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堂,唐老太率眾丫鬟整衣靜待迎接長史夫人,丫鬟卻先報(bào)來,霍老太醫(yī)來請平安脈。
怎么這個(gè)時(shí)候來請脈?唐老太心中詫異,但霍太醫(yī)是已故的蘭老爺和大兒子蘭宏遠(yuǎn)最信任的,當(dāng)即以禮接待,讓座敘茶。
不多時(shí),長史夫人同崔青也到了,唐老太樂呵呵笑個(gè)不停。
君氏被叫到永福堂,坐在唐老太下首,心不在焉的同長史夫人會(huì)禮,又接見了霍老太醫(yī)。她哪有那個(gè)心情招待客人啊,就是皇上來,也就那樣了……她的九兒被人說得了麻風(fēng),連個(gè)面都不讓見,也不知現(xiàn)在被送往何處,這些人還笑哈哈迎來送往。兀自窩在椅中,心思飄飄忽忽。
崔青只怕比她更慘,因?yàn)樗芟牖柽^去,蘭九天復(fù)生帶給她的驚懼,震驚不是一般大!可又不得不保持清醒,豎著耳朵聽長史夫人都說些什么。
長史夫人正同唐老太熱情寒暄。崔青眼尖地看到一個(gè)小丫鬟跑道君氏身邊的大丫鬟錦影耳邊悄聲說什么。錦影立刻喜出望外地對君氏說了什么。
君氏竟丟了椅子嚯地站起來,一臉喜色,不管什么禮節(jié)不禮節(jié)的,打斷唐老太的話頭,插話道:“母親,您猜是誰回來了?!是九兒!是九兒??!九兒回來了,九兒回來了!兒媳要去看看,一刻也等不了,您老先聊著。”又略朝長史夫人和霍太醫(yī)示意,便扭身小跑著走了。
她說的什么?什么九兒?蘭春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秀枝也驚訝的探目向崔青看去。
崔青瞇瞇眼,拼命幾個(gè)深呼吸,不易察覺的點(diǎn)點(diǎn)頭。
崔秀枝驚然,真是蘭九天回來了,這么說是姑姑下手不利索,留了尾巴了……
蘭春月猶不敢置信,瞪大雙眼死死盯著崔青,可她娘閉著眼睛臉色煞白到像被奪走了呼吸,根本沒看她。
她不相信!這個(gè)什么九兒,定不是蘭九天!
剛要指派身旁的小丫鬟去打探打探,忽然聽見玉溪附在唐老太耳旁低聲說:“大小姐回來了,這會(huì)子在瀲芳館呢...”
蘭春月徹底懵了,腦袋嗡嗡響,這是怎么回事,娘不是已經(jīng)動(dòng)手殺了她么?她不是死了么?難道是娘失手了?!
唐老太臉色變了幾變,乍一吃驚,瞬間又很難看。
吃驚的是蘭九天回來了,她怎么這么快回來了,麻風(fēng)病這么快就好了?
還以為她必死無疑。
即便不死,這老二媳婦也不會(huì)放過她。
如今卻回來了?看老大家的樣子,好像還好端端的回來的。
這丫頭到底什么皮子做的,這都死不了,果然是禍害一樣的硬!
老大媳婦這個(gè)拿不上臺(tái)面的,正招待客人就跑了,沒家教真是氣死人。
唐老太顯然已經(jīng)全部忘記,當(dāng)初超品國公君氏之嫡女下嫁蘭氏,她是如何上桿子巴結(jié),整日噓寒問暖,好似體貼備至的樣子,君敏一度感激到再也不想回娘家,她覺得自己這個(gè)婆母真要比親娘還親。
君敏之父君老將軍是蘭宏遠(yuǎn)以前的上司,君家鼎盛時(shí),君敏嫁給蘭宏遠(yuǎn),進(jìn)門后,蘭氏兄弟官職節(jié)節(jié)攀升,候府氣象更盛,唐老太整日合不攏嘴,與君敏親熱的很。
蘭宏遠(yuǎn)與君氏情深意篤,說暫不納妾,唐老太也欣然同意,反正嫡孫子和嫡孫女都有了。
可自從君老將軍戰(zhàn)敗殉職,君家一落千丈,唐老太就覺得君氏哪哪都不對,沒一個(gè)地方順眼,偏君氏從小在將府里長大,禮數(shù)粗獷些,又不大會(huì)理家,更惹了唐老太厭。
這等坐不安穩(wěn)的,回頭趁早叫遠(yuǎn)兒休了她!唐老太兀自暗暗發(fā)狠。
面上卻是不顯,立刻換了笑顏對長史夫人和霍太醫(yī)說道:“九兒去靜修,她就舍不得,如今聽說回來,喜得牙都掉了,還跟個(gè)孩子似的,冒冒失失?!?p> 長史夫人笑道:“做母親的都這樣,可見愛兒心切?!?p> “夫人不介意便好?!碧评咸叴蚬呁耷嗄樕掀骋谎郏瑢Ψ交瓴皇厣?,面如死灰。不由暗地里嗤鼻,瞧這份出息。
看這樣子,若不是祖宗顯靈,這大孫女的麻風(fēng)十有八九是老二媳婦的主意。
這主意倒是應(yīng)景,蘭九天必定留不得了,可如今怎么又讓她回來了?瞧嚇的那樣,可不是廢物!
