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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起楓未晚

第四章 不曾相識

寒風起楓未晚 韶添 4563 2019-07-29 08:24:57

  即使是如今這般情況,還是如往常一般行了禮,“小姐,玉溪閣內的門生都已安放到了門外,除卻夫人,”阿青頓了頓,還是說出來那句殘忍的話,“無一生還?!?p>  似乎知曉會是這樣的結果,萃語并沒有多么震驚了,阿青看過去的只是一張憔悴的臉,帶著紅色的眼眶及臉上未拭凈的淚痕,阿青覺得此時的萃語從頭至腳沒有給他一絲以往的感覺。嘆了口氣:“小姐,還請節(jié)哀,接下來的事……恐怕還需要您來把持?!?p>  “阿青,幫我去趟山頂遠望亭吧,把那個人接下來?!睌苛藬可裆驼Z突然這么說道。

  倒是阿青很疑惑,這個時候遠望亭上如何會有什么人,看出了阿青的疑惑,萃語清了清沙啞的嗓子道:“我母親,應該死在上邊了。”

  在場所有人聽過后很是震驚,不久之前寧夫人才剛剛從他們眼前走開,怎么這會兒就已經(jīng)死在上邊了呢。更讓阿青震驚的是萃語說出這句話是嘴角明顯的帶了幾分嘲笑,想想這兩年他在劍宗,從未見過萃語對寧夫人有一絲的怠慢,無論什么情況都是尊敬的聽從著。今天先是出言不遜,又是此時的冷嘲熱諷,初知寧宗主死時的悲傷,此時略微平復心情后又平淡無奇的說出寧夫人的死訊,眉目間帶的幾分自嘲,跟以往阿青心里的萃語的形象天差地別,沒有出口說什么,阿青應了聲好,便前往浮山峰頂。

  一直站在一旁的玉竹似乎從剛才萃語說出夫人死在遠望亭是就有些怔忪,神色一直恍惚的感覺,身后的蘇幕柘眼疾手快,接住了玉竹倒下的身子。耳中只聽見些許微弱的聲音,不知是玉竹忍住的哭腔還是未聽清的喃喃自語,不管是什么,怕是玉竹是真的嚇到了,不過好像并不是因為這些血腥而嚇到的,仿若是因為她家小姐。

  蘇幕柘將玉竹安穩(wěn)的放置好,看向此時正不知望向哪里靜靜發(fā)著呆的萃語,還是收回了安慰的話,蘇幕柘有些佩服這位寧小姐了,這么大的災禍,從晌午到天微黑,這幾個時辰對她的打擊應當是巨大的,但是此時這位姑娘仿若是收起了自己全部的心緒,一絲不像上午那個活力陽光的女孩了。有些惋惜,這寧氏一族就這樣只剩下了這一個小姑娘,怕是再也不能見到印有寧家族徽的旗子飄揚在道府之列了。

  蘇幕柘剛剛看見門外的一片紅色衣角,就看見那姑娘拐進了這院子內部,筆直的立在了思緒不在的萃語面前,剛想輕聲喚她過來,別站在萃語面前惹什么不痛快,就聽見這自稱慕青的姑娘開口了:“你……很難過?”蘇幕柘覺得自己的直覺是對的,這姑娘真是來找不痛快的,對這姑娘的行為頗有微詞,正想勸阻,卻看見萃語對上慕青的眼睛,沉默了一會,緩緩的點了點頭。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總會有這么一天的?!碧K幕柘聽完后恨不得堵上那姑娘的嘴,誰不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是這種情況能一樣嗎,這姑娘是不是故意的?。刻K幕柘有些懷疑,這姑娘才是真的跟寧家有仇,這樣在人家傷口上撒鹽。

  “嗯……你現(xiàn)在應該是想報仇吧?”蘇幕柘聽到這話停下了自己上前的腳步,他剛才剛決定上去拉過那姑娘來。

  寧萃語聽到后也微愣,“姑娘說笑了,眼下安頓好父母他們的尸首才是最重要的,今天的事還需要像姑娘道謝,勞煩姑娘了。”整理好情緒后,萃語才躬身開口到,“天色已晚還請姑娘暫時在我院子里住一晚,其余的事還是等所有的事整理好后再說吧。萃語先回房安頓父親尸首,失禮了?!闭f完后,便扭頭回了房間。

  蘇幕柘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回身去喚玉竹心神去了,而這位慕青姑娘并沒有察覺有什么不妥的樣子,慢悠悠的轉起院子來了,阿青從山頂下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總覺得跟話本里不太一樣,按話本上來說,怎么著也不會是一男子去安慰一女子,而另一女子跟沒事人一樣四處轉悠。不理會這些,阿青想著去回話,卻被一直纖細的胳膊擋住了去路。

  “你干嘛去啊?”迎上那雙清澈的眼睛,阿青回到:“須向小姐請教一些事宜,接下來這喪事是要如何安排,需不需要把這……寧家所遭遇的禍事告訴其他仙門道府,還有一些喪事結束后的安排等。”

  “哎,這些事明天天亮了,待她精神好轉些了,你再去問也不遲,眼下天都黑了,再去問也不過徒增她的煩心罷了,何必再去添堵。”

  阿青想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姑娘說的是,是阿青急切了。”

  “你不用對我這么說話,一堆禮道的,我最不習慣,正常說話便是?!蹦角嗯牧伺陌⑶嗟募绨蛘f道,“還有你可知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兒是什么?”

