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醅酒飲刀

第五十四章 圣手

醅酒飲刀 夭鯉 3061 2019-09-26 22:30:00

  此間谷,回春樓。

  戌時已至,燈火通明。

  一個須發(fā)俱白的清癯老者,正端坐在堂上,仙風(fēng)道骨地……豪飲著一碗木耳雞湯。

  云沁之和蕭唯一并都在,陪他一道坐著。

  “師父,您好歹慢些……”

  蕭唯今日依舊是一身淡黃的長衫,在滿室燈火里顯得人愈發(fā)清潤。他打眼一瞥那老者喝湯的勁頭,忍不住出言提醒。

  云沁之也搖了搖頭,哭笑不得:“這副樣子要讓旁人看了去,一準(zhǔn)要說‘九指圣手’這么多年的江湖都白混了,臨到老了連口飯也吃不到嘴?!?p>  “……啊?!?p>  兩人這頭說著,那埋頭喝湯的人吸溜嘬完了最后一口滾熱的湯,心滿意足地嘆出長長的一口氣來。

  “小云吶……這話師父說過好多遍,但是還得說?!?p>  嘆完氣的老者轉(zhuǎn)臉便向云沁之肅容開口,聲音有些滄啞,而那一雙對于耄耋之人來說過于亮、過于銳、過于深刻的眼睛卻帶著笑意:“相比于你煲雞湯的天賦,你于岐黃一道實(shí)在是——”

  “——資質(zhì)平庸”,云沁之直接打斷了這老頭的話,聲音像是從后槽牙的縫隙里擠出來的,“我知道?!?p>  言畢,她攏了攏袖子便拾掇起空碗出門去了,留下一句“平庸的人去洗碗”,便腳不沾地地飄走了。

  “唯兒,記得為師的話?!崩项^繼而轉(zhuǎn)向蕭唯,捻須嚴(yán)肅道,“我死前旁的不要,就要喝這碗湯?!?p>  蕭唯似是習(xí)慣了自己師父這想一出說一出的無羈做派,兜頭被砸了一道師門遺命也毫不驚訝,只搖搖頭,無奈道:“那也要師姐肯做,我做不來的?!?p>  “你師姐最疼你,為師說什么她都不聽,你說的她一定聽?!?p>  老頭瞇眼笑,嘴上還沾了點(diǎn)殘留的油花兒,被燈光一映愈發(fā)閃起來,莫名顯出幾分和年齡面貌不符的狡黠,孩子似的。

  “那師父可找錯人了。”蕭唯溫和一笑,向窗外望了望天色,“這差我當(dāng)不得,還得托旁人?!?p>  “唔……這樣啊……”

  老頭蹙起白眉,仿佛是在凝神苦思,半晌瞪眼道:“是誰?在這間屋嗎?我怎么沒見著?誰?”

  “……師父,其實(shí)您想問小師妹人在何處可以不用繞這么大的圈子?!笔捨ú懖惑@地回應(yīng)。

  他本就慣于溫言細(xì)語,兼又眉目柔和,未語先笑,于是……這話音兒怎么聽怎么像在哄孩子。

  那瞪著眼的“孩子”從枯瘦的胸腔里哼出一聲,銀白的胡子飄了老高。

  “還能在何處?肯定在她哥那兒!從來只有她哥來了是頭等大事,老不死的師父不寢不食苦修一旬出關(guān)來又哪里值得那位小姑奶奶關(guān)心吶!”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過您老人家的法眼。您竟猜到江北有客來?”

  像是完全沒聽出老頭話中濃郁嗆鼻的酸味,蕭唯臉上是十分誠懇的嘆服。

  老頭從齒間“哧”了一聲,斜眼看著自己這八風(fēng)不動的徒兒,又哼哼道:“哪里還要猜?當(dāng)老子瞎么?那么大一坨人在外頭乒乒乓乓拆我的樓,我看不見?那小憨子叫叫叫……叫什么名兒來著?就她哥那跟班!乍一看還當(dāng)是座小山頭呢,長得也太糙了……”

  蕭唯揚(yáng)起嘴角,一本正經(jīng)地糾道:“不是拆,是搭。章兄是在幫您重修那幢樓?!?p>  “都一樣!”老頭一點(diǎn)不領(lǐng)情,警醒而不滿地瞪了一眼蕭唯,干果似的臉上仿佛寫著“蒙誰呢”三個大字,“之所以要搭還不是因?yàn)橄扰倭宋业臉??哦管刨不管修,怎么著,挖墳來啦??p>  蕭唯見多了自家?guī)煾高@副樣子,一點(diǎn)兒也不意外——但凡牽涉到風(fēng)雨樓那位陸樓主,老頭兒無一例外是要橫眉豎眼炸起毛來的,連帶著看同他有關(guān)聯(lián)的所有人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這其中唯一的例外……應(yīng)該就是陸梓月。

  黃衫的年輕人在心里暗嘆了口氣,面上依舊溫和,帶著微微的笑意。

  他一句話輕巧地帶開了話題:“樓的事兒,容后再細(xì)說。師父閉關(guān)前曾同徒兒說,小師妹的‘霜葉’似有眉目,現(xiàn)下又如何?”

  老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盯了那案腳上的燭火默了半晌,喑啞道:“為師雖非出家人,但你又何曾聽我打過誑語?”

  蕭唯眼神一動,仿佛有火苗晃過了那漆黑的瞳孔。

  “你同小云商量出個什么模樣了,先說來我聽?!崩先瞬[著眼看他,沒有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xì)小的波動。

  蕭唯怔了一瞬:“師父,你……”

  老爺子嘿嘿笑了兩聲:“你師姐那性子,臉上哪里藏得住事?方才我瞧她眉間郁色都淡了,想也知道……是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二人也磨出了進(jìn)展,就等著我出來了拍板,是也不是?”

