“不能急，等年底生意再好一點了，我就跟爹娘說，到時候，爹娘一定不會反對我跟玉書在一起了?！?p>　　玉書不知道，因為偶然多嘴問了一句話，提早催開了一朵小小的桃花，也幸好不知道，反倒避免了小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