  “請姑娘指教?!卑⑶嘁蓡柕馈?p>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怎么著也得弄點東西吃吧,你們都不餓嗎?那邊那個姓蘇的,你不餓嗎?”說著扭頭朝蘇幕柘那邊喊了一句,也不管他怎么回答,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們現(xiàn)在可能沒心思吃飯,但是總得需要點氣力才能辦事啊,對不對,再說了,我今天一天可是幾乎沒吃點什么東西,好歹我也幫了這么大得忙,蹦跶了那么久,你們連飯都不給啊?!卑⑶嗫粗请p很能表達情緒的雙眼,此時明確的透露出可憐,想到姑娘可能確實是餓了,還是決定先去做點吃食,不管怎樣,大家還是要吃些東西的,即便猜到了萃語可能不會有這個心情,還是決定先做了再說。

  “姑娘,且稍等,我這便去廚房尋些吃食,這院子旁邊便是我們小姐的院子,還請姑娘和蘇公子,在那院中找一處干凈的屋子先住著,如今劍宗屬實無人,有失禮數(shù),還請二位海涵?!边@慕青與蘇幕柘都不是計較的人,自然也沒說什么,這般,蘇幕柘便抱起不知何時昏過去的玉竹,跟著晃晃悠悠的溜達的慕青朝著隔壁院子去了。

  蘇幕柘找處安置好玉竹之后,出門便看到了慕青搬了個椅子在院中坐著,眼睛確是盯著院門口,明顯在等人的樣子,至于在等誰,不用猜,也知道。

  “蘇某唐突,姑娘可否告知芳名?”蘇幕柘走過去,尋了個話頭問道。

  “知道唐突還問?!眳s不想這慕青姑娘似乎根本不給面子。

  “這慕青二字恐怕不是姑娘的真實名姓吧,蘇某只是好奇。”

  “為何不是?”

  聽到此問,蘇幕柘有些無語,這不是廢話嗎,你在山下時候,明眼人,哦不,是個人都能知道你的名字明明是在聽過阿青的名字之后隨意取得,當時你可是還特意得加重強調得愛慕的慕了,明顯是朝著人家阿青去的,這種話你也好意思問出口。她好意思問出口,但蘇幕柘卻不能直接上去給人姑娘來這么一串兒,落了姑娘的面子,可不是他蘇幕柘會干的事。

  “只是覺得這如此草率的二字配不上姑娘的氣質。”蘇幕柘隨意的答道。

  “不過是個名字罷了,糾結什么呀,隨你怎么叫便是。”這慕青明顯的不愿意搭理他,與他隨便的扯皮道。

  “那在下就叫你小青好了,怎么樣啊,小青?”不是慕青多怪,這蘇幕柘叫出的聲調極為難聽,聽起來讓人渾身的不舒服,慕青又盯了盯那張笑瞇瞇的臉,還是出口拒絕到:“別,你還是叫我慕姑娘好了?!?p>  “不是姑娘方才說,不喜歡禮數(shù)這些東西的嗎,這樣是不太過生疏太過注重禮節(jié)了?”

  “我喜歡你注重禮節(jié),可以嗎?”慕青扭頭回道。

  “可以?!边@下蘇幕柘便沒有在繼續(xù)跟慕青瞎扯下去,堪堪止住了話茬。不過這下蘇幕柘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慕青姑娘確實是沖著阿青來的。

  天越來越黑,蘇幕柘回房翻了幾盞燈出來點上,風吹過,吹的那火光搖曳著,有些冷,這是慕青的感覺,她不喜歡。或是這劍宗白日里沾染了太多鮮血,此時的小院顯得十分陰冷,仙門道府自然是會些法術的,蘇幕柘捏了一訣,點燃了所有未亮房間的燈光,方顯得院子稍減清冷。

  阿青這邊也提著飯匣回來,安頓著他倆,讓他們先吃些飯,問了幾句玉竹的情況,知曉沒什么事后便帶著兩個菜去尋萃語去了。沒有人注意到,在阿青說完去給小姐送飯這句話后,慕青的神情,也沒有人注意到她手上那明顯的一頓,蘇幕柘看向慕青的時候,看到的只是與剛才吊兒郎當一般無二的神情,及慕青沒有停下的筷子。