  蕭唯抬眼看他,片刻后灑然一笑,溫聲道:“是?!?p>  不等老頭子接話,蕭唯又道:“——也不是?!?p>  “……哈?”老頭子眨巴著眼,白眉揚(yáng)起,一時沒懂。

  “您看了就知道了?!笔捨ㄒ贿呎f著,一邊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一疊疊展開,鋪在老人面前。

  燈火很明亮,照透了那一張薄薄的宣州云紋,映得上頭陳舊的墨跡纖毫畢現(xiàn)。

  ……

  同一時刻,通往回春樓的小徑上,正走著兩個人。

  一個高而挺拔,一身黑衣,腰間別了一把青色長刀,不用說,自然是剛回來的陸忱。

  另一個更高壯敦實(shí),粗麻短褂敞著懷,連人帶衣服被塵土蒙得看不清顏色,正一邊說話一邊噼里啪啦大力拍打著身上,手到之處騰起了肉眼可見的灰霧。

  “……嗐!白老頭剛才好像看見我了,我都沒好意思打招呼,想著怎么也得等你回來再去同他解釋那樓的事兒,您說是吧主子?”

  章禾拍完了身上又去拍頭,十分忙碌。一雙大眼滴溜溜地掃著陸忱,突然又道:“……先前,那什么,老秦說,那個,夜姑娘也不在谷里,看樣子是去尋你們?nèi)チ?。怎么就主子兩人回了,難不成……沒碰上?”

  陸忱平視前方,大步流星,沒有要回話的意思。

  ……

  他自在谷口遇上章禾起便沒怎么開過口,被灌了滿耳朵嘀嘀咕咕。

  一回來便收到了白莫執(zhí)出關(guān)的消息,最激動的是陸梓月。

  那小丫頭眼睛一亮,忙忙就要往回春樓那頭去,被陸忱一眼釘住了腳。

  “在外頭野了一天,還不累?”陸忱淡淡掃了她一眼。

  “你先回房去,我同白谷主有事談?!?p>  梓月覷了一眼陸忱的臉色,心知他此刻半點(diǎn)沒在玩笑,一句話出口便是已經(jīng)決定好的事兒,再沒有旁人置喙的余地——就跟之前在荻花鎮(zhèn)口……讓她先離開的時候一樣。

  莫名心頭就是一沉。

  陸梓月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陸忱同白莫執(zhí)要談的事,必然與她有關(guān)。

  與那“霜花葉”有關(guān)。

  小姑娘心念電轉(zhuǎn),面上卻撐出一個甜絲絲的笑來,仰頭向陸忱道:“那……那好吧,月兒先回去,明日再去見師父。哥哥你可千萬記得代月兒問師父好!不然師父要不高興的!”

  “知道?!?p>  陸忱應(yīng)下了,和章禾一起先把梓月送回了房,然后才往回春樓來。

  ……

  章禾正在琢磨陸忱的意思,只見他突然又停住,抬手在唇邊打了個嘹亮的呼哨。

  “撲棱棱——”

  不過片刻,便有什么東西擦著野樹梢頭落了地,帶下了三兩片泛著嫩黃的新葉。

  “忱哥!”毛十三大聲嚷,兩顆小虎牙跟眼睛差不多亮。

  陸忱向他招了招手,毛十三很開心地湊過來在他手心蹭了蹭發(fā)頂。

  “去陣口等個人,告訴她,白老頭出關(guān)了,在回春樓?!标懗谰徛暤溃捳f到這里莫名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字眼。

  毛十三和章禾兩人四只眼都巴巴兒地望著他,他轉(zhuǎn)開眼咳了一聲:“……讓她不要勉強(qiáng),先休整。”

  “哦。”毛十三規(guī)規(guī)矩矩應(yīng)聲,又在陸忱手心蹭了蹭,琥珀樣的大眼睛里是不諳世事的茫然樣子。

  每次都是這樣,他接到陸忱的指令,聽不聽得懂兩說,必然是聽一遍便能一字不差復(fù)述出來的。

  記憶和模仿準(zhǔn)確驚人,而且還絕不會發(fā)問,是個異??煽慷蓯鄣膫髁钔?。

  這點(diǎn)……陸忱真的希望章禾可以好好學(xué)習(xí)——因?yàn)槊w走以后,他剛剛清凈了半刻的耳朵便又一次喧囂起來。

  “主子主子,是夜姑娘么?是讓毛十三等她去的嗎?你們到底還是碰上了!”

  “告訴她在回春樓是邀她一道來的意思么?”

  “不要勉強(qiáng)?為什么會勉強(qiáng)?主子不愿她來么?你們——”

  陸忱“唰”地伸出食指逼到章禾臉邊上,斷了他的話,瞇了瞇眼:“木頭,我這次出門認(rèn)識了一個人?!?p>  “誰?”章禾下意識就緊跟著問。

  “西北廚神?!?p>  “……誰?”章禾狐疑地瞪大了眼,“啥……神?”

  “西北廚神?!标懗乐貜?fù)一遍,晃了晃手指,“你知道他最擅長的菜是什么?”

  “……什么?”章禾機(jī)械地回應(yīng)著,眼跟著陸忱的手轉(zhuǎn)了一圈,滿臉茫然。

  陸忱收回手指,轉(zhuǎn)身離開前冷淡地甩下一句:“爆炒豬口條。話越多的豬,口條越彈滑,也就死得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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