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仙俠

我辭青山抱劍來

第〇章 少年將行,辭別青山

我辭青山抱劍來 皎照西樓 3993 2019-08-02 07:25:28

 ?。ū菊螺^長,主要講述主角出山前的故事,介紹故事背景和主角成長環(huán)境,喜歡快節(jié)奏的書友可跳過不看。直接從第一章開始。)

  ————————

  冬月初十。

  今年的浮丘洲還沒來得及下第一場雪。這幾日風意漸寒,云中水汽已蠢蠢欲動,好在日頭依然高懸,不時從云間射出幾道光,吝嗇地給萬物施舍幾縷暖意。

  青山鎮(zhèn)外四里,有一處鋪滿青草野花的矮崗。

  崗下有座孤零零的山神廟,是這里的唯一建筑。崗頂則更為冷清,自打那棵伶仃的老棗樹十年前忽然不結(jié)果子后,原本常來玩耍的孩童們便失了蹤影。

  此時,有位清瘦少年正懶洋洋地躺著,雙手枕在腦后,頭發(fā)蓋著左眼,唯一露出的右眼角掛著一抹打完哈欠未能來得及拭去的淚花。

  似乎對這天氣有些不滿,他撇過頭,用力將嘴里叼爛的一根草吐去,又將手從腦后抽出,隨意拔了一根新鮮的塞進口中。

  少年姓荀,單名一個川字,從小被山神廟廟監(jiān)姜不韋收養(yǎng),就住在在崗下的山神廟中。

  和他相依為命的還有一位哥哥,名喚姜渺聲,是個天生口不能言的啞巴。

  在這躺了已有半個多時辰,隨著天上盤旋的那只白頭雕叫聲回蕩,荀川困意越發(fā)濃厚。

  “叫吧叫吧,總有一天給你燉了……”荀川嘴都懶得張開,語氣慵倦地道。

  忽而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荀川一凜,連忙將口中雜草吐去,靈活抓起身旁放著的那把黑鐵大劍,翻身伏地,趴耳細聽。

  直到確定來的不是姜不韋,這才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說是黑鐵劍,實際上就像個黑乎乎的鐵疙瘩,甚至扭曲了幾分劍形,只有劍鋒處微芒的寒光還算像點模樣。

  待得那腳步靠近了些,他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來啦,帶了吃的沒?”

  少頃,義兄姜渺聲輕輕坐在他的肩旁,從胸口衣服里摸出用布包著只剩半塊的燒餅遞給他。

  荀川聞著味道,看也不看便無精打采地接過,眼角眉梢滿是習慣性的失落。

  “真沒勁!老吃這不咸不淡的東西,倒連天上那嘶噪的畜生都不如!”

  隨手將擋住左眼的頭發(fā)撥開,只見那眸子之中毫無神采,瞳孔空洞如淵,與隔著一根鼻梁的清澈右眼判若云泥。

  顯而易見,這是只盲眼。

  “啊啊,啊……啊??!”姜渺聲驀地開口,雙手在空中比劃,嘴里咿咿唔唔說著什么。

  荀川撇過臉去瞧了瞧,隨即一怔驚坐而起,努力咽下口中嚼了一半的食物,看著姜渺聲驚異道:“今天是我生辰?”

  姜渺聲點點頭。

  十五年來,荀川從未過過一次生日,乍一聽他提起,心中莫名有些怪異。

  在浮丘洲,十五歲便是成年。按習俗可以行冠禮,甚至娶妻生子,已是個獨立自主的年紀。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餅,荀川失落地躺了回去,摳摳鼻尖不以為然道:“無所謂了,反正頓頓皆是白粥配大餅,我生的粗糙,不必伺候!”

  姜渺聲微笑地擺擺手,又比劃了一番。

  荀川讀懂手語,心中頓時一喜,卻依舊擺出一副疑信參半的嘴臉道:“老頭子那摳門勁兒,還指望他備下什么好吃的?你這啞巴休要唬我!”

