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川正躺在一個用白色巖石雕琢并打磨得光滑跐溜的大浴缸中泡著澡,熱氣熏騰間著實讓他舒服得昏昏欲睡。
兩位鄂赤女子早被他趕出門外,因為他從沒有過被人伺候沐浴的經(jīng)驗,覺得這種流行于權(quán)貴高層的享受簡直是令人發(fā)指的陋習,是自甘墮落的淫奢,對于一個滿懷光明理想的人來講簡直是無法忍受的挑釁和侮辱,并由此凜然地上升到道德的至高點而格格不入起來。
但躺在浴缸里,他發(fā)現(xiàn)想搓搓背后的污垢還確實需人幫忙才舒爽,但這樣的念頭一萌生就被自己掐滅了,無比警惕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習慣這種廢人般的生活,因為貪圖安逸往往意味著斗志的松懈,成大事者只會是那些嚴于自律的人。
就在他正展開自我批判和警醒時,門卻嘭地一聲被推開了,鄂圖赤急沖沖地闖了進來,滿臉大汗地慘道:“阿油兄弟,不好了,鄂日赤和鄂木赤兩兄弟帶了三萬精銳正在攻擊城門,看來是知道我們斬了鄂忽赤的事了?!?p> 幽川略感吃驚道:“來得這么快?”
站起來想要拿衣服穿,卻發(fā)現(xiàn)身邊空無一物。
鄂圖赤顯然很是急迫,趕緊吼道:“還不趕緊給大人更衣!”
兩個鄂赤女子應(yīng)聲從門后閃了進來,瞧著光著身子的幽川齊齊低頭抿嘴羞笑。
幽川趕緊轉(zhuǎn)過身去:“哎,誰要你們更衣了?趕緊把我的衣服拿過來,我自己穿就好了!”
“大人,你的衣服太臟了,我們已經(jīng)拿去洗了?!币粋€鄂赤女子略帶挑逗地輕笑道。
“哎,那你們也得找衣服給我穿啊!”幽川自然無法叱責她們的一番好意,只得半蹲在浴缸里無奈道:“你們先出去……”
鄂圖赤卻等不及了,一把從地上抓起一張冰狐皮扔了過來:“大人,十萬火急,你就先將就一下吧!”
幽川揚手接在手中:“有這么急嗎?渥比烏城難道是他們想攻就攻得破的?你不是有幾千人馬嘛,先抵擋一下就是……”
鄂圖赤跺腳道:“他們要只是攻城門當然無妨,但他們還帶著火箭啊,何況兩邊都是鄂赤的好男兒,多死一個我鄂赤族的實力就多折損一分,肉疼?。 ?p> 幽川把冰狐皮攔腰系上,光著膀子從浴缸中踏了出來:“什么火箭?威力很大么?”
鄂圖赤一把拽住他的手:“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幽川嚷道:“哎,你好歹讓我把鞋穿上?。e拽啊……”
于是渥比烏城民便瞧見這樣一副奇景:尊貴的欽差大人光著腳丫甩著膀子就被族長大人拽出了宮殿大門,相比起三族漢子那飽脹的肌肉和充滿男子氣概的容貌來,這位欽差大人簡直像只拔了毛又被扔進鍋里焯水后撈起的可憐兔子,真搞不懂那位遠在帝都的皇帝是怎么挑中這么一位仁兄做欽差的。
或許只是他的腦子更好使?
幽川也感到異常不自在,很快便明白是自己自卑了,又啞然失笑起來,心想秀肌肉是不現(xiàn)實,只能秀一下智商了……
只見漫天都是飛舞的火箭,搖曳的火光如紛亂的流星般朝渥比烏城內(nèi)墜射而下,若不是渥比烏整座城都是厚實的巖石構(gòu)成,只怕早已經(jīng)大火連天了。
因為宮殿廣場是整座城的斗眼,乃最低洼之處,有些火箭居然在空中劃過漫長的距離直接掉落到廣場上,鏡面般的廣場上很快火光遍地,黑煙裊繞,雖然稀稀落落,但也頗具駭然威勢。
“這得什么力量才能射這么遠?”幽川愕然地望著遙遠的東門驚嘆道。
“這些大火箭可不是一個人射得動的,而是箭塔的威力?!倍鯃D赤拉著他立在宮殿前的大臺階上頗感無奈道:“他們這是故意在向我示威呢!”
