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太傅府。王肅將整理好的家傳《易學》呈給了司馬懿。
此時已是正始六年(245年)農(nóng)歷十二月。在司馬懿的運作下,鄧飏得到加官侍中,王肅也落得清閑,整理家傳《易學》。到了年底,他整理的《易學》終于完成,需要司馬懿上奏朝庭,作為太學的官方教材了。
“子雍,你整理的家傳《易學》,確實很有見地。老夫仔細看了此書可謂是集眾家之長。向者子上也曾向你透過,老夫想將你的家傳經(jīng)學作為太學教材,由此來看,這本易學完全可以供普天之下的學者鉆研學習?!?p> 王肅和王朗畢生的夙愿,正是將自家的學術(shù)理論教授給天下學子。所謂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并且教的學子,學習的正是自己的學術(shù)理論。他聽了司馬懿的話無比欣慰:“若如太傅所言,那一定可以告慰亡父在天之靈了!”
司馬懿擺擺手,道:“子雍,將你整理的家傳易學作為太學教材,上奏時,還要用點心思。我等下就要子上去聯(lián)系太尉蔣濟,司空高柔,還有衛(wèi)臻、王觀等人,要他們在朝堂上為我們說話。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蓖趺C連忙稱謝。
其實司馬懿這樣大力爭取王肅的經(jīng)學進入太學,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方面,王肅是經(jīng)學大家,自己和他聯(lián)姻,也是看中他巨大的學術(shù)影響力。更重要的方面,是因為王肅的學說,提倡的無為而治,正和曹爽正始改制針鋒相對。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通過掌握話語權(quán),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這也屬于意識形態(tài)之爭。
魏正始六年十二月初五,在司馬懿和一班老臣的力推下,魏主曹芳下詔,以故司徒王朗所作的《易傳》,作為五經(jīng)課試學者的官方指定經(jīng)學用書,送進了太學。
北國的冬天有些陰冷,在彤云籠罩下的洛陽城,似乎要下雪了。但在曹爽大將軍府內(nèi),銅制的火爐內(nèi),炭火正旺,與外面的世界相比,又是另一番其樂融融的景象。
一眾人等圍著火爐,相談甚歡,桓范、何晏、鄧飏、丁謐、畢軌、李勝等一班文臣坐在一邊,魯芝、辛敞、尹大目、楊綜、嚴世、路蕃、孫謙、潘舉等一班武將坐在一邊。那嚴世和路蕃,因為司馬師打擊,不斷接近尹大目,現(xiàn)在已成為大將軍府的重要人物。
就在眾人交談之時,外面喊聲忽起:“大將軍到!”眾人起身,肅立。
曹爽走了進來,眾人一齊見禮。曹爽在主位上坐下來,擺擺手:“眾等不必多禮,各請入座?!北娙诉d謝,齊齊坐下。
曹爽見眾人落座,朗聲道:“轉(zhuǎn)眼已是寒冬,歲首即將到來。今年以來,朝庭實施新政,自司隸和河南尹施行,效果是有目共睹哇。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接下來如何?愿聽諸位高見。”
李勝道:“大將軍,自從在河南尹實施收回中正之權(quán),如今不管是士族子弟人才推薦,還是人才選拔標準,都有了新的氣象?!?p> 何晏道:“李公昭說的不錯。如今河南尹試行新政,不管是京城,還是河南尹所轄各縣,人才推舉都是由吏部進行任免,政令出自尚書臺,朝廷的威望日隆。此皆是大將軍采納太初之言,推行新政所致?!?p> 畢軌道:“按照既定計劃,如今司隸一州已收回推薦之權(quán),建議大將軍將此法向其他州推廣。然后按照太初設(shè)想,撤銷郡一級行政區(qū)劃,只設(shè)州、縣兩級?!?p> 曹爽道:“此事可行,還請何平叔和鄧玄茂、丁彥靖三位尚書實施?!?p> 丁謐道:“大將軍,我等在開春之后,就實施此事。如今一件,卻是當務(wù)之急。請大將軍留意。”
曹爽道:“卻是何事?”
丁謐道:“大將軍難道忘卻,過不了多久,就是歲首了,按照慣例,陛下當會下詔,召見在外各地藩王。大將軍身為輔政,代天子行之。按我大魏律法,樂安王已到了換封地的時候,大將軍可以將樂安王北詣鄴城,將鄴城典農(nóng)作為樂安王的封地,這樣,那石仲容就再無立足之地。這樣,也可以對鄴城諸王有一個交代?!?p> 曹爽正欲開言,忽一人冷笑道:“彥靖此語,真可謂舍近求遠。重手足而忽視腹心也。”
曹爽視之,乃是桓范。曹爽不悅道:“智囊,鄴城乃是我大魏四都之一,諸王所居,為何不是腹心?”