  姜渺聲一急,忙揮舞雙手否定。

  荀川挪開視線,起身再次拾起那把粗獷的黑鐵大劍,往前走了幾步抬劍朝天空一指,翹著嘴角道:“那行,且信你一回!跟死老頭說一聲,我要吃這個!”

  ……

  山神廟里,拎著把缺口菜刀正準備殺雞的姜不韋猛地打了個噴嚏,回過頭神色微微緊張地瞧了眼廟中殘破的山神像。

  “罪過罪過,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話音剛息,寒光一閃便手起刀落。

  未幾,在確定雞不再動彈后,他便將其放進裝滿開水的木盆中。

  起身拍去破舊道袍上沾著的雞毛,揮手趕走鼻尖上的蒼蠅,姜不韋偏著頭往上崗的小路看了會兒,嘴里嗔怪道:“都什么時辰了,還不回來。真是上一世兩個冤家投的胎!”

  似乎想起一件事。

  姜不韋將手洗凈,仔細整理了身上的破衣衫,神色莊重地走進殿里。

  給山神上了一炷香后,只見他縱身一躍,在兩丈高的梁上輕松取下一個沾滿灰塵的布包裹。

  好在扎得分外緊實,所以沒臟了內(nèi)里。

  在案幾上小心打開,里面正放著一個襁褓,上面紋著一個“荀”字。

  拿出襁褓端詳了一番,他用略顯粗糙的手仔細摸了好一陣,游離在掌紋間的觸感十分柔軟。

  經(jīng)年的畫面在腦中一一劃過,忽而鼻尖一酸,眼中有淚光打閃。

  姜不韋口中發(fā)澀,悄悄叨咕道:“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破落戶,在爺爺這一歇腳便是十五年,如今要走,想來真是大快人心……”

  半晌,姜不韋用力呼出一口長氣,撐起深深的抬頭紋,眼珠往上頂了頂,將那即將落下的淚珠硬生生憋了回去。

  平靜了一些,他又搖搖頭,沒精打采道:“走了也罷,倒省下不少米面,缸中羞澀,都要見底咯——”

  “只可惜了這襁褓,多少值些錢,早知道就真賣了去……”

  將襁褓塞進胸前衣服里,稍微振了振精神,這才走到殿外拔起雞毛來。

  ……

  待荀川回到山神廟,已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

  才剛踏入,鼻尖微動便嗅到一股香氣,這是他在別家炊煙里聞過的味道。

  連忙往前跑了一段,見姜不韋正一臉認真地擺弄著一口缺了塊小角的砂鍋,透過縫隙往里一看,正是浮著一層油花的高湯。

  荀川一喜,咽了口唾沫,道:“咿,還真有!”

  說完,他忽然神色一滯,覺得有些奇怪,便仔細瞧了瞧姜不韋的耳朵。

  姜不韋沒搭理他,徑自將那鍋雞湯端到一旁的石桌中央。

  舊碗筷早已擺得平平整整,雞湯四周還有幾碟平日里少見的肉菜。

  “喲嗬,今天這么隆重,算是提前過年了吧,老爹?”荀川垂涎三尺地盯著一桌葷腥,搓了搓手掌道。

  “你是我爹!”姜不韋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打開鍋蓋,香氣立刻彌散四方,將荀川的碗端起,給他盛了四分之三,又撈了塊肉質(zhì)細滑的大雞腿放進碗中,一下便滿滿當當。

  “原來是雞湯……”

  “算了,都是帶毛的鳥,反正也沒喝過!”荀川目放精光,舔了舔嘴唇道。

  看著迫不及待起勺就喝的荀川,姜不韋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語氣緩和地道:“給你送行的,最后一頓了,敞開肚皮緊著多喝些……”

  “送……送,送行?。克褪裁葱??”荀川聞言噴了一下,不知被嗆到還是被燙到,連忙放下湯匙,神色驚異道。

  姜不韋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到一邊盛飯去了。

  荀川偏移了目光,看向姜渺聲。卻見他臉上裝滿失落,眼中閃動幾分不舍,只顧著低頭吃飯,不敢和他有眼神接觸。

  “十五年了,渺聲!我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恨你是個啞巴。”

