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街道上的雪已漸融化,天卻仍是冷的。
是夜,屋檐垂下的冰凌,尖銳的的令人發(fā)慌,那樣鋒利,仿若能傷了性命。
青袖站在檐下,抬頭望著那透明的冰凌,一時(shí)有些愣怔。
一根根直刺下來,尖銳處,能輕而易舉的刺透皮膚。
她還記得,這么透明干凈的東西,血,能輕而易舉的滲入。被染成紅色的冰凌,少了一份干凈,多了一份妖艷。
“呵呵?!?p> 青袖低低的笑了兩聲,不似平日的內(nèi)斂,多了張揚(yáng)與放肆。
“也不知……”也不知那日先生門外,梁為崎同她說的話,先生聽到了幾分。
這幾日,墨傾淚待她過于疏離了,可明明一切和往常都沒有變化,可青袖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走進(jìn)院子里,彎腰想要拾取一捧雪,伸手卻是冷硬的觸感,她下意識(shí)的縮回了手。
什么時(shí)候,這般禁不得冷了?
自嘲般笑了笑,終是抓了一把雪。
那已經(jīng)算不得雪了,融化過半又被寒夜凍住,哪里還是雪?
輕笑兩聲,忽就想起一個(gè)人來。
戲服華麗、妝容精致,絕好的五官掩于油彩之下,辨不清何人。
忽的,腦中又跳出另一張臉,溫潤如玉,不染塵埃。
兩張臉,一張盡是人間煙火,另一張卻容不得半分沾染。
“先生?!?p> 青袖恍惚了,這樣一個(gè)稱呼脫口而出。
“你叫的,是哪一個(gè)先生?”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在這樣的夜里,顯得有些突兀。
青袖回過神來,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墨傾淚站在她面前,吃了一驚。
手被凍的有些麻木了,她略一松手,雪落在地上。
雪早已被握成一團(tuán),掉在地上,也不見散開,聲音倒是清脆。
墨傾淚望著她,看不出一絲她平日里的痕跡。
抬起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青袖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先生。”
她開口,聽不出一絲哭腔,可她臉上的淚痕,卻才半干。念及此,墨傾淚隱隱有些心疼,手上不覺放輕了動(dòng)作。
是習(xí)慣了吧,習(xí)慣了一個(gè)人哭完,便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讓旁人知曉半分。
墨傾淚的動(dòng)作過于溫柔了,讓青袖有一瞬間的錯(cuò)覺,覺得他在憐惜自己。
墨傾淚的手并不溫暖,但青袖卻覺出了一絲溫暖。
“這么晚了,還不睡?”
墨傾淚收回手,垂眼看她,眼底神色莫名。
“先生不也沒睡?”語氣有些隨意,不似平日的的拘謹(jǐn)。
青袖仰起頭,嘴角帶一抹弧度,有些落寞,也有些疲憊。
她有些累了,今天,便任性一次。
“本是睡了的?!蹦珒A淚向一旁走了兩步,和她隔開了些距離。
墨傾淚剛一走開,青袖便覺出冷了。冬夜的風(fēng)并不強(qiáng)烈,卻吹得緊促,不留空余。
“那先生為何又醒了?”
放在平日,她斷不會(huì)如此去問,可今夜,卻問了出來。
“不知。”搖了搖頭,“許是天冷?!?p> “是嗎?先生房間不是有火爐?”
這樣挑釁的問法,墨傾淚有些愣了,轉(zhuǎn)過頭去,覺得她和以往有哪里不一樣了。
“那許是熱了?!?p> “先生冷也睡不著,熱也睡不著,那如何才好?!?p> 她想起了太多往事,如今墨傾淚站在她面前,她都有些恍惚,不自覺露出本性。
“青袖,我冷也可睡,熱也可睡,睡不著的,只怕是先生。”
“先生”這兩個(gè)字,他刻意念的輕緩,卻多了些壓迫。
青袖一驚,轉(zhuǎn)過頭看向他,這張臉,未施粉墨。
“先生,是青袖逾越了?!?p> 今晚想起的事太多,多到她忘記了如何掩藏起自己的鋒芒。
“你叫的,是哪一個(gè)先生?”
這句話,墨傾淚又問了一遍,聲音是她所陌生的疏離。
“先生只是先生?!?p>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天晚了,你去睡吧?!?p> “先生……”
“青袖,他們,都叫我墨老板。”
青袖抬起頭,卻見他轉(zhuǎn)過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們,都叫我墨老板……
青袖無聲的重復(fù)著這句話。只有她,喚他先生。
她叫的,到底是哪一個(gè)先生?
墨傾淚進(jìn)了屋內(nèi),走到窗前,卻不打開窗戶。
他本是睡了,卻因著她的腳步聲驚醒,他睡覺本就淺,被驚醒,便睡不著了。
他猜到是她,可他走到她面前的時(shí)候,卻像是看到了另一個(gè)人。
那一刻,他是驚訝的,從她眼里,他看到了自己。
原來,他們竟是如此相像。
推開窗戶,院子里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回去了嗎?
心里無端有些落寞,明明是自己先走的,怎么還看不得旁人離開?
搖了搖頭,全無了睡意。
第二日,墨傾淚病了,只是風(fēng)寒,卻也身子倦懶,不愿動(dòng)作。
青袖守著他,熬藥,端飯,盡了心力去照顧他,可墨傾淚知道,她在躲著他。
“青袖?!彼p聲喚道。
青袖聽到他喚,抬頭望過來,看見他一雙淡漠的眼眸,那一聲“先生”,怎樣也沒叫出來。
墨傾淚見她如此,不禁笑了笑。
“過來?!?p> 青袖聞言走了過去,站在床邊,等他說話。
“坐?!?p> 青袖愣了一下,觸目可及的,除了一張床,再無能坐下的地方。
青袖回頭看了看,想搬張椅子過來,卻被墨傾淚拉住了手腕。
“坐這兒?!?p> 眼神往床邊瞥了一下,示意她坐下,話說完,手也松開了。
明明這些話、這些動(dòng)作在旁人看來曖昧非常,可他做來,卻讓人生不起一絲其余的念想。
青袖有些木訥,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竟就那樣坐著,不發(fā)一言。
墨傾淚抿唇笑了笑,病中的他,較平日而言,多了一份煙火氣,讓人覺得,他是可以親近的。
病了,也任性了。
“青袖。”他的聲音多了些慵懶,卻格外的蠱惑人心,“你……”口中的先生,是我嗎?
這句話,他終是沒問出來,一是不愿,二是怕揭了她的疤。
墨傾淚伸出手,將右臂的衣袖挽起,一道醒目的疤痕盤在手臂上。
那道疤痕過于猙獰,與墨傾淚細(xì)瘦的手臂對(duì)比鮮明,青袖看在眼里,覺得有些刺目。
“知道嗎,長好的傷疤,再揭開的時(shí)候,會(huì)比當(dāng)初受傷時(shí)還疼?!?p> “先生?!?p> 青袖開口,聲音有些發(fā)顫。
“青袖。”
他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先生想知道什么?”
青袖的聲音很輕,輕到讓人以為有些事情無足輕重??赡遣皇欠畔铝?,而是刻意的不去在乎。
“你,想說什么?”
對(duì)于那一日的記憶,青袖只記得墨傾淚的懷里很暖,暖到讓她以為自己可以依賴。
那一日,青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疲憊的閉上眼,放縱著自己躺在墨傾淚懷里。
而墨傾淚,沒有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