  不知道為什么蘇幕柘覺得這頓飯吃的蠻壓抑,這慕青吃飯默不作聲,剛才沒覺得她家教這么好啊,吃飯竟然一語未發(fā),吃完道了句別,便回到了自己那間屋子,后半段玉竹醒來,差點又哭起來,蘇幕柘好說歹說說服著,這才坐下來吃了些東西。

  慕青坐在屋子里無事,便拿著竹簫在手里轉來轉去,只是明顯的在思慮著什么。而這陣思考被一段叩門聲打斷了,開門,慕青明顯的預料到來人,也沒有多么驚訝。

  “不知可否打擾到姑娘?”正是阿青那清潤的嗓音。

  慕青也沒說什么,只是打開門,示意其進門,二人坐下,慕青還給阿青倒了杯水。

  “這么晚來打擾姑娘,主要是想待我家小姐像姑娘致謝,多謝姑娘山下的提醒,也多謝姑娘出手相助。今日的事勞煩姑娘了,姑娘不嫌棄,在此休息,但是這份人情我家小姐一定會記住的,還望……”阿青還想說下去,就被慕青打斷。“你家小姐?怎么就是你家的……”意識到語氣不對,慕青收斂了一下,轉接道:“你家小姐要謝我,讓她親自來謝便是,我在山下救的人是她,也是提醒了她她家的事,跟你有什么關系,這種事難道不是要親自來謝的嗎?”

  阿青被打斷,聽過后,也沒有表現(xiàn)不快,這慕姑娘說的也是事實,何況人家?guī)土四敲炊啵约寒斎灰矡o法反駁?!肮媚镎f的是。”阿青應到。

  “你來這不光是為了來道謝的吧,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便是。”阿青知道自己的來意還是比較明顯的,這慕姑娘能猜出來也并不意外。

  “姑娘當真不識的阿青嗎?”還是這個問題,阿青總覺得這姑娘絕對曾相識。

  “相識如何,不相識又如何?”慕青不再看著阿青的那張臉,轉而望向那搖曳的燭火,這浮山劍宗今日夜晚陰氣顯得格外重,絲絲寒風透過門窗的縫隙撼動了火光,慕青看的格外出神,多久了,她覺得自己長久以來就像那正搖曳的燭火,孤獨寂寞而又無力來抵抗這朝她而來的冷冽。多久了,她又有多久沒有感受到溫暖了。多少個寒夜,她一個人癡癡的望著燭火,整夜不曾合眼。想的出神,察覺到鼻頭的微酸,堪堪止住了凝在眼眶里的濕潤,吸了吸鼻子,才轉過頭看向那張臉,那張那么熟悉,卻又些許陌生的臉,還是依舊的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慕青記得清清楚楚,他的右耳耳垂處,有一點紅色的痣。

  好不公平啊,慕青在心里感嘆道,她記得那么清楚,就連那微不足道的一點紅砂都記得那么清楚,可眼前心心念念之人卻問她是否相識。

  “姑娘不知,阿青本不是這劍宗之人,前些年,幸得小姐搭救,才能有今日,可前塵往事阿青什么都記不得了,阿青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健在,不知曉自己的名姓,不知家在何方。姑娘當真不認得阿青嗎?”阿青的眼睛里溢滿了無奈,似乎慕青便是那微弱的希望。

  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知故鄉(xiāng),不知名姓,他內心的惶恐不安,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尋常這些話阿青連個可以訴說的人都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就是這樣,即使整個浮山都對他很好,他也依然有自己的不可說,不想讓浮山之人覺得他在這里受到了苛待,而萃語更不行,那是救他回來的恩人,他又怎么可以對不起她。這些年浮山也四處打聽,幾次有希望,又多少次的失望。后來他都放棄了,打算這么糊涂的過一輩子便罷,慕青的出現(xiàn)勾起了那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是他最后的一縷光。

  慕青感受到了他那迫切的眼神,確是定了定心神,依然是白日里那衣服逍遙自在的模樣,緩緩地脫出幾個字,就是這幾個字,又一下子掐滅了阿青心里微微亮起的光,她說:“你我從未相識?!?p>  從未相識嗎,原來還是這樣啊,他大概注定要用阿青這個名字活一輩子了吧。

  阿青走后,慕青如自己所想又是整夜未眠,她不知道面對著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自己是怎么狠下心說出的那不曾相識的話語??粗⑶嚯x去的背影,是那么寂寥,難受的終究還是自己,剛剛濕潤的眼睛,緩緩染上淚光,一滴滴眼淚,就那樣順著眼角緩緩流下,流過臉頰,最后滴落到桌面。

  今晚的月色很美,又有幾個人能心安的伴著月色入眠呢。慕青不行,阿青不行,萃語玉竹更不行,至于蘇幕柘和那小乞丐能不能入眠誰知道呢,誰知道他們有沒有自己的無奈,有沒有自己的痛苦,有沒有不得安眠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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