  荀川皺起眉頭,看著眼前一桌子菜,不知為何,竟突然少了大半胃口。

  ……

  很小的時候,荀川曾好奇自己為何只有爹,卻沒有娘,但他沒敢去問姜不韋。

  直到六歲那年,他被送到了離山神廟不遠的青山寺中學禮認字。

  在見到澄泓老和尚后,才得知自己是被這位德高望重的方丈撿到,而后送到姜不韋這。

  老和尚說他雖有佛性,卻無佛緣,因此不能留在寺中,只是日常教他一些東西,講些晦澀難懂的故事。

  荀川打小聰慧,那些道理大多都能明悟,哪怕平日性格大大咧咧,就心性來說,比一般少年要沉穩(wěn)不少。

  不過在他看來,天天聽這么一位老和尚傳道,就是頭驢,多半也能坐地成佛。

  除去每天青山寺授業(yè)的一個時辰外,其余時間荀川都在山神廟中端劍、掃地、打水、做飯。

  荀川并不討厭后三件事,唯獨端劍令他苦不堪言。從最初的大木劍,到后來的沉木劍,再到石質(zhì)重劍、巨獸骨劍,直至現(xiàn)在這把黑鐵大劍。

  他被姜不韋逼著端了十二年,逢年過節(jié)也未嘗間斷。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端劍……

  端足十二年便停,這是姜不韋答應(yīng)他的。

  可荀川萬萬沒想到,端劍的結(jié)束,竟也是這十五年山神廟生活的終結(jié)。

  ……

  這頓飯吃的很沉默,桌上的菜都幾乎沒怎么動,似乎三人都默契地想讓這頓飯吃得更長些。

  三碗雞湯下肚,荀川第二次放下勺子,用唯一的右眼盯著左側(cè)的姜不韋。

  他正襟危坐,語氣平和中帶著倔強道:“為什么趕我走!”

  “你本來就是撿的,不存在‘趕你走’這個說法?!苯豁f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嘴里,悠哉游哉道。

  瞟了一眼對面正要夾菜的姜渺聲,又將目光挪了回來,用手撐著桌面道:“可渺聲也是撿的!別以為諧音成廟生就是這廟里生的。”

  姜渺聲一聽這話,連忙把筷子收了回去,往嘴里干巴巴地扒了兩口米飯。

  姜不韋不置可否道:“他本就是這廟里生的,只不過不是我生的,但他跟我姓?!?p>  “跟,跟你姓……跟你姓怎么了!我這名字是方丈大師給取的,又不是我自個兒取的!我當時不過是個嬰兒,你非要讓我姓姜,我還能拒絕不成!”荀川激動地反駁道。

  “所以呢?”姜不韋挑了挑眉。

  “所以這是你的過錯,我沒有道理為你的錯承擔后果!”荀川提高了音量,好讓自己有底氣些。

  姜不韋淡淡道:“吃完這頓飯,你便是個成人,讓你離開也是理所應(yīng)當。大丈夫自當志在四方,怎能龜縮在這小廟里?渺聲口不能言,你雖天生缺了一目,卻和常人無異,他在廟里是尋個庇佑。你呢?尋的什么?”

  聽到這話,荀川頓時無法還口,張了張嘴也不知應(yīng)說些什么。

  半晌,他的眼神越來越低落,生平第一次紅了眼眶子。

  撇著嘴,荀川吸了下鼻子,帶著最后一絲底氣,一詞一頓地道:“我荀川乃是這青山鎮(zhèn),山神廟,司水,兼飯頭,兼掃地童子,你若真把我轟走,以后這些活誰來做?!?p>  說完,他用力瞪大了唯一的右眼,滿含期盼地看著面前熟悉的老人,想從他口中聽到哪怕一個跟挽留有關(guān)的字眼。

  細嚼后,將口中的飯食咽下,姜不韋放下筷子,這是他上桌后第一次正眼瞧荀川。可那長滿皺紋的眼睛里,卻如深淵般平靜:“水,我能挑。地,我也能掃。至于飯……這一桌子菜你也吃了。再不濟,廟里還有渺聲!”