桓范笑道:“大將軍,前者司馬太傅上奏朝庭,將王子雍經(jīng)學進入太學,此大有可畏。大將軍,你不想一想,王子雍經(jīng)學,處處體現(xiàn)清凈無為,與大將軍現(xiàn)行舉措相左。若太學生全受他影響,以后大將軍收中正之權(quán)、廢郡置州、縣的舉措,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到時悔之晚矣。”
鄧飏道:“大司農(nóng),大將軍奉天子詔令,厲行改革,為何是名不正言不順?”
桓范道:“玄茂,王子雍經(jīng)學是清凈無為,若太學生受了王子雍經(jīng)學所教,就會認為大將軍一系列舉措,是勞民傷財,妄改舊制,人心對大將軍不利。可不慎乎?”
曹爽這才意識到司馬懿將王肅經(jīng)學進入太學的嚴重影響,當下嘆了口氣,道:“可向者在朝堂上,一眾老臣都俱贊同將王肅經(jīng)學入太學,某當時也不好反對,在座諸位也沒有力駁。如今木已成舟,該如何是好?”
桓范笑道:“大將軍,這個就看何平叔的了。”
何晏道:“大將軍,向者聽聞王肅在整理家傳經(jīng)學,在下和丁彥靖等人經(jīng)過商議,我那本《道論》已經(jīng)寫完了。只要大將軍允準,在下就可以到太學進行講授。正好和王子雍的易學針鋒相對?!?p> 曹爽未及開言,丁謐道:“何平叔此舉大妙。在下以為,此舉尚不能一舉奪占太學講席。大將軍可以命鄭小同去專講鄭學,以駁王子雍學說?!?p> 何晏道:“自撰成《道論》后,在下正在作《論語集解》,下一步,還準備作《老子道德論》,在座諸位,可廣羅人才,和我一同完成此著作,為大將軍推行新政鋪路?!?p> 眾人皆連聲稱是。曹爽大喜:“就依諸位之言。何平叔閑暇之余,準你到太學講授《道論》,鄭小同以鄭學駁王學??伤傩??!?p> 眾人道:“遵大將軍令。我等為大將軍賀。”一齊舉起了酒具。曹爽擺擺手:“諸位不必多禮,可共飲之?!彼闷鹁凭?,一飲而盡。
隨著245年十二月結(jié)束,246年正月推開了歷史的大門。正月曹魏諸王代表會集京城,乃是依魏明帝曹睿舊例。各王來到洛陽,曹芳下旨,由曹爽代為應酬。
各王齊齊跪坐于幾前,中間是燕樂歌吹,坊舞翩躚。曹爽從于正首,左有曹曦右有曹訓陪侍。一曲終了,曹爽道:“自烈祖下詔,讓各藩王遣送嫡子入朝。又將藩國的行政級別由縣提升為郡。今日得見各藩王,足見血濃于水。受陛下委托,在此敬各位一杯酒。愿各位福壽康寧?!闭f完,一飲而盡。
眾藩王一齊舉杯:“我等謝陛下洪恩,謝大將軍賜宴?!币惨伙嫸M。
曹爽又令侍奉官為各藩王倒?jié)M酒,再站著舉起來,大聲說道:“莫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諸王就國,安分守已,臣順朝庭,代陛下敬大家這第二杯酒?!?p> 眾藩王全部站了起來,雙手舉杯。曹爽一飲而盡,眾藩王也隨后飲盡。
就在曹爽代大魏皇帝曹芳接見各藩王代表時,司馬懿府中,也炭火通明。一眾老臣在他府中,為他賀歲。
司馬懿連忙向各位行禮:“你們都是國家重臣,怎么都聚集到老夫家來啦?”
內(nèi)中王觀道:“太傅,大將軍奪中正之權(quán),我先是河南尹,雖然提升為少府,但這個少府職位,屬下有三個尚方御府內(nèi),有很多珍奇玩物,大將軍常常要求取用。雖然下官多有駁回,但大將軍這樣下去,不是大魏之福?!?p> 司馬懿道:“老夫年近七十,行將就木,既然大將軍如此作,王少府為何不勸勸大將軍?”
