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卻不是佩鳴,是墨傾淚。
“子平,你本不用怕的?!蹦珒A淚聲音很輕。
“傾淚,沒有什么是不用怕的?!绷簽槠榭嘈σ宦暋?p> “可又有什么,需要去怕?”
梁為崎看著墨傾淚,突然就笑了,笑聲里有苦澀,也有羨慕。
“那如果青袖死了,你怕不怕?”
“生死有命?!?p> “生死有命?”梁為崎聲音里依舊含著笑意,“你只不過是知道青袖根本就不會死,只要你在,她就不會死!”
梁為崎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可我不一樣,就算我在,依然做不到讓佩鳴一世無憂,甚至我連見她一面于她而言都是一種傷害。傾淚,你不懂。”
梁為崎閉上眼,將眼里的淚擠出眼眶,再睜眼,依舊是那個風(fēng)流倜儻的梁家三少。
“傾淚,今日不談旁人,只言風(fēng)月?!?p> 墨傾淚沉默的看著梁為崎,不知道心里是種什么滋味。
“如果我是你……”
“可你不是我?!绷簽槠榇驍嗨皟A淚,喝酒?!?p> 墨傾淚端起酒杯,頭側(cè)向一邊,卻看不到半分景致,入目都是荒蕪。
“今年冬天,倒比往年蕭瑟?!?p> 墨傾淚輕聲說道。
“是啊,這酒也比往常要烈?!?p> 是夜。
街上早沒了行人,墨傾淚一個人走在路上,腦中有些混亂。
風(fēng)涼到刺骨,墨傾淚卻解了大氅,坐在巷子深處蜷縮著。
他不想回去。
閉上眼,借著那三份醉意,他甚至想要這樣一睡不醒。沒有墨老板,沒有先生,什么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還有那個模糊不辨的影子。
迷迷糊糊之中,他像是覺出了溫暖,不自覺的靠過去。
“娘。”
他的聲音很低,也很模糊,帶著濃濃的依戀和委屈。
他醉了。
墨傾淚的那番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很小就記事,他還記得母親每次夢囈時喊出的那個名字,記得母親的痛苦,記得幼時見過的那個男人。
都是風(fēng)塵女子,可他的母親和所有的人都一樣,情愛不缺,可偏偏缺了一個清白的身子、少了一個清白的名聲。
佩環(huán)死了,孩子也沒了,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什么叫命?有人活下來叫命,也有人活著只配叫草芥。不是每個人都像他墨傾淚這樣幸運能活出個樣子,可就算是他,也被這世道剝了層皮。有些人就算活下來了,不是妓女,就是孌童。
這也叫命。
他沒告訴梁為崎,他們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梁為崎羨慕他的隨意無牽,他又何嘗不羨慕梁為崎的嬌生慣養(yǎng)?
人都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沒有人去想那背后的難處。
“先生。”
青袖的聲音響了起來,墨傾淚皺了皺眉,想要睜開眼,卻被強烈的光照晃的睜不開眼。
青袖端了一碗粥,坐到床邊用勺子輕輕攪拌。
“我自己來?!?p> 墨傾淚坐起身,接過青袖手里的粥,一口喝完,將空碗遞給青袖,忽略了青袖僵硬的身體。
“出去吧,我再躺會兒?!?p> 墨傾淚聲音淡淡的,合上了眼。
青袖抿了抿唇,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可還是沉默著離開了房間。
墨傾淚睜開眼,看著閉合的門,有些愣神。
后臺。
墨傾淚穿一身單薄里衣,坐在鏡前,勾畫著妝面。
青袖望著鏡子里的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青袖?!?p> 他突然開口了。
“你知不知道,再大的角兒也是自己畫妝面的?!?p> 墨傾淚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第一次覺得自己畫這妝面竟然這樣生疏。
“不知?!?p> “你知道。”墨傾淚擦去畫錯的油彩,“你會不知道?”
聲音里有淡淡的嘲諷。
青袖第一次知道墨傾淚的性子這樣難以捉摸。
“先生?!?p> “先生?”墨傾淚扔了筆,看著鏡子里畫了一半妝容的自己,有些想笑。
“墨某擔(dān)不起你一句先生。”
青袖的出現(xiàn),打亂了他的生活,就像梁為崎說的,她打亂了他的生活,可他卻當(dāng)作是一種救贖。
她和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一類人,以前他自欺欺人,結(jié)果差點兒把自己賠進(jìn)去。
他不想成為下一個梁為崎。
“青袖,我喜歡你?!?p> 墨傾淚聲音一如往常的清淡。
“可我也僅僅是喜歡你而已,你還不值得我傾盡一切?!?p> “先生……”
“青袖,這聲先生,你若叫的是我,我便應(yīng)下,若不是我,以后便別再叫了?!?p> 墨傾淚坐直了身子,重又描起了眉。
青袖半晌沒說話,再開口,卻是一聲“墨老板”。
“你若想留在我身邊,我不趕你走,畢竟你也是我喜歡的;可你若要走,也隨你?!?p> “您說您喜歡我?”
“喜歡。”
墨傾淚眼都沒抬,一聲喜歡說的清淺。
“是喜歡嗎?”
青袖語氣也多了些銳氣,有些嘲諷。
“你以為呢?”
墨傾淚畫著妝面,聲音和往常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一定要生離死別、大悲大喜才叫喜歡?都說戲如人生,可人生卻比不得戲那般,若真活成了一出戲,那不叫精彩,那叫笑話?!?p> “那是愛嗎?那是生活?!?p> 墨傾淚抬頭看她一眼,笑了,眼底有些涼薄。
“我說過我愛你嗎?”
一句話,讓青袖愣在原地。
“你……”
“青袖,你要愛嗎?”墨傾淚站起來,椅子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他微微俯下身子,聲音有著笑意,卻又一如往常的淡漠?!翱上В也幌虢o?!?p> “給不了還說什么喜歡,不可笑嗎,墨老板?”
青袖退了兩步,眼里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無措。
“那你又憑什么讓我去愛?青袖,我可以喜歡你,也可以愛你,但那和你口中的愛不一樣?!?p> 墨傾淚輕笑兩聲,坐回椅子上,重新畫起妝面。
“我可以娶你,可以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可以和你相敬如賓,但唯獨不能將你當(dāng)成我的一切?!?p> “青袖,你是孩子,可我不是;你可以幼稚,但我不能;你可以滿盤皆輸,只為一子,但我必須為顧全大局而棄一子?!?p> “人活著,從來都不是為了情情愛愛,可以有,但不是必須要有。你留在我身邊,我很高興,但你要走,我也不攔,沒有誰離不開誰?!?p> “我不管你經(jīng)歷過多少不堪,也不問你心里還藏著什么人,都可以,因為我喜歡你;可如果你要我為你換個模樣,掏心掏肺,那么抱歉,你不值得?!?p> 墨傾淚看著鏡中的自己,眼里全是陌生,那張臉,不是自己。
行頭一換,他就是另一個人,不屬于自己,不屬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