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澍?!彼龘涞乖谄脚_邊緣,目光急速地在雜亂的礁石中搜索,“方澍?!笨墒侵挥泻@寺暬卮鹚钡寐曇衾飵Я丝耷?。
“你竟然會為我哭。”方澍的腦袋從平臺下方冒出來,露出一口白牙,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用力。
“誰為你哭了?!彼w快地擦了一下眼睛,急忙將他拉上來。他的半邊衣服都濕透了,浸著血水,看起來格外嚇人。
他躺著平復(fù)氣息,她眼里有點(diǎn)點(diǎn)淚光,在將暗未暗的天色里顯得格外動人。
他笑道:“你剛才是不是以為我死定了?是不是很傷心?”
“呸。死了才好呢,誰為你傷心了?!彼m然不承認(rèn),但是語氣已經(jīng)柔和許多。這塊石臺不大,像一個凹槽,兩邊的礁石像墻壁一樣把這片石臺圍成了一個半圓。她繞著崖壁走了一圈,喜道,“這后面有個山洞?!?p> 原來在礁石的另一邊還有一個半圓,礁石似是一面天然的屏風(fēng),將洞口遮住了。里面的擺設(shè)明顯是有人住過的,床鋪被褥齊全,角落里還存儲了清水和干柴。但估計(jì)也很久沒人來過了,因?yàn)槎粗锌諝獬睗裼謳е还擅刮丁?p>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她生起火堆,燒上開水,洞里慢慢變得暖和干燥起來。
他有氣無力地靠在墻邊,道:“你會取暗器嗎?”
身為鼎鼎有名的“成春圣手”沈向婉的女兒,哪怕醫(yī)術(shù)再是不精,也比江湖中二流的大夫要強(qiáng)些。多年來沈向婉不能親自在她身邊照顧,總是要求她隨身攜帶一個小醫(yī)藥包,如今看來,這真是一個好習(xí)慣。
方澍看她一字?jǐn)[開小刀藥瓶和一疊細(xì)布,說道:“還挺齊全,你真的會嗎?”
她把他的衣服割開,觀察了一下傷口,說道:“我沒有帶麻沸散,你忍得住嗎?”
見他點(diǎn)頭,她在小刀上涂了一種藥水,放到火上烤了片刻??就曛蟊∪缂埰牡渡砩瞎艘粚拥慕瘘S色,洞中彌漫著一股藥味。
”你拿救人之刀來殺人?“他說的是她和大漢打架的事,她劃破了對方的脖子。見她不說話,他又問道:”你殺過人嗎?“
她把刀放在火上又烤了會兒,答非所問道:“受不住可以喊出來?!?p> “我怎么可能受不…….”他一句話沒說完,陡然一陣劇痛。
他在心中暗罵一聲“見鬼?!迸ゎ^見她正熟練地運(yùn)刀將銀彈周圍的肉切開,左手運(yùn)刀右手執(zhí)布,快速地將流出的血吸掉,動作十分麻利。
他何時受過這種痛楚,頭上的筋全被抽了起來,咬碎了后槽牙才沒有叫出聲來,冷汗已經(jīng)滲透了衣衫,他簡直要懷疑她是故意這么慢的。
其實(shí)她的動作并不慢,只是痛苦夸大了時長而已。
她麻利地取出銀彈,在他的傷口上撒上一層淡綠色的藥粉。如果他不是痛得幾乎麻木,就會察覺到那藥粉涼涼的,有緩解疼痛的效果。
他看著那枚銀彈上咬著的一團(tuán)紅紅的東西,問道:“那是我的肉?”
她淡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辦法,這暗器就是這樣的,想要取下來必須得連肉一塊剜掉?!?p> 他有氣無力道:“果然是歹毒的丫頭。”他隨即想到金小綿也中了銀彈,一個嬌嬌美美的小姑娘,身上多了一個坑可不是件開心的事。
她輕輕“哼”了一聲,開始收拾起來。
“等等?!痹谒岩粋€白色的小瓷瓶收入藥袋中時,他突然捏住她的手腕,將藥瓶搶了過來。瓶底明明白白寫著一個“麻”字,打開,還有大半瓶。他怒道:“明明有麻沸散,你故意的?!?p> 她一把搶回來,不回答他。
他冷笑兩聲,積壓的火氣騰騰地往上冒,道:“好好一個小姑娘,怎么如此兇狠。若在京城....”