王觀道:“我該怎么勸?大將軍曾命材官張達削減國家建筑房屋的材料,挪來作為己用,下官聽說后,全部造冊并將財物沒收入官。本來此舉是依法而行,沒想到大將軍憤怒不已,多次派小黃門來數(shù)落下官?!?p> 司馬懿道:“還有這事?大將軍對老夫可是禮敬有加,老夫也沒有看他做過什么事情呀?!?p> 盧毓道:“太傅與大將軍同為輔政,應當有所作為。下官本是典選舉,被提升為尚書仆射后,何晏等三人把尚書臺弄的是烏煙瘴氣。這不,尚書仆射任上沒幾年,又將我弄成廷尉了?!?p> 高柔嘆了口氣:“太傅有所不知,大將軍上位以來,崇用先帝所罷浮華一黨,太傅既然身系托孤之重,一定要勸勸大將軍,切不可亂改法度啊?!?p> 司馬懿道:“諸位既然都是大魏棟梁,對大將軍所作所為,應該勸阻才是。老夫年事已高,雖然是托孤之臣,大將軍依詔而行新法,老夫豈可妄評。”
王觀道:“我認為太傅既然是托孤大臣,可比伊尹和姜尚,上報先帝之托孤,下建萬世勛業(yè)。如今國家陷入危險,太傅怎可不為所動?”
司馬懿道:“大家今天是來拉家常的,這國家大事,豈可以此妄議。老夫這就吩咐下去,設(shè)宴款待諸位?!?p> 這時,司馬昭走了進來:“父親,剛剛大將軍奏過陛下,已經(jīng)下旨,讓樂安王北詣鄴城,在典農(nóng)處就國。何平叔表奏石仲容遷東萊太守。”
司馬懿聽聞此語,暗地里吃了一驚,沉聲道:“子上,諸多老臣在此,豈可如此無禮?!?p> 司馬昭道:“父親。孩兒這就向諸位陪罪?!闭f完,朝王觀等人深施一禮。
司馬懿道:“子上,既然朝中一眾老臣都聚在此,你大哥等下也要回來,你們兄弟就陪宴吧。”司馬昭道:“謹遵父命?!?p> 待到一眾老臣從司馬懿府上辭別,司馬懿將司馬師和司馬昭叫到跟前。二子侍立。司馬懿躺在胡床上,蓋上褥子,雙眼朝上看著出神。
緩了一緩,司馬昭還是沒有忍住,輕聲喚道:“父親?”
司馬懿將目光收了回來,望向司馬昭:“子上,你說,讓樂安王北詣鄴城,是誰出的主意?”
司馬昭道:“小子經(jīng)過打聽,聽說這是丁謐的主意?!?p> 司馬懿擠出三個字:“好手段?!彼疽馑抉R師將自己扶起來,望向司馬師:“子元,你說,本來石仲容在鄴城干得很好,卻不到一年,就遷東萊太守。這是好還是不好?”
司馬師道:“大將軍對父親外示優(yōu)渥,內(nèi)懷猜忌。父親身為托孤大臣,為大魏操勞,但大將軍受何鄧丁之惑,對父親明升暗降,叔父在尚書臺也是虛有尚書令之名。如今又遷走石仲容,令樂安王鎮(zhèn)住鄴城,一眾老臣都明升暗降,不能實際參與政事。我是擔心終有一天,大將軍會對父親不利啊?!?p> 司馬懿道:“為父都是快七十的人了。我是擔心,一旦為父故去,你二人前程,我司馬家族的興衰,你們擔當?shù)闷饐幔俊彼抉R懿這一反問,倒將司馬師、司馬昭問得楞住了。
司馬懿道:“做臣子難啊。為父為了躲避太祖征召,裝病也沒有用。在高祖和烈祖兩朝,為父都是兢兢業(yè)業(yè),如今與大將軍同為輔政,若聽信外人挑唆,大臣互斗,非大魏之福?!?p> 司馬昭道:“那父親就任由大將軍排擠?”
司馬懿道:“情況未明,不可貿(mào)然出動。你要等,要靜下心來想。想信到時侯會有辦法的?!?p> 就在司馬懿與二子共議之時,黃門侍郎傅嘏來報:“太傅,大魏有緊急軍情,逆吳朱然入侵我荊州。大將軍速召太傅商議?!?p> 一聽說有緊急軍情,司馬懿急忙從床上坐了下來:“快與我準備朝服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