幽川也早瞧出了這一陣火箭雖然來勢洶洶,但射擊的角度明顯有問題,真正的攻擊不會采取這種高仰的角度,因為這種高開低落很是消耗勁道,過高過遠的距離更是讓射出的火箭毫無目的,這對于任何一個箭手來講都是純粹的浪費力量和表情,因此它們只能是用來宣示主人憤怒的一種手段。
所以渥比烏城也只暫時多了上萬根點火柴而已,很快就被一眾鄂赤人搶拾一空,落在宮殿廣場上的那幾十根足有手腕粗的大火箭桿更是被蜂擁而來的鄂赤人瞬間搶跑,仿佛現(xiàn)在不是在打仗,而是在領(lǐng)取從天而降的福利一樣。
幽川感到不可思議:“人家都要攻城了,他們怎么好像還很興奮?”
鄂圖赤搖頭道:“住在渥比烏的鄂赤人可都是鄂赤族的精英階層,只要族中高層議會沒有發(fā)布戰(zhàn)爭動員令,這場戰(zhàn)斗就和他們關(guān)系不大,因為鄂日赤鄂木赤兩兄弟并不是沖他們來的,而只是沖你我而來的,他們?nèi)值鼙揪陀匈Y格繼承族長之位,只是內(nèi)斗才把我擠到這個位置,現(xiàn)在老大被你干掉了,他們必然要先合起來搞掉我再說,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只是我這個臨時族長的戰(zhàn)斗,他們已經(jīng)發(fā)出了強烈不信任我的信號,現(xiàn)在就等族中高層怎么定奪了,你相不相信現(xiàn)在只要城門一開,他們就會直接把我和你一起砍掉?”
幽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到有些發(fā)涼,微笑道:“你就這樣等族內(nèi)高層決定開不開城門?”
鄂圖赤也嘿然一笑:“這幫家伙精明得很,要開早開了,他們現(xiàn)在就在看我怎么應(yīng)對呢,畢竟我們已經(jīng)把鄂忽赤都斬了,相比起放進兩只狼來,他們顯然更愿意和我這樣溫順的羊相處。”
幽川噗嗤大笑:“好一個坐壁上觀,合計著無論你和他們哪一方取勝,他們的地位都是穩(wěn)如磐石,只是他們犯了個錯誤。”
鄂圖赤訝異道:“什么錯誤?”
幽川聳聳肩:“他們起碼應(yīng)該考慮一下我這位欽差的感受,而不應(yīng)該把我和你一樣,當成一場賭注的籌碼。”
鄂圖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啊,只要他倆一進城,因為你是欽差大人,所以恐怕你會比我還更先死。”
幽川心知肚明地笑道:“那當然,誰殺了我,誰就擁有挑戰(zhàn)帝國的資格,自然就擁有了帶領(lǐng)鄂赤人建國的威望,而帝國確實鞭長莫及,這買賣可是萬無一失的……”
忽然間,他警惕地瞪著鄂圖赤:“你不會現(xiàn)在就想干掉我吧?”
鄂圖赤被他瞪得莫名奇妙,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急怒道:“阿油兄弟,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種狼心狗肺之徒嗎?”