  這是十五年來,荀川從他口中聽到最重的話。每一個字落在耳朵里,就像灌了鉛一般沉。

  對比此刻,姜不韋平日里的罵娘聲竟顯得格外慈愛。

  微微顫抖著,忍到了極限。

  倏地一下——

  隨著姜不韋聲音一同落地的,是荀川生平第一滴淚。

  落在鞋面,緩緩暈開。

  ……

  良久。

  荀川語氣中帶著最后的央求,“老爹……孩兒以后一定好好端劍?!?p>  姜不韋搖搖頭,“黑鐵大劍已是最后一把,即便想端也再無他劍。”

  荀川聞言,連忙拿起劍走到一旁,閉眼后猛的一睜往前刺去,進而保持姿勢定在原地。

  只見他臂與肩平,劍與腕平,端得穩(wěn)而無半分顫抖,接著擠出一抹難看的笑,“那就接著端它,自今日始,從每天兩個時辰加至雙手各兩個時辰,如何?”

  “不如何!此劍重達千余斤,你都端得四平八穩(wěn)。一個凡人能有如此體魄,已然是超人一等,再練下去也無甚意義?!?p>  將黑鐵劍默默收起,輕靠在石桌旁,荀川低眉失落,道:“我真的不能留下嗎?”

  看著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淚珠,一陣沉默之后,姜不韋深深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又給荀川盛了碗雞湯遞過去,道:“兒啊,你既名為荀川,便是要循著江河大川逆流而上,這山神廟太小,于你只是起點,于我才是歸處。天大地大,你該去往你應(yīng)去的地方。”

  荀川聽著這話,總覺得像聽老和尚給自己說禪一般。

  抬頭看了一眼姜不韋,終于從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者眼中看到了久違的不舍。

  從他手中接過湯,端起碗三兩口咕咚飲盡,深吸了一口氣道:“既如此,老爹告訴我,我該去哪兒?”

  “那兒!”姜不韋抬手指著遠方的天空。

  荀川和姜渺聲轉(zhuǎn)頭看去,他所指方向,正是一座沖天的大山,高聳入云。

  青山鎮(zhèn)隸屬西柳城,而整個浮丘洲,像西柳城這樣的城池至少有近千個。荀川卻連這青山鎮(zhèn)都沒出過。

  “我聽人說起過,那是純陽峰。”荀川盯著大山略微出神道。

  “不錯!”姜不韋點點頭:“純陽峰乃是純陽仙山的主峰,純陽仙域內(nèi)有城三十五座,咱們西柳城正好在其中。”

  “我去那做什么?”

  “自然是當個修士,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仙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荀川微微訝異了一番,想不到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破廟廟監(jiān),居然還有這種善緣,能認識仙山中的人。

  他不是沒想過自己以后要當個修士,只是青陽鎮(zhèn)太小,地處偏遠,那些仙風道骨之人向來不屑光顧此荒僻之地,他便無緣得見。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去青山寺,澄泓會將你安排妥當。”

  “讓大師安排?不是你帶我去仙山嗎?”荀川一怔。

  姜不韋自嘲一聲,搖頭笑道:“老頭子我就一凡人,要有那本事,還至于在這破廟一住就是幾十年,靠著那點微薄的香火錢把你倆拉扯大!”

  荀川聽到這話,隱隱有些不太高興。雖然嘴上老是說姜不韋百般不好,可他實際心里對這養(yǎng)父有著千般佩服。

  在他印象中,老頭子似乎無所不能。

  年過花甲,其他老者大多都已佝僂蹣跚,而姜不韋卻鬢不染霜,健步如飛,力能扛鼎,出起拳來虎虎生風。

  就連自己引以為傲的拿手絕活——重劍雕工,都傳自于眼前這位老者,又怎能聽他自慚形穢。

  “劍與腕合,手與眼合,心與意合,粗中有細,舉重若輕,藏巧于拙,實中帶虛。他人以刻刀窮工極巧,不若我重劍落拓不羈……”荀川看著姜不韋喃喃道。

  姜不韋聞言一愣。

  “初學重劍木雕,我剛七歲,當時聽得云里霧里。當我長大明白了這段話后,才發(fā)現(xiàn)重劍木雕的真諦盡在其中。你能悟出此理,又豈會是凡夫俗子!”荀川語氣鏗鏘道。

