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了半個小時不到，就到達了目的地。
嘿，這地方余冰下車一看，還真有意思。
兩座落敗的舊樓坐落在路邊，一個院子的圍墻已壞了三分之一，只起著擺設的作用。
這不，這門還鎖著呢，克拉克就帶著余冰從那垮下來的圍墻那里走進了院子里。
余冰再看看四周，有不少老人在院子里曬太陽，還有個別在房間里睡覺，還有一個老人在院子的樹下下圍棋。
是的，你沒看錯，一個老人，既扮演黑子，又扮演白子，自己在跟自己下圍棋。
“這是什么地方？”余冰問道。
“這里就是達叔以前長大的地方。他是個孤兒，這里是孤寡老人院。”
“這老人院，怎么會養(yǎng)小孩子？小孩不是應該在孤兒院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據(jù)說呀，當年有個瘸腿的阿叔，被遺棄在這里的。他有一天在街上見到了被丟掉的達叔。那時的達叔可能才幾個月大，那老人見達叔可憐，就把他撿回來了?！?p> 余冰又問道：“那把他撿回來之后，老人有食物喂他嗎？”
孤寡老人院，本來就是國家福利類的機構。自己都養(yǎng)不活了，還能養(yǎng)得活一個孩子嗎？
克拉克嘆了一口氣，又說道：“說到這個呀，我都覺得有些心疼呢。一開始，那老人就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口糧里省下小孩子的吃食。這樣當然兩人都吃不飽啦，達叔好像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沒有吃飽的狀態(tài)的。整個人都瘦瘦的，黃黃的，總之兩人的生活是很艱苦的?！?p> 克拉克又道：“老人說，達叔那樣的娃兒呀，是被人家遺棄的。如果自己不撿回來，他能被一個好心人家收養(yǎng)倒還好，萬一被壞人撿去了，那這輩子便算毀了。甚至被人抓去殺了取器官來賣都有可能呢。所以老人說呀，無論如何，一定要養(yǎng)大達叔。在老人院雖然吃穿都不好，但起碼還是個安全的地方。據(jù)說為止呀，那老人還不少被老人院里的管理人員數(shù)落呢?！?p> “那有沒有考慮過送人呢？”
“一開始那老人也是這么想的。自己先養(yǎng)一段時間，以后找到合適的人家了，就把他送給更有經(jīng)濟條件一點的人家。那樣的話，對達叔的成長肯定是更有好處的。”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異常？”
“后來，后來也沒什么，就是老人越養(yǎng)越有感情了，哪還舍得送人。據(jù)我們調(diào)查人員了解到的情況來看，當年那老人還說，自己到快死的年紀了，都沒有小孩，老伴也走得早，自己腿腳又不好，是個瘸子。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過過開開心心的生活了。但是，自從養(yǎng)了達叔之后，他每天都有了值得高興的事情。哪天小孩會翻身啦，哪天會走路啦，哪天開始講第一個字啦，都讓他覺得無比的快樂?！?p> 余冰雖然沒有養(yǎng)過小孩，但他能理解這種快樂。
也許老人跟達叔，互相補齊了對方人生中所需的短板吧。
“那達叔有錢以后，沒有想過回來把這老人院修整一下嗎？”余冰又問道。
“還說呢。”一講到這個話題，克拉克就忽然拉低了音量，道：“那時候，老人院里的人都集體欺負達叔的養(yǎng)父。那時他們倆父子，在老人院里過著的是極其苦難的生活。他們一到院子里，就被人數(shù)落，嘲笑。他們說他的養(yǎng)父是個瘸子，精神也有點問題，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養(yǎng)個呆子，真是一呆帶一呆?！?p> “這可真是太過分了?！?p> “那不是嗎，所以達叔很少回這里來。以他的能力，他想毀掉這里都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只是，他總是覺得，這里雖然千不好萬不好，但也好逮算是自己的家鄉(xiāng)，也算是自己的家了。怎么著也是自己長大的地方，于是便不管這里，由著它被歲月所侵蝕，起碼給自己保留一個童年的記憶了。”
當然，這記憶總是不好的。
余冰聽完了這段往事，皺起了眉頭來。
這些老人，應該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些老人了。除非有個別歲數(shù)極大的除外，不然當年那些人，可能很多都已經(jīng)死掉了吧。畢竟達叔都四五十歲了，絕大多數(shù)當年那輩人也都死掉了。
“但達叔會把他的冰杖，放在哪里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笨死苏f道，“達叔在這個城鎮(zhèn)，根本沒有房子。這些我們也找了關系去相關的房產(chǎn)部門調(diào)查過了。那他能把冰杖放到哪里去呢？”
“所以，今天你帶我來這里，準備要做什么？”余冰問道。不是說好了，今天要把他們已經(jīng)知道的線索都告訴自己嗎。