幽川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來,微笑道:“開個玩笑,既然沒人開門,咱們就湊前去瞧瞧。”
鄂圖赤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后可不許再開這樣的玩笑,那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幽川趕緊點頭并邁步朝東門階梯走去。
此時五百托納騎兵也早從孔舍里走了出來,很自覺地整齊排列在幽川身后跟進。
鄂圖赤苦笑道:“我一介族長在自己的城邦,手下居然還沒你多?!?p> “坐虛位的感覺確實不爽,今晚我就幫你坐正了再說?!?p> ……
走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才來到高高的東城門樓上。
從墻垛開孔中望去,只見無數(shù)的火把把整個東城門前面照得如同白晝,黑壓壓的人頭馬頭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一尊尊殺神蒞世,十幾座不知怎樣推來的箭塔有近八九摩卡高,一根根已經(jīng)點燃的粗大火箭已經(jīng)掛在了幾乎同樣粗的弓弦上,只待一聲令下,它們就可以猖狂地劃破夜空,洞穿阻擋它們的一切。
幽川是第一次看見三族中如此大規(guī)模的軍隊聚集,就算是在托納城,他也從未見過超過兩千人的隊伍。
此番一見,只覺這樣的軍隊雖然比不上帝國軍團那樣井然有序律令嚴明,但彪悍勇猛的氣勢卻足以讓帝國軍團都相形見絀。
雖然帝國軍團在大規(guī)模的陣地戰(zhàn)中能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但不得不承認,要是面對三族這樣的隊伍,再善戰(zhàn)的帝國軍團怕也是難遭一潰,因為三族人單兵素質(zhì)強悍,比獸人軍團也差不了多少,卻更聰明,更靈活,也更具目的性,在運動中往往有著令人難以搞清的默契。
在多侖城,阿孛齊的幾百精銳的表現(xiàn)就讓自己嘆為觀止。
這也是父皇一直不愿與三族翻臉的現(xiàn)實原因,事實也說明父皇的顧慮是完全正確的,是堂而皇之寫進了帝國經(jīng)略備忘錄里的東西。
幽川自然不會應(yīng)戰(zhàn)。
他把冰狐皮勒了勒,對鄂圖赤問道:“這里有長繩子嗎?”
“干嘛?”
“有就拿來把我放下去,我想和兩位遠道而來的領(lǐng)主大人聊聊天?!?p> 鄂圖赤頭如同撥浪鼓一樣搖起來:“萬萬不行,你剛才都懷疑我會不會把你干掉,要是他們兩個愣頭青也學(xué)你砍他們大哥一樣,我到哪里去才能把你的頭接上?”
幽川哈哈一笑道:“在城外他們可沒必要這么做,就算我真被砍了,誰知道究竟是誰砍的呢?對吧?”
鄂圖赤一拍腦袋:“也不一定哦,說不定這兩個家伙會因為搶你的頭而打起來……”
“呸,你想什么呢?我好心幫你,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咒我死?”幽川假裝生氣道。
“行行,我和你一起去!”
幽川卻又笑罵道:“我去得,你卻是萬萬去不得!”
“為何?”
“因為你本來就是個掛名族長,還參與了誅殺鄂忽赤的惡行,他們早砍一天就眼不見為凈一天,換作是你自己,你砍是不砍?”
“嘖,阿油兄弟,你話別說這么直接嘛,好歹給我留點面子……”
“哈哈,我的好族長,面子可都是自己掙的,我最多能給你增點光彩!”
鄂圖赤無奈,只得讓人找來了繩子,一邊親自幫幽川捆綁,一邊很是關(guān)切而擔心地叮囑道:“你一定要拿出欽差大人的派頭,這兩個家伙吃硬不吃軟,又比鄂忽赤還更狡猾刁鉆,千萬不能讓他們瞧出你半點的心虛和破綻……”
幽川哈哈一笑:“我的族長大人,我除了沒有欽差大人的裝束這個破綻外,還哪里有破綻?”
鄂圖赤搖搖頭:“我也說不上來,但我總是有些擔心……”
說罷再不吭聲,只是扣扣索索地仔細檢查捆綁幽川的繩索的安全起來。
然后幽川輕輕地跳上墻垛,在萬眾矚目之下,如同一只獻祭的雪白羔羊一般被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