  姜不韋撇過頭去:“只不過較凡夫俗子強一線罷,比不得那山中仙人。我姜不韋能活地逍遙自在,純靠著這點自知之明?!?p>  “罷了,時間不多。與其做這無聊爭執(zhí),咱們父子三人倒不如歡度良宵,把酒暢飲一番!”荀川認命,擺擺手道。

  姜渺聲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筷子,跑到荀川身側(cè)點頭附和。

  “哪,哪兒來的酒……”姜不韋頓聲道。

  “自然是到鎮(zhèn)中酒館打來!”

  “老子沒錢!”

  似乎早猜到了他會否認,荀川歪嘴一笑:“你胡扯!衣服里塞著鼓囊囊的,不是錢袋子是什么。”

  “這?”姜不韋一愣,從衣服里掏出了被體溫暖熱的襁褓。

  “拿去吧!這是你的東西。”言罷,他不舍地遞給荀川。

  荀川蹙眉接過,一個“荀”字赫然在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襁褓。

  用力捏緊之后,荀川猛地抬頭,高聲質(zhì)問道:“你這騙子,不是早說拿當鋪里當了么?”

  姜不韋臉色一紅,破口道:“你這白眼狼,老子隨便說說你也信!我姜不韋是那種貪財之人嗎!?”

  “你當然是!”荀川一笑,做了個鬼臉,但眼里卻又泛起了淚光:“貪財歸貪財,但你是個好老爹。”

  話畢,將襁褓往姜不韋懷里一塞,又輕聲道:“收著吧……留個念想!”

  “小畜生!”姜不韋眼眶一熱,嗔怪道。

  斟酌了一番后,姜不韋擺出一副狠了狠心的模樣,從袖口忽然掏出幾顆碎銀子往桌上一拍:“娘的!你爹我也大方一次。拿著,打酒去!既已成年,也該開開酒葷了!”

  荀川見狀,連忙將碎銀子一把抓在手心,生怕姜不韋后悔。

  和姜渺聲一起如獲至寶般細看了好一會兒,平日里連個銅板都少見,碎銀對他來說可是稀罕物。

  只見他一掃眼角眉梢的難過,咧嘴笑道:“多謝老爹!”

  話音剛落,撒開腿便和姜渺聲一同往廟外跑去。

  看著二人歡騰的背影,姜不韋眼里升起難得的慈愛,苦笑著搖搖頭。

  待二人消失,他轉(zhuǎn)過身,背手抬頭遠眺,眼神深邃,如一位憂心游子的滄桑老父。

  此時暮色漸昏,四散的淺淺星光已經(jīng)亮起。天邊最遠處,一道藍色元氣長河橫跨星海,無盡延伸。

  “去吧,孩子……或許有朝一日,你能跨過這條河,到達星海的彼岸……”

  ……

  翌日,拂曉。

  晨風微涼,晨光微熹。未散的薄霜,帶著些許寒意。

  青陽鎮(zhèn)外混著落葉清香的氣息沁人心脾,睡眼惺忪的荀川猛吸一口,只覺得精神一振,殘存的兩分困意霎時間蕩然無存。

  吃了頓一如既往的白粥作早餐,荀川這個“異姓人”便和“姜姓父子”一同踏出廟門,前往十里外的青山寺。

  一路上,他不停回頭凝眸這個殘破卻即將在回憶中歷久彌新的廟宇,心里滿是感慨。

  “出了這廟門,就不要惦記,免得多生念想?!苯豁f安慰道。

  啞口難言的姜渺聲也拍了拍他的肩,用微笑安慰他。

  荀川回過頭,雙手懷抱著黑鐵重劍,腳步沉穩(wěn),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嚴實,就連腳步間距也做到毫厘不差。