“這就是目前我們所調(diào)查到的一切。據(jù)我們掌握的情況，覃一飛、辛成功所了解到的情況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所以，我們把你帶來這里，也看看你會不會有什么不同的收獲?！笨死寺柫寺柤?，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余冰倒也覺得，一切只有走走看看了。
這個時候，其實無論是他們還是院子里生活的老人，都在互相好奇地看著彼此。這個院子里的老人，往往年紀都在60歲以上。而照顧他們的人員，也在五十歲以上。年輕人好像不愿意在這種地方浪費他們?nèi)松墓怅帯?p> 也許是現(xiàn)在國家發(fā)展得好了，老人們穿著的衣服雖然不算新，但也很干凈整潔，早已沒有了破補丁或者穿不暖的情形。老人們吃完飯之后，也在院子里開展各式各樣的活動，也算是文體兩開花了。
這不，還有幾個老人就圍著一個單杠，在那里做著很多神奇的健身運動呢。
最簡單的，就是吊在單杠上面，看自己能堅持多久。接下來再復雜一些的，就是員上去以后，像條發(fā)浪的魚一樣，以很令人銷魂的姿勢不斷地擺動著。左晃晃，右晃晃，一副享受的樣子。
還有一位老者拿出一個自制的“上吊神器”來，把脖子吊在單杠上，身體像肥蟲一樣地蠕動著，余冰真為他的脖子而擔心。
這時一個在小涼亭里看著書的老人，引起了余冰的好奇。
這位老人就坐在那個獨自下圍棋的老人旁邊，一邊聽著那下棋的同志喃喃自語，他倒是拿著一本舊書，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因為眼神有些不好的關系，他戴上了老花眼鏡。
在這一群人里面，他簡直就是這個老人院的一股清流。
余冰走上前去，打了一聲招呼，“您好呀，叔叔，您在看什么書呢？”
“嗯？”
這老人把臉從書本上抬起來。然后，他把眼鏡一摘，這才看清了余冰的臉。
人老花了就是這樣，很麻煩的?？葱〉臇|西要戴老花鏡，看人又要把老花鏡摘下來。若不然呀，哪樣都看不清楚。
“小伙子，你好?！崩先四樕下冻隽艘苫蟮纳袂椤?p> 好像在說：我又不認識你，有事嗎？
“阿叔，你在看書嗎？”余冰再一次講了一遍這個打招呼的臺詞?！斑@書好看嗎？”
老人臉色先是一厲，道：“阿什么叔，我是你阿伯了?！?p> 余冰撇了撇嘴，趕緊改口叫了一聲“阿伯”。這人大到一定年紀呀，還真是很奇怪。明明四五十歲的時候，都喜歡人家把他們叫年輕一點。但一超過六十歲呀，就很想講究輩分，一定不能讓別人把他叫幼稚了。
似乎輩分這種東西，還可以拿到街上去稱斤賣一樣呢。
這時，老人才把手中的書翻過來，遞給余冰看了看封面。
這是一本很舊的書了，余冰不用看出版日期，單從書的外觀來看，就知道起碼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封面上寫的字，余冰倒是很熟悉?！朵撹F是怎樣煉成的》。余冰當然知道這本書。
“你是第一次看這本書嗎？”出于疑惑，余冰如此問道。
這老人厲聲道：“什么第一次看，我都不記得自己看過多少次了。我算一下啊，十次，二十次……我起碼看過二十次了吧。”
“二十次？那你不是快要倒數(shù)如流了？”一本書還能禁得起這樣看的嗎？
“要不然怎么辦？”老人兩手一攤，道，“人活著，總得找點事情做呀。我手上也就只有這么一些書，就每年重重復復地看唄。我房間里還有個三十來本，反正就這么些書了?！?p> 原來是沒書可看嗎？
“如果是沒書看的話，那買些新的書不挺好的嗎？”
“買？書店的書那可是貴得要命。我就看看每天的報紙得了，書的話，就看些舊的吧。反正我們年紀大，看得慢也忘得快。每天看什么都是一樣的，反正就圖個娛樂。”
好嘛，這個大爺還挺樂觀。
這時候，克拉克擠了過來，介紹說道：“余小明，這位是陳叔，您別看他年輕，他已經(jīng)80多歲了?！?p> 余冰有些驚訝。他掩蓋不住自己那有點嚇到的神情。
而這一細節(jié)被老人給捕捉下來了。
老人得意地說道：“只要你跟我一樣，把事情想得開一些。每天不要追逐那么多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可以像我一樣，活到80歲。但你能不能活到90歲、100歲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也沒活到90歲呀。說不定我明年就掛掉了呢。”
到了這么大的年紀，還能把生死放在嘴邊，實在是令人敬佩。
余冰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問道：“陳叔，您知道我們?yōu)槭裁磥磉@里嗎？”
這陳叔說道：“唉，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嗎。這院子里當年還活著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當年呀，我可只有四十歲左右吧。那時我可是這個院子里最年輕的老人。我那時候呀，根據(jù)政策一開始可是不允許入院的，后來院里見我可憐，孤零零的，身體又不好，便讓我一邊做幫工，一邊在院子里生活。所以呀，要不是當時我混得不怎么樣，可能我還像其它人一樣，一起去欺負小達呢?！?p> “小達？”余冰有些沒反應過來。