且說君氏驚聞蘭九天回來了,心中大驚大喜,忙不迭竄去瀲芳館。只她與貼身大丫鬟知道蘭九天得了“麻風(fēng)”生存機(jī)會(huì)渺茫,不像其他下人只知道大小姐靜修去了,如今聽說女兒回來,“死而復(fù)生”,此心之驚撼更不同尋常。
瀲芳館院外,蘭九天吩咐李二和賴頭:“去問問府里管家,查查花影和月影賣哪去了?!?p> “是?!崩疃唾囶^忙不迭答應(yīng)著退下。
邁步進(jìn)到院中,靜悄悄竟無一人近前伺候,放眼望去這座瀲芳館倒與本大小姐身份匹配,只是現(xiàn)在可不是慢慢觀賞的時(shí)候,蘭九天徑直走進(jìn)后院閨房,可,面對著滿櫥古代衣服,無從下手。
師姐們笑她白長了張禍國殃民的臉,整日埋首山間習(xí)武,誰看?有啥用?
這不就有用了?竟穿到了候府大小姐身上,原主靈怨強(qiáng)大,死不閉目,才喚了我來啊。蘭九天至今還記得剛穿越過來,身體里殘留的絕望,痛恨與怨念。是個(gè)四面楚歌的可憐丫頭…
“九兒!九兒!”屋外忽響起凄聲大叫。
是母親君氏到了。蘭九天放下衣服迎出來。
君氏驚愕得看著門口笑眼盈盈的女兒,粉面透紅,眉目分明,沒有一絲紅斑,沒有一絲病態(tài)!
“九兒!你,你好了!”君氏抓住她,驚喜不已,“他們說你得了那種病,竟不讓娘見你最后一面,就把你帶出去了,如今可好了,我的九兒好了!”
“見,見過大小姐?!本仙砗蟮难诀咤\影激動(dòng)到幾乎沒了人聲。
蘭九天微微一笑,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而輕拍拍君氏的手,笑道:“娘,我回來了?!?p> 只一句輕而淡的話,惹得君氏大哭不止。蘭九天耐心的哄勸半晌,好歹止了哭聲。
“錦影姐姐,來幫我看看哪件衣裳好看?”蘭九天喚道。
母親性格直,這樣哭一哭就沒事了,也虧得她直,不必知道自己的女兒原被扔去了亂葬崗,而不是什么“靜修”。
她就這樣中途跑出來,永福堂那位定十分不爽,不如早些去見見面,也好知道平日對她不茍言笑的祖母看到她安然無恙的回來,會(huì)是什么反應(yīng)。
還有那位長史夫人在...不知旦王此次派她前來所為何事,竟直接去同老太太見面。
想到這位王爺,蘭九天心頭竟柔情一現(xiàn)。她伸手拍拍胸口,無奈搖搖頭。
原來的蘭小姐,你也太單純了。
越是如此,于情一字上,越是慢冷,別人心如鐵石而只有你卻還赤心沸騰,將自己付炬燃燒。
君氏聽蘭九天說話,忙讓錦影過去挑衣,她自十分不高興地說道:“你祖母竟把你的下人都遣散了,如今你連個(gè)倒茶的人都沒有,娘把錦影留給你,有事讓錦影安排。”
蘭九天笑道:“錦影姐姐是母親的得力臂膀,女兒怎好撬了來?!?p> 錦影自看到蘭九天到現(xiàn)在,只見到蘭九天嘴角的微笑沒停,言談舉止,大不同往日,竟摒棄了一切憨直乖張,變得溫婉大氣。短短時(shí)日不見,這位大小姐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她一面伺候蘭九天穿衣,一面說道:“夫人準(zhǔn)許的話,容奴婢去蘭桂院挑幾個(gè)得力的,給大小姐送來?!?p> 蘭九天點(diǎn)頭,“如此更好,錦影姐姐留在母親身邊,女兒放心多了。女兒總要把月影和花影再找回來,不讓她們流落外方?!?p> 錦影吃了一驚,大小姐什么時(shí)候開始惦記下人了?她不是最討厭月影和花影么,嫌她們東管西管?
君氏抹了把淚眼,說道:“九兒,你回來了,娘一切都依你便是?!?p> 蘭九天換好衣服,攙扶著君氏再次往永福堂而來。
永福堂,長史夫人的笑聲傳出游廊很遠(yuǎn)。
蘭九天掀開簾子,扶著君氏邁進(jìn)來。
微微而笑,淡淡然,卻又顏色萬千,令人不可忽視。
崔青烏沉沉的臉緊緊盯著長史夫人,她看不到她,她看不到她,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可,長史夫人不但看到了蘭九天,眼睛還黏在她身上,笑模笑樣,一點(diǎn)沒有討厭的意思。而自己儀態(tài)端莊的女兒蘭春月,長史夫人卻一眼都沒看。這可怎么好!