  這是他多年訓練的結(jié)果。

  姜不韋的要求說來倒也簡單,就是要一個穩(wěn)字。

  但荀川一直不明白,自己每天端劍,練習重劍雕工,到底有什么用。

  “現(xiàn)在沒用,不代表以后沒用。”這是姜不韋告訴他的話,他一聽就是十二年。

  不過一盞茶時間,三人便到了青山寺前。寺門口有小沙彌笑臉相迎,說澄泓大師早已在客堂等候。

  進了寺中,荀川正走著,忽然想到日后再也聽不到老和尚授業(yè),心中驟然又增添了幾分不舍。

  愣著神,腳步卻沒停,三人很快便到了客堂中。

  澄泓揚著兩縷銀白的眉毛,如往常般和藹可親。但不同的是,除了手中常年攥著的那串念珠外,他今日還握著一方極為精美的長條狀盒子。

  見面時必要的幾句寒暄后,姜不韋伸手拍了拍荀川的背道:“十五年了,澄泓,這孩子今日交還給你。答應(yīng)幫你照顧他十五年,如今期限已到,我和荀川,父子緣盡……”

  說完,他轉(zhuǎn)頭凝視著荀川,眼神中依然滿是不舍。

  荀川從不知道姜不韋和澄泓間竟有這份承諾。心里忽然一緊,又有種想哭的沖動。

  澄泓點點頭,對姜不韋行了個禮。

  他請二人入了座,拉著荀川到自己身邊坐下,這才慢慢道:“不要怪姜廟監(jiān),十五年期限是老衲所提。如今歲月一晃而過,該到離開的時候了?!?p>  對這沒經(jīng)過自己同意的強行安排,仿若命中注定,荀川只能強撐一抹苦笑,口中發(fā)澀,無奈地點點頭。

  “起初本想讓你入我佛門,可你天性使然,并無佛緣。佛道是道,仙道亦是道,大道朝天,萬法皆通。既無緣佛道,仙道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p>  “老爹說,大師要送我去仙山修道,可有此事?”荀川眨了眨眼問道。

  澄泓搖了搖頭,笑道:“佛道既講究佛緣,仙道自然講究仙緣。悟佛道,需有慧根。修仙道,便要有仙根。先得仙緣,再開仙根,二者兼?zhèn)浞饺氲眯尴芍T?!?p>  “老衲雖不能送你一場仙緣,但可送你去一處有緣之地,只是……這最后能不能結(jié)緣,需看你自行一搏!”

  荀川似乎明白了其中意思,點點頭道:“敢問方丈大師,所言是指何處?”

  澄泓從念珠之中取下一顆,遞給荀川后道:“平遙城,正陽觀。入觀之后,將這念珠交給觀主松靈道人,便知你來歷。”

  “正陽觀?松靈道人?”荀川重復了一遍。

  澄泓慈祥地微笑道:“正是!正陽觀坐落在純陽仙域內(nèi)的平遙城,乃純陽宗下屬八觀之一,專為純陽宗挑選新弟子而設(shè)。觀主手握入宗名額,這名額便是老衲方才所言之仙緣?!?p>  荀川看著手中的念珠,不自覺用力握緊了一些,將地名人名記住,半晌才松了手掌,小心放進袖口中。

  見他回過神來,澄泓補充道:“還有一物,老衲保管了十五年,今日交還與你?!?p>  說完,他將握了半晌的盒子遞給荀川。

  “交還?”

