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傳到永和宮,蕙嬪自是毫無半分驚異,揣著一切盡在掌控。
她斜斜靠在引枕上,瑪瑙珠串在指尖快速撥動,不時發(fā)出玲瓏脆響。
“既然已經(jīng)發(fā)病,便是確診無疑......夜長夢多哪?!鞭遴牡?。
次日清晨,蕙嬪著一身茄紫地椒眼紋暗花綢常服,妝容比平日更精致些,神采奕奕的來了翊坤宮。
待眾妃嬪們都差不多到齊了,佟佳氏被貼身大宮女白鷺侍奉下來了明間,著一件杏黃地團(tuán)龍紋暗花直徑紗單氅衣,耳邊墜著柔潤奢華的東珠墜兒,一步一搖,顯得華美貴氣。
端端的在寶座上坐了,道:“諸位姐妹來得早?!?p> 眾人齊齊回應(yīng),按著位分依次行禮問了安。
“貴妃本就膚白,今日這件杏黃色氅子,更襯得明艷動人?!卑矉宓?。
“團(tuán)龍紋的料子是皇上賞的,只有皇后才配享有的紋樣,可見貴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倍藡宥系?。
端嬪是正黃旗包衣,出身不高,卻也算眉眼周正,身段高挑,本是佟佳氏引見于皇上才得承寵,不過卻也是個命運不濟(jì)的,進(jìn)宮已有五六年之久,只誕下一個公主,不到兩歲就夭折了。
蕙嬪朝宜嬪使了個眼神兒,宜嬪猶如腦袋上接了天線般,即收信號,道:“不知德貴人的病情如何了?!彼龘?dān)憂望向榮嬪,道:“聽說關(guān)在內(nèi)務(wù)府的瘋?cè)谧右呀?jīng)發(fā)病了?!?p> 她這一提,引起陣陣騷動。
佟佳氏道:“內(nèi)務(wù)府昨日也曾來報,說那犬是患了狂犬癥?!闭f著露出同情之色,亦是看向榮嬪,道:“烏雅氏現(xiàn)在如何?”
榮嬪道:“冬青每日去探兩次,說是境況不好?!彼匀徊恢?,冬青懼怕這病癥,哪敢近前探望,也只是問問月瑤,回去復(fù)命交差罷了。
“此為染疾,切不可令人輕易進(jìn)出探望?!辟〖咽隙诘?。
不等榮嬪接話,宜嬪驚恐的道:“榮姐姐心大,貴妃娘娘仁慈,這要以往,早打入冷宮自生自滅了,免得給長春宮招了病氣,這大人尚可承受,三阿哥小小年紀(jì),若出了什么差錯,可不好擔(dān)待哪。”說完這話,底下的人紛紛看向佟佳氏。
佟佳氏哪里聽不出來,這是說給她聽,等她下個決策呢。
蕙嬪此時才揚高了調(diào)子,立正言辭的道:“拖了這么久,那太監(jiān)是不是也該懲辦了?安嬪管教奴才不力,是不是也該對烏雅氏有個說法?”
“是啊貴妃娘娘,這宮里往后若動不動跑出個狗啊貓啊的傷人,叫臣妾以后如何敢出門啊?!倍藡暹@么“直言不諱”,確也是她所言,害怕的緊。
宜嬪與蕙嬪同氣連枝,少不得多說幾句,道:“娘娘,患了狂犬癥,便是給人判了死刑,這就等于出了人命,就算不給烏雅氏一個交代,也得給四阿哥一個交代哪?!?p> 宜嬪一提四阿哥,佟佳氏眼角毛細(xì)血管抽了三抽。
這兩人,今日有備而來,給她施加壓力一磅接一磅,現(xiàn)在搬出四阿哥,意思是她今日不早早的給出個決策,到時候都沒法兒給胤禛一個交代。
她長嘆口氣,道:“待會子去了太后那里,不得提起這事,免得大早上的給她添堵。已經(jīng)拖了半月有余,是不好再拖下去,若都有心過問,晚省的時候奏明太后吧?!?p> 安嬪神色自若,甚至還有點想笑——蕙嬪啊蕙嬪,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就算這事兒必須給個說法,也是太監(jiān)去送死,她無非就是監(jiān)管不力,也值當(dāng)?shù)倪@么大費周章。
蕙嬪迎上了她輕蔑的眼神兒,回她一個‘和老娘斗法,’你還差火候的眼神兒。
“娘娘,”回去的路上,春曉悄聲的道:“正如娘娘所料,貴妃又想把這事兒踢給太后?!?p> “為什么立佟佳氏掌管后宮,還不是她聽話?”蕙嬪抖抖衣襟兒,道:“牽涉皇子的生母還有安嬪的處置,她就不敢定奪了?!?p> 今日的時間似乎過得快些,距晚省的時候還差約摸著半個時辰,“去吧?!鞭宸愿赖馈?p> “是。”春曉得了令,吩咐了辦事太監(jiān),速速往慎刑司那邊去。
博爾濟(jì)吉特氏精神不濟(jì),她心下知道佟佳氏又把處理人這樣的事兒推給她,自個兒揀選的人,哭著也得幫,不立她的威,自個兒也累不是。
好在這事兒不算復(fù)雜,以往先例,后妃或是皇子患染疾,移入廢棄宮苑隔離,說白了也就是找個破落冷宮關(guān)起來等死,不能臟了好生住著的宮苑。就連當(dāng)年太皇太后染上天花,也要免不得夜里悄悄轉(zhuǎn)去南苑避疾,這個毋庸再論。既是太監(jiān)一人的錯,就殺了太監(jiān),罰安嬪幾個月俸祿也便了了。
“烏雅氏,就送到西苑去吧?!辈枬?jì)吉特氏道。
“太后,”榮嬪道:“西苑久未住人,院里那草都長得齊人高,烏雅氏去了會害怕的?!?p> “吆,”宜嬪道:“榮姐姐好生憐憫,你倒是惦記她害怕,你就不怕她死的時候,嚇著三阿哥?”