等等,她的女兒,儀態(tài)呢,儀態(tài)呢?!崔青暗自著急,只見蘭春月目瞪如珠,幾欲出眶,牢牢盯著蘭九天,雙手死死抓著自己胸前衣襟,幾乎要扯開!
蘭九天嘴角含笑,盈盈而動(dòng),目不斜視,朝著端坐正中的唐老太漸行漸近。
唐老太微垂的眼角,向上一提,果然是她!
蘭九天輕提裙擺,端正跪在唐老太面前,磕一個(gè)頭,直起身,一雙秋水美目微抬,對上唐老太的眼睛,似笑而非笑,“祖母,孫女惦記祖母安康,不敢靜修太久,奔回來伺候,望祖母平安長壽。”
唐老太死死盯著蘭九天。蘭九天抬目看著唐老太。
她不怕我,她不再怕我了。唐老太觸到蘭九天的目光,心底猛地一抽,隱隱有涼氣升騰。這個(gè)孫女有些怪,但一時(shí)又說不出來…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蘭九天眸底淺笑盈然,她這位親祖母看著親孫女從“麻風(fēng)病”活過來,竟沒一絲喜意呢。
“快起來,快起來,那個(gè),回來的剛好,今日長史夫人正好過來,你嬸嬸,嫂嫂和妹妹都在,快去拜見她們。”唐老太不自然的笑笑。
“是,祖母。”蘭九天站起來,走到崔青面前微俯身行禮:“九天見過嬸嬸,一夜不見,令侄女甚是想念,不知嬸嬸有沒有想我???”
崔青咽口唾沫,僵笑道:“好侄女,不必行禮,嬸嬸也想念的緊,看到你回來,不知多高興呢?!?p> “是么,如今侄女回來了,以后便常常近前伺候嬸嬸,可否?”蘭九天眉眼含笑。
“呃,那個(gè),你嫂嫂也想你,快拜見嫂嫂吧。”忙拉過旁邊的崔秀枝推到蘭九天面前。
蘭九天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她沒有忽視轉(zhuǎn)身后崔青暗暗舒口的氣,嬸嬸啊嬸嬸,對你最大的回報(bào),便是我蘭九天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崔秀枝在原主的心里是個(gè)可有可無的存在,她大哥不回家,她這個(gè)大嫂便像隱形一樣,因此,蘭九天心頭沒有留下多少印象,照例行禮后便不再理她。
蘭九天一一拜完,才走到蘭春月面前,笑道:“妹妹,能再見到你,姐姐是真的高興……”
蘭春月特意換了壓金邊細(xì)綢緞橘紅襦裙,不如大紅囂張偏又十分扎眼,她曾經(jīng)以這樣的打扮得了旦王夸贊,如今喜滋滋再穿著出來,滿指望給長史夫人留個(gè)好印象,誰知,一道纖長的麗影卻生生扎進(jìn)眼睛里,扎得她絲毫沒有余地,這個(gè)死了的蘭九天,真的活了,就這么囂張的站在她面前,奪去屬于她的所有目光!
蘭春月硬生生忍住眼底戾氣,拼命擠出一個(gè)笑臉道:“見過姐姐,看到姐姐無恙,妹妹也是開心的不得了?!?p> 蘭九天微微頷首,正欲離開,卻瞥到蘭春月身側(cè)吊著的香囊,赤木沙華,紅紅艷艷,呵呵,原來...
“妹妹,你這香囊別致的很,是誰送的?”蘭九天長睫翻卷,淡淡瞥向蘭春月。
蘭春月心頭驚慌一現(xiàn),不著痕跡的用胳膊肘將香囊撥到后面隱在衣裙內(nèi),裝作很自然的笑笑:“嗯?沒什么,自己瞎繡著玩的,大姐姐,快坐呀?!?p> 咦,奇怪,蘭春月暗罵自己一聲,怎么一看到蘭九天的眼睛,就慫了呢,我就說是旦王送的,她能咋的?!人家旦王說中意她了么?!
可她的眼神,看著怎么這么讓人不舒服,有點(diǎn)喘不過氣!
蘭九天輕聲微笑:“到底妹妹與姐姐心有靈犀,姐姐前些日子也好瞎繡著玩,記得好像繡了個(gè)和妹妹一模一樣的,送給我旦王哥哥了呢?!?p> 嗡!
蘭春月腦袋又炸了!
這香囊竟是她給旦王的?!我還天天...,怪不得看這拙劣的針腳,有點(diǎn)熟悉...
此刻她便覺得衣裙內(nèi)的囊包像長滿了倒刺,扎的生疼!