“若在京城怎樣,治我的罪嗎,太子殿下?請便,反正你父皇已經(jīng)殺了我全家?!贝搜砸怀觯约阂舱×?。
方澍一時語塞,他來東島是為了打聽隋珠圖的下落,可他從來沒有想過陸明良的女兒還活著。畢竟,消息靈通如六通齋,如回風(fēng)樓,都完全沒有得到半點(diǎn)消息。
火堆將洞中的濕氣漸漸驅(qū)散,兩人相坐無言。清寧環(huán)顧著這個山洞,心想誰會住在這里。此處離靜玄清修的崖海閣甚近,莫非是金飲風(fēng).....此念一起,她頓覺是在侮辱靜玄,立刻搖了搖頭,將自己的胡思亂想驅(qū)散。
“白姑娘?!狈戒鴨玖怂宦暋?p> 她沒有理他。過了一會兒,他又喚了她一聲,這次的聲音低了一些。她心知有異,這才轉(zhuǎn)過頭來,只見他臉色潮紅,額角一層薄汗。她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發(fā)燒了。
“真沒用?!痹掚m如此,她還是從藥袋里取出一枚丹藥,切下半顆放進(jìn)他嘴里。
那丹藥入口即化,苦得他整張臉皺成了一團(tuán),道:“不會是毒藥吧?!?p> 她沒好氣道:“沒錯,就是毒藥,等著一會兒見閻王吧。”
他微弱地笑了一下,低聲道:“那也好,算是償命了。我死了之后,你誰也不要告訴,把我扔到海里喂魚干凈?!?p> 她啐道:“都說王八活千年,你離死還早著呢。”
他道:“從來沒人敢這么和我說話,倒也有趣。對不起?!?p> 她把臉別過一邊,道:“說起來,倒是你救我好幾次了,道什么歉?”
“我父皇…”
她打斷他,道:“你們一定搞錯了?!八F(xiàn)在不想談這件事,岔開話題道,“你來東島干什么的?”
藥效起了作用,他的臉色好一些了。他本想對她實(shí)話實(shí)說,轉(zhuǎn)念又想她如果回去告訴白賢倒是對自己不利。正在思考怎么回答時,便聽她道:“在想怎么騙我嗎?我都聽到了。你是來找什么隋珠圖的。”
他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嗎?”
“是什么?”
“隋珠圖是皇室的藏寶圖,是鎮(zhèn)國之寶,皇位交替時,會把玉璽和它一起交到新皇的手中?!?p> “可是你們卻把它搞丟了?”
“是,隋珠圖下落不明。如今九方潛卷土重來,他一定也想要得到它?,F(xiàn)在世間可能知道線索的人也只有你了?!?p> 清寧默默看著火堆,沒有說話。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道:“既然話說到這里了,不如說開吧。九方潛近日也會來東島,到時候白賢一定會把你身世告訴他的?!?p> “你是說,我爹和九方潛一起的.....”
”先太子沒死的消息這兩年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你爹多么低調(diào)的一個人,為何突然要大辦宴席廣邀豪杰?這些人,是他替九方潛籠絡(luò)的。九方潛不可能不知道隋珠圖的事,因?yàn)榘抵幸呀?jīng)有人在打探了?!?p> 她滿臉寫著不信,說道:“胡說八道。他突然辦宴席,只是因?yàn)?,是因?yàn)?,想要熱鬧一下罷了。”
他搖頭道:”白賢和九方潛暗中早有來往,不光我知道,我父皇也早有耳聞?!?p> 她瞪視著他,道:”你們想對白家如何?“
他道:”你不用緊張,東島天高皇帝遠(yuǎn),暫時還是很安全的?!?p> “你為什么把這些事都告訴我?”
他道:”雖然你現(xiàn)在還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但是,那是真的,你遲早會知道。要找隋珠圖,你是關(guān)鍵,我覺得沒必要隱瞞。“
”我是關(guān)鍵?只怕你們都要失望了,四歲以前的事我全都不記得了。“
他咳嗽了兩聲,她舀了一碗清水給他喝??赡芤?yàn)榘l(fā)燒的緣故,他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灼人。她道:”你和我?guī)煾刚f,你不想做皇帝?你可是當(dāng)朝太子啊?!?p> 他笑道:”我從來不說謊??赡芪业男愿癖容^像我娘,沒有什么野心,向往普通平凡的生活?!?p> “真是個怪人?!?p> 他挪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說道:“你如果像我一樣長大,你就不會覺得我的想法奇怪了?!彼鋈挥幸环N傾吐的欲望,想和她說說話,”父皇登基之前我是王府不受重視的庶子。搬進(jìn)宮里住的時候我挺開心的,皇宮富麗堂皇,吃的是美味佳肴穿的是綾羅綢緞??晌夷飬s不太開心,我問她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說,只是抱著我流眼淚。后來我才懂,因?yàn)槲业挥形乙粋€兒子,幾個高位受寵的妃子都想撫養(yǎng)我。踏入皇宮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踏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后來父皇下旨讓我去皇后宮里,當(dāng)天晚上我娘就死了?!八f到這里停了一下,唇邊仍掛著一絲微笑,眼里卻反著一層濕冷的光,”說來也有點(diǎn)玄乎,我的兄弟們都活不長久,倒是姐妹們,一個個無病無災(zāi),都健康得很。有人說是我的命太硬了,克父克兄克弟??赡芤?yàn)檫@個,父皇一直都不喜歡我很少召見我,可他卻又不得不立我為太子,你說,是不是還挺好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