克拉克趕緊說道：“就是你們嘴里說的那個達叔。我四十歲的時候那家伙才是個小屁娃，我不叫他小達叫什么。”
余冰忍不住笑了出來。這話說得倒是沒什么問題。
“那關于當年的事情，您還記得什么嗎？無論多么瑣碎的事情都可以，請跟我們聊一聊吧?！庇啾f道。他說這番話的樣子，倒很像RB偵探小說里的那種偵探主角呢。
他也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
他知道，這時了解到的信息，往往95%以上都是沒用的。但是，那有什么辦法呢，如果不去聽那些沒用的信息，也許就不能引出那些有用的信息了。
這話題講到了這里，陳叔卻嘆了一口氣，道：“這些話呀，我起碼已經(jīng)被問過了七八次啦。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都是些陳年往事，我哪里還記得。你們就放過我好了?！?p> 這時，克拉克趕緊從口袋里拿出了一百塊錢來，遞到了老人手里。道：“陳叔，那麻煩您再說一次吧，這位小哥是新來的，他還沒聽過呢?！?p> 這陳叔苦笑著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看在咱們還有些交情的分上，我就給你們講一講吧?！彼男θ莺軤N爛，那所謂的“有交情”的說法，當然是開玩笑的意思了。
果然，他又說道：“如果是這么算，我倒是希望你們能多來幾個新朋友，這樣我賺錢的機會就多那么幾次了?！?p> “事情是這樣子的，那時候呀，我也就是個四十多歲的人。在這里我不僅是最年輕的，身體也不好，總之，我跟小達他們倆父子一樣，在這里是比較沒什么地位的人。我當時呀，只是想著怎么在這里混下去，不要讓其它老人欺負我，僅此而已。所以呀，對于院子里的事情，我實在記不得多少。對于小達父子，我只記得他父親是個瘸子吧，話也不多，甚至來到院子里的機會都不多。他們挺可憐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就算是到院子里曬太陽的時候都很少的，因為他們一出門，就會被別人開玩笑。那時小達還那么小，聽了那么多玩笑話進去，也不懂對他的人生有沒有什么影響哩?！?p> 一口氣講了這么多，這陳叔好似也覺得有些沉重一般，忽又說道：“但那些都是陳年的舊事啦。當時誰會知道，哈哈哈，我身體最不好，但卻是院子里最長壽的人之一哩。真像人們所說的一樣，年輕的時候比誰更有成就，到了年老的時候，就比誰活得更久啦。這倒是個好事，我以前也沒什么女人喜歡我，現(xiàn)在倒好，我獨自一人，倒也逍遙快樂。每天看看書，看看報，到時溜達一下，也挺好?！?p> 余冰笑了起來。
這個老人可能講的話并不是很上檔次，但卻是很有道理的大實話。
“那對于達叔的事情，還有更多的資訊可以告訴我嗎？”余冰又繼續(xù)問道。他并沒有否認對方說的任何一個信息，他現(xiàn)在只希望陳叔能流暢地說，說得越多越好。
“那時呀，還真沒什么印象了。你想象一下，那家伙常年都住在房間里，都不怎么出來的。我們能對他有什么印象？”陳叔忽然一拍大腿，道：“呀，如果硬要說的話，那家伙挺小、挺黑、挺瘦的吧。反正……你們也知道的，沒什么東西吃，能不瘦嘛。”
很遺憾，這些資訊余冰已經(jīng)知道了。
看得出來，達叔在這里度過的是一段比很多人想象中都要艱難的童年。
“那以前達叔住的房間，是哪一間呢？”
余冰再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克拉克倒是搶著回答了?！斑@個我知道呀，我?guī)銈內(nèi)ゾ托??！?p> 他徑直地帶著余冰往兩棟樓之中更舊的那棟走去，門口有個站崗之類的管理員，這時也跟克拉克點了點頭，甚至還微笑著打招呼，道：“今天又來了呀？”
克拉克笑著說道：“是呀。還得打擾你們一陣子呢?！?p> 顯然，這些管理人員的關系，克拉克也是提前打點過的了。
在克拉克的帶領下，余冰、景美等人上到了三樓來。克拉克介紹著說道：“這棟房子，以前一直只有三層。后面上面的第四層是加蓋的。”
他帶著眾人，來到這三樓最邊角的一個房間。
余冰看到那陽臺上的扶手都很陳舊了，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脫落的樣子，道：“這里可太危險了一點，萬一有老人從這里跌落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克拉克苦笑著說道：“能如何是好，會被送來這里的人，本來就是極困難的人。能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房間住，就挺好的了。還能挑剔什么?！?p> 余冰苦笑著皺了皺眉。
不過克拉克又說道：“但是呀，老人院里可能也想到這方面的情況，現(xiàn)在最盡頭的房間都已經(jīng)不住人，改為放雜物了。這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了吧。”
也許如果這一層樓都不住人的話，也許老人院是沒這樣的條件的了。
帶著一絲沉重的心情，余冰推開了門口，跟著克拉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