榮嬪嘴唇微微發(fā)抖,卻還是鼓了鼓氣兒,道:“臣妾教胤祉常懷仁孝之心,病了的是他德娘娘,既是長輩離世,何來懼怕?”
榮嬪這么一說,不能不說激起了太后的憐憫之心,正腦仁大的時候,忽被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來的小太監(jiān)給打斷了,小太監(jiān)急急地道:“回稟太后、貴妃娘娘,那永壽宮豢養(yǎng)太監(jiān)翻供了!喊著是安嬪娘娘指使他那么做的!”
安嬪登時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若是腳底有彈簧,怕是彈出歇山黃檐屋頂去,脫口而道:“胡扯什么!”
貴妃聽得扎耳朵,皺眉道:“安嬪,太后在呢。”意思是你注意言行。
安嬪這才被一言點醒,在身邊姐妹的勸慰下,坐立不安的坐回到椅子上去。
博爾濟(jì)吉特氏當(dāng)年眼瞅著自個兒那個不受寵的姑母皇后一路被先帝厭棄直到廢后,而后獨寵貴妃董鄂氏到瘋魔再到退位,什么光景沒見過,像今日這般清奇的還真是少見,她立了立身子,道:“把太監(jiān)帶上來吧?!?p> 小太監(jiān)被帶上來,布滿血絲的眼珠子,差點要瞪出眼眶去,布滿了血絲,他深深埋著頭,渾身瑟瑟發(fā)抖。
尚在貴妃的催促下,才一說話一咬舌頭的‘道出實情’:“安嬪娘娘給奴婢一瓶‘犬血’,讓奴婢按方法給那犬割破了舌頭喂下去,過了兩日,見那犬已有異樣,便按照娘娘的吩咐,隨犬前往貴人每日必經(jīng)的假山處......”
安嬪聽得目瞪口呆,幾要上前撕了太監(jiān)的嘴,還是被身邊的貼身婢女緊緊握住了攥緊的拳頭,才強(qiáng)作鎮(zhèn)靜的聽下去。
蕙嬪在正了正身子,臉色雖也稍稍發(fā)白,但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冷冷瞧了眼目瞪口呆的安嬪。
“安嬪為什么要讓你這么做?”太后問道。
“奴婢也不知,只管聽主子的吩咐??!”太監(jiān)哭喊著,就要把頭磕出血。
“好了好了拉住他。”佟佳氏可不想讓他在慈寧宮出什么臟事,畢竟今日這差使是她請求太后做主的呢。
貴妃一發(fā)話,旁邊的侍衛(wèi)上前,一把拉住了身如篩糠的小太監(jiān)。
“太監(jiān)無論如何都是死罪難逃,又何必說謊?!币藡宓?。
“宜嬪!你這賤人!莫不是你想禍害我!”安嬪終于忍不住大罵,轉(zhuǎn)而又忽然愣在當(dāng)處,忽然浮現(xiàn)起早上蕙嬪看她時候那怪異的眼光,半晌后,腦子才像開了光,靈光乍現(xiàn)一般的翻過神兒來,“蕙嬪!是你一手操控的吧,那太監(jiān)是不是被你收買,你指使他現(xiàn)在才翻供一口咬準(zhǔn)本宮,是怕給本宮留出時間尋找證據(jù)!”
“你糊涂啊,太后面前竟敢如此無禮!”蕙嬪呵斥道:“狗是你的狗,人也是你的人,在這里胡亂噴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