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知道自己這個主簿其實不是用來查賬記賬的,郗鑒當(dāng)然知道他更適合武官一類,之所以把他放到這么重要的位置是擺明了一種態(tài)度,他大都督是儒家忠粉,對待同樣信仰的人他毫不吝嗇,徐謙就是個好例子,所以大家都要崇信儒道!
看到那些厚厚的賬簿徐謙也頭疼,幸而有郝志留下的一批得力助手,每天將賬務(wù)處理得井井有條,他才噓了一口氣,從能力上講,郝志更適合做這個。
他心里一直記掛著冷葉,不相信她會弒父,他決定去道宮走一遭,看看情況。
朱婧正在主殿處理事務(wù),那些死亡的道民需要撫恤,執(zhí)劍弟子傷亡不少,也要重新選拔一些,特別重要的是武器盔甲等要隱藏得更密,保護得更好。
弟子和她報告了徐謙的來訪,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是誰,以為又是哪個仰慕者,揮手表示拒之門外,那弟子當(dāng)日被徐謙救過一回,便說了徐謙的身份,朱婧停下想了一會,便讓他把徐謙領(lǐng)到她的書房。
處理好最后一樁事務(wù),她急急地趕去書房,那天她本想留下徐謙,可是他追著郗鑒出去,她要收拾亂攤子,因此沒有辦法,之后聽說他入了郗鑒幕府,她更是無法去找他,現(xiàn)在他自己來了,讓她心里有些激動。
她覺得徐謙不僅人好看,而且武藝高強,還救過她,因此心里充滿了好感。
徐謙剛走入她的書房,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房間里掛著老子的畫像,墻上有不少書法作品,都是《道德經(jīng)》上的名句,什么“上善若水”、“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之類,書案上還有一些道家名著,仿佛這是一個玄學(xué)大師的空間,誰能想到是一個女道士的書房?
也不知道朱婧是真對道家有所研究還是裝逼,徐謙想道。
他拿起桌上一本《莊子》看了起來,剛好翻到《逍遙游》一篇,此書乃手抄,字跡娟秀工整,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這篇文章在讀書之時已經(jīng)不知念了多少遍,此刻讀來,仍讓覺得朗朗上口,心潮澎湃。
他搖頭晃腦地低聲吟誦,恰好背對門口,朱婧到了看見后就輕輕走近靠近他,聽了一會兒,然后微笑道:“小哥哥也喜歡這篇?”
徐謙雖然聽覺驚人,此刻卻完全沉浸在文章的豐富的想象世界之中,因此不禁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她雙眸明亮地看著自己,便也笑道:“圣姑走路像貓一樣......對,我比較喜歡讀這一篇。”
朱婧捂嘴一笑,轉(zhuǎn)身照著貓步走了幾步,然后回頭“喵”“喵”地叫了兩聲,神情可愛動人之極,完全不似前兩日看見那表情嚴(yán)肅的圣女。
徐謙看得一臉懵逼,她又學(xué)者貓步走到他面前,歪著腦袋道:“你為什么喜歡這篇?先說是我自己吧,其實我就是喜歡這句:“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大鵬展翅,都么具有豪情壯志,人生在世,即使身為女子,也不能庸庸碌碌,小哥哥,你說對嗎?”
她美目盼兮盯著徐謙,希望得到他的認(rèn)同,他則合上書道:“此句甚為經(jīng)典,大鵬之壯觀遷徙的確能喚起有志之士的共鳴,而我也贊同女子不應(yīng)該是男人的附庸,但是如果認(rèn)為莊子描述大鵬展翅是為了激發(fā)人們的雄心從而奮斗不止,那就是斷章取義,與原文之意背道而馳!”
朱婧初聽他贊同自己,內(nèi)心非常歡喜,轉(zhuǎn)而他來個但是,說自己斷章取義,臉上露出不悅之色道:“哦,愿聞高見!”
得罪了她不好辦事,他說道:“唔......其實我也是瞎說,你這樣理解完全沒有問題……”
朱婧不喜歡別人吞吞吐吐,沉著臉靠近他。
“說!否則本圣姑馬上請你出去!”
真是娃娃的臉說變就變,徐謙稍微后撤一點,避開她鋒利的目光,這女人兇得很!
“此篇題為《逍遙游》,結(jié)合莊子的道家思想,以及文中對蜩與學(xué)鳩的對話描寫,他是想說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就比方說人就是蜩與學(xué)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蹦噠,根本不知大鵬的境界,所以蜩與學(xué)鳩的一切爭斗努力顯得多么渺小可笑,殊不知他們拼勁全力飛馳的天地不過是大鵬輕輕揮翅一下的距離,因而莊子是要勸導(dǎo)我們不要汲汲于功名利祿,要不爭,爭了也沒有用,不如放任自身,逍遙于這個世界!”
“你說我是蜩與學(xué)鳩!”朱婧臉色嫣紅,顯然已經(jīng)生氣,“你自己不是入了郗鑒幕府,這可是一個跳往中央的名利場,若說你不爭,打死本圣姑都不信!”