  在剛看到盒子時,荀川就曾猜測或許是給他的,只是不知里面裝著的是什么。聽澄泓這么一說,似乎本就是屬于他的東西。

  荀川雙手恭敬地接過盒子,輕輕打開一看。

  只見里面正躺著一根羽毛,吉光可鑒,其色赤如火。

  “這是——”

  將赤色羽毛從盒中取出,荀川看到羽毛根部還拴著細繩,似乎是掛在頸上所用。

  “老衲給此物取了個俗稱,喚作赤羽?!?p>  澄泓起身雙手合十,低眉行點頭禮后道:“因此物非老衲所有,故不敢深入探究,只藏于盒中。說來慚愧,經(jīng)年先后兩次查看,皆未發(fā)現(xiàn)其特殊之處。唯有佩戴之時,渾身洋洋暖意,百寒不侵,凜冬三月衣不蔽體亦無半分冰凍之感。”

  荀川起身還禮道:“方丈大師可否告知此物來由?”

  澄泓目光回溯,凹陷的眼眶更深了幾分,道:“十五年前的昨天,深夜時分,浮丘洲突降前所未有的第一場雪,寺中門童在河邊撿到你,天寒地凍間,卻見你面色紅潤,如沐暖陽。驚奇之下解開襁褓才發(fā)現(xiàn),你脖頸上正系著這根赤羽。”

  微微一笑,眼神重回清澈,澄泓接著道:“想來,當是你父母遺留之物。見此赤羽夜泛紅光,似有靈性,其氣卻收斂,深藏不漏,頓覺內(nèi)有乾坤。擔心你年紀太小,無法保存,就自作主張?zhí)婺闶赵谒轮小,F(xiàn)如今,你已長大成人,有了守護它的能力,便將赤羽交還,也許有朝一日,當你解開其中隱秘,或能找到關(guān)于生身父母的蹤跡?!?p>  看著這枚赤羽,十五年時光交替并未留下任何痕跡。

  荀川憶起澄泓說過,世間萬事皆憑一個緣字。若與生身父母緣盡,任他再如何強求也不會有結(jié)果。若緣分未盡,或還有相見之日。

  抱拳鞠了一躬,荀川露出一抹恭敬神色,道:“多謝方丈大師多年授業(yè)之恩,保管之情?!?p>  “你我既有緣,便都是小事,何足言謝。但此物切記貼身放好,莫要輕易與人展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外闖蕩,需時刻謹記財不外露?!?p>  “荀川明白!多謝方丈大師教誨?!避鞔c點頭,將赤羽掛在了脖頸上,并塞進了最內(nèi)層的衣物之中。就在赤羽碰觸到肉體的一刻,陡然間,只覺得從頭到腳猛地一暖,冬月的寒氣便被驅(qū)除地一干二凈。

  果真如老和尚所說,此物具備天生暖意,佩者百寒不侵。

  見他佩戴妥當,澄泓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掌心有金光一閃而逝,口中發(fā)出如佛唱般的聲音道:“這便去吧!出青山寺往東一百七十里便是平遙城。以你的腿勁,日中時分就可抵達。緣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終,命中該見的總會再見。”

  聽到最后一句話,荀川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起身的姜不韋和姜渺聲,眼光閃動。

  半晌,只見他咧嘴一笑,再無半分不舍。

  “總會再見的?!?p>  ……

  青山寺外。

  少年荀川孑懷中抱著黑鐵大劍,孑然一身踽踽獨行。

  腳下步伐很慢,這是他十五年來首次離開這片青山。

  一路上頻頻四顧的眼眶,只為能多裝下一些舊時看慣的風景。

  莫名的是,趕巧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像一場盛大的梨花雨,不合時宜又悄無聲息,為這山間小道徒添幾分蕭索。

  才剛走出不遠,回頭再看時,青山寺的琉璃瓦已覆上一層銀妝。視野中出現(xiàn)的,還有那兩位不知何時站在紅色寺門石階下,浴雪目送的父子。

  “老爹,渺聲……等我回來!”荀川隔著百丈遠,嘴唇微張微合,聲音輕地就像這片片落地的瓊芳。

  小鎮(zhèn)偏僻,沒有書里寫的十里長亭。況乎,送君千里終須散。

  無需揮手吶喊,肩上堆砌的寸厚白雪和那盼望歸期的目光,便是最好的道別。

  ……

皎照西樓

希望在QQ閱讀也能找到喜歡我故事的書友。   榮幸之至,感激不盡!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