徐謙道:“我只是闡發(fā)文意,你何必將自己代入,這世上蜩與學(xué)鳩多了去了,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行,大鵬畢竟是少數(shù),況且它哪能體會蜩與學(xué)鳩的快樂呢!”
朱婧“撲哧”一聲笑了道:“你這人挺會詭辯,道理都被你占去了,其實呢,本圣姑對什么《老子》《兒子》的沒有太大的興趣,就是占著會認(rèn)識字的優(yōu)勢,強行理解一些內(nèi)容,然后講給那幫大字不識一個的道民聽,只要把最終結(jié)果都引向成仙和長生不老就行了!”
沒想到朱婧在自己面前這樣坦誠,把自己的做法毫無保留地剝白,他嘴角含笑道:“你就是個女騙子......”
她滿不在乎地一甩秀發(fā),翹起性感的小嘴道:“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們得感謝我,沒有我描繪的那個美好世界,他們不僅生活上窮困,精神上更是忍受折磨!”
自古以來騙子都一個德行:洗腦!
人是一種奇妙的動物,生活在物質(zhì)世界和精神世界雙重世界中,現(xiàn)實世界財富有多有少,精神世界的內(nèi)容也有豐富與單一,有些人錢少活得充實快樂,有些人富有過得空虛痛苦,當(dāng)然也有既窮物質(zhì)又窮精神的,也有巨富勤勞充實。
想想天師道的本意的確不錯,傳播希望,苦中作樂,給人以目標(biāo)。
“你對自己做的事看得很透,這是道民們的福氣,只要你不利用他們的信任做些蠢事……”
朱婧臉色一變,她當(dāng)然知道他所指什么,不過她很快恢復(fù)原狀,態(tài)度由剛才的熱情變得冷漠起來。
“怎么,你也相信大都督說我要造反?你這次前來,莫非是當(dāng)他的說客?如果是,你可以回去了,本圣姑絕不會造反!”
她心里要造反的決定和她嘴上的否認(rèn)一樣斬釘截鐵!
她轉(zhuǎn)過身,留給他一個婀娜的背影,道不同不相為謀,趁著心里的那種感覺還是一顆萌芽,她可以輕易地掐死它!
“我與你萍水相逢,大都督亦是知曉,怎會派我來當(dāng)說客,你多心了,我是擔(dān)心一旦起了變亂,殺戮不止,這與天師道創(chuàng)立的本意相悖,也與道民們的意志不符,近幾百年來,戰(zhàn)亂不斷,荒野枯骨成堆,人已經(jīng)死得夠多了,現(xiàn)在邊患又緊,說不定哪天又打起來,我們還是要團結(jié)一致對付胡人?!?p> 朱婧暗笑他面慈心善,她才不在乎死人,天師道最不缺的就是人,她反倒希望羯人能開戰(zhàn),那樣她就可以趁亂而起……既然他不是說客,她再度變得熱情起來,轉(zhuǎn)過身扭動腰肢靠近他道:“好啦,知道啦,我覺得你很適合布道,不妨考慮加入我們,我任命你為大天師,整天和我一起......傳道,如何?”
她粉臉微紅,芳心顫動,能和自己喜歡的人每天在一起會是什么樣的體驗?zāi)兀?p> “這個......謝謝你的信任,不過以后再說,其實今天來找你是有話要問你?!?p> 她略感失望,好在本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她悻悻然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本書看起來,以此掩飾內(nèi)心的失落。
“你是要問師姐的事吧?你挺關(guān)心她,你們......到什么程度了?”
能有什么程度?徐謙道:“我和她只是朋友......我覺得她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會殺害撫養(yǎng)她多年的道君,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誤會,你是她師妹,應(yīng)該也了解她?!?p> 從冷葉的性格和利害關(guān)系來分析,朱婧認(rèn)為她的確沒有干這種蠢事的理由,可道君中毒的事實擺在眼前,另外,朱婧倒希望她一時腦充血真干了這事,不然圣姑怎么會輪得到她來做?
“你和她在一起多久就了解她?人心難測,自古如此,她在你面前表現(xiàn)的是想讓你看到的一面……我和她情同姐妹,我也替她惋惜,可是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變質(zhì),事實勝于雄辯,她需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冷葉自食其果,她一點也不同情她,她表現(xiàn)得痛心疾首掩飾內(nèi)心的冷漠。
事實、事實,事實到底是什么?它不是存在人們的口中,需要去發(fā)現(xiàn),他想先見到冷葉,聽聽她怎么說,他真的不相信這個事實!
“你能讓我見見她嗎,我想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看來他是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就讓他見一面,斷了念想。
冷葉被抓起來后,長老們多次審問她,前幾次她還喊冤,可是說不出任何冤枉的地方,后來她干脆閉嘴什么都不說,等于是默認(rèn)了。
“你見見她也好,不過我警告你別想動什么劫獄的念頭,那里面機關